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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千情万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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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舞台啊?卧槽,作者用什么部位想出来的...”
树荫下,两小孩头对着头,在一张小小的手机屏幕前叽叽喳喳。
现在是低年级的放学时间,但他俩都要等人,暂时回不了家。
太无聊了,其中一人便借口给家长打电话,向栏杆外的大人借了手机。
拨号界面是没打开的,他直奔视频网站,和同伴对着那个近期超级出圈的“霸总舞台”笑得乐不可支。
“可不是吗。诶,你们班不是有个啥,大音乐家吗?怎么不问问他有啥想法?”
“祁云?哈哈哈,早问过了,人忙着呢!今天他又把他写的歌词带学校了,我们都看不惯。还得是牧哥,不惯着他,‘啪’一下全给撕碎了!”
“啊这......”
“先别说他了,我还有东西放宿舍,等会你陪我回去拿一下...”
他俩说的太入神,也就没注意到,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不知何时,身后越发嘈杂。其中一人察觉不对劲,颤颤巍巍抬头。
有个男人两手放背后,半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也不知看了多久。
啊。
是——
教导主任!
“卧槽!!”
两小孩如惊弓之鸟弹射起步,连连后退,脸上表情仿若见了鬼。
此情此景,正如世界名画——《当你在学校偷偷凝视手机时,教导主任也在凝视你》。
栏杆外的围观群众们见他俩终于发现了,纷纷发出善意的嘲笑声。
唐玉律没笑。他笑不出来。
只见“教导主任”腰上挂着个荷包,梅红底上开有朵朵紫白相间的鸢尾花。
这荷包他见过太多次了,柳桦枰不管去哪都带着它,像个半永久挂件,几乎成了它主人的标志。
所以,这位“教导主任”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唐玉律两眼一黑。
要不是理智尚在,他真的很想冲进去抓着这位不让人省心的队友的衣领问问他又在搞什么奇思妙想。
他在人群中观望片刻,确定柳桦枰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才转身,往巷子里的奶茶店走去。
“啪”一声,面前多出一杯果茶。
柳桦枰没喝,而是将其中一根吸管推到他面前,“尝尝,好喝吗?”
已经不是好不好喝的问题了。
唐玉律喝了一口,灵魂差点升天。
很难想象会有人往果茶里加奶茶小料,还加了一堆,什么黑珍珠西米露脆啵啵芋圆椰子肉,几乎堆满了杯子的三分之二。
一口下去不像喝茶,倒像吃了一碗过甜过腻热量爆炸的粥。
“难喝至极。”他面无表情地说。
柳桦枰笑了一声:“我以为您好歹会演一下。说得这么直接,您就不怕得罪我?”
“你如果喜欢的话,我确实会演一下。”唐玉律回以优雅的假笑。
换作其他人,他的确会根据对方的表情判断对方想听什么,从而适当改变自己的措辞。
但是柳桦枰...懂得都懂。
两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错开视线。最后还是唐玉律率先挑起话题:“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在随机挑选幸运小孩然后瞒着所有人吃掉。您要不要一起?”
唐玉律已经发现了,和柳桦枰说话,不能只看表面意思。
“行啊。你都挑了哪些小孩?”
——你今天又扮演成谁的样子了?
“太小的数量多,记不清了。有四个稍微大点的,都在隔壁高中部。
“其中一个是主动找我帮忙的,他父亲在医院被阎王老先生点名,然而拦路虎太多,害得他一直没办法去跟阎王抢人呢。”
——他爸得了重病,学校不让他去见家长最后一面。因为人生可以重来,高考只有一次。
“‘主动’?难道还有被蒙在鼓里的?”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事先与我沟通过。我只负责演好我的戏份,但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谁在乎呢。”
——我只负责自己好玩,别的我不管。
“那你真的替那个同学上了一天的课?”
“嗯?不不。这小孩做事不厚道,考试都不提前说一声。不过心地善良的我还是帮他考完了。控分好麻烦,所以我打算回头向他增收智商税。”
——学渣找我代考要加钱。
“高中生一考就是一整天吧?那其他三个人呢?你是怎么抽出时间演的?”
接下来的时间,唐玉律都在听柳桦枰声情并茂地描述他是如何运用宫心计/苦肉计/监控走位/时间管理大法/厕所迷云之进去的是A同学出来的是B同学大惊失色的C老师通报学校结果以上三者全是同一人...等等招式瞒天过海,损招百出。
其过程之凶险,情节之跌宕起伏,让唐玉律连连吸气,叹为观止。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能力,还挺恐怖的。
于普通人而言,相当于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就被替换了,皮囊还是那副皮囊,芯子却已经完全不一样。
不过新界好歹是个正经公司,张晟之他们都不管的话,说明柳桦枰应该不会用这个能力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所以你还是没回答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唐玉律忽然发现差点被他转移了话题。
“来处理一些问题。”柳桦枰将果茶放在桌上。冰块露出半边身子,又被打着圈的吸管搅下去,杯壁上渗出薄薄水雾。
“您难道不曾想过么,‘我’究竟是什么?”
唐玉律抿唇。
他早就产生过这个疑问,斋团其他人的种族都很明了,唯柳桦枰独树一帜。
说是画皮鬼,可唐玉律总感觉,他和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妖怪还是有些不一样。
看着人模人样,但偶尔,唐玉律望进他眼眸中,那片温暖的桃花海下好像什么都没有。
不是冰冷,不是淡漠,而是完全无机质的死水。
“这份皮囊,应该并不是你本来的样貌。”唐玉律喝了口椰子水,“它甚至不属于你。”
“队长真聪明呢。”
柳桦枰笑眯眯的,顺着往下解释道:
“画皮这个种族,总是千奇百怪,能人异事倍出。而我的能力则不足为奇——‘不属己者之皮,须人情以养之’。对于不同的‘人情’,效果亦是大相径庭。”
他指了指外边。唐玉律顺着方向看过去,此刻正是放学时段,十字街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有个小女孩正在向家长展示她的满分考卷,笑容灿烂如太阳。
而她的家长却面带愁容,满目乌云。于是乌云盖过了太阳,二人低下头,沉默地离开。
这只是再小不过的场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不同的情绪在荡漾。
随着柳桦枰娓娓道来,那些情绪所代表的故事,仿佛铺成一幅幅画卷,在唐玉律眼前展开。
“欢欣塑建灵动,
“悲戚滋生忧郁,
“稚朴捆载清醇,
“欲念外化艳冶,
“怒火铸就气盛,
“整肃凝为清冽,
“矢志蜕变坚毅,
“‘人情’于我,便似妆品般搽脂抹粉,描眉画眼。”
“仅仅是对外貌产生影响吗?”
“画皮与画骨如阶梯两极,始与末齿高度、难度皆是天差地别,怎可相提并论?”柳桦枰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绿色的棒棒糖,“不过,拍个MV还是足够了。”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会跑来学校。
毕竟,正处绚烂烟花秀发之时,学生本人就是青春的代名词。
唐玉律还有些不解:“只是和产生情绪的本人接触,就会发生变化吗?”
“也不尽然。‘情’千变万化,与之接触才能为自身所用。正午艳阳、迷濛细雨、亦或是...一颗普通的糖果。”
他说着,将棒棒糖往前推了推,又翻了个身。
那糖果深吸一口气,半日压抑终守得山破雾开,当下情不自禁,咧咧个嘴桀桀地笑:“好奇怪的叔叔哦,聊几句天就分我零食,看起来不太聪明呢,不过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嘻嘻嘻嘻嘻嘻嘻。”
“......”
唐玉律瞅着柳桦枰的脸色,谨慎地转移话题:“虽然都是学生,但主体不同,每个人具备的最主要的情绪也不同吧,这种差异你可以分得清吗?”
“用这里看,”柳桦枰指尖点着眼尾,“你们人类真是丰富多彩。”
他拿起糖果,撕开包装,连糖带棍放进果茶中搅拌,然后含入口中。
那棒棒糖还在放声尖叫,他慢条斯理地闭合口齿,一点一点将之咬碎。
那好看到雌雄莫辨的皮囊,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可唐玉律蓦然想到一些事。
——他的第一幅人皮,是怎么来的?
......自己在他眼中,又会是什么“情绪”呢?
不管怎么说,他俩现在都是公众人物,经常人前出头露面总归可能引起麻烦。
听着对方再三保证了马上就结束,唐玉律才拿起自己那杯椰子水先行离开。
柳桦枰注视着他的背影。
一面怀揣冀望,一面落陷巨渊。对光明心驰神往,却将自己困于漫漫长夜。
唐玉律或许不是柳桦枰见过最特殊的人类,但论起“自相矛盾”,他一定排得上名号。
心思流转间,糖果已经尽数在口中化开。柳桦枰双眼微阖,轻轻抚过腰侧的荷包。
他眼中尚带温度的表皮似是随那人而散,墨色谧静如湖。
*
在奶茶店里歇息这么会,校门前空落落的,阒其无人。
几个孩子无聊地坐在石凳上,作业还摊开着,眼睛却不时往外边瞟。
心是收不回来了,可家长还是没来。他们托着腮,不知道作业本上写的什么字。
等唐玉律取完材,那几个小不点也不见了。他们走时似乎把太阳也邀到家里做客,路黑蒙蒙的,他只得打开手机探照灯。
没走两步,路过了一个小巷子。
这路唐玉律不大有印象,因为地处偏僻,商家也不愿将店面设在这里。不过,有的孩子就喜欢这种地方,“不被世界接纳、没有大人打扰”——
简直就是天然的秘密基地。
这不,都这个点了,还有小孩子约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唐玉律对探听别人的聊天内容没有兴趣,但那声音着实有些大了。
乒乒乓乓,是邻居的锅碗瓢盆,也是石子撞击,谁人的尖叫似被裹上保鲜膜。
......
唐玉律盖住半边手电。
脚步放轻,他屏住呼吸,身形一点点隐没在暗不见光的小路深处。
墙边有几个孩子,看身高,应当是要上初中的年纪。
其中几个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好似顶天立地的巨人;另一个双臂抱头,躺在地上,蜷得像个枯萎的豆芽菜。
他们对着豆芽菜你一拳我一脚,嘴里含糊着脏话,身后几乎要飘出英雄的红披风。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男孩抄起椅子,瞄准豆芽菜的脑袋,手臂高高举起——
哐!
木椅不堪重负,残片飞溅,又被流过来的椰子汁打湿,软化成一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