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上的藏青色》香樟海

4、你好。我也好。

　　当我头晕眼花地醒过来时，突然感觉床软了许多，好像回到了家里面。
　　起床第一件事情当然是摸手机，我闭着眼睛在枕头底下摸索。

　　轻柔的叹气声。

　　手机被人塞到我手里，我一下就清醒了许多。

　　我爬起来，看到钟云在我身边。
　　我俩都衣服整齐，我身上甚至还有点酒味。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

　　看着钟云的脸，我现在已经识别不出她的表情下到底藏着什么心情了。
　　其实我起床一般很不清醒，甚至还会有起床气，这时候却立刻开始冷静分析了。酒店。大床房。空调很凉。两个女人。
　　唔，好朋友是这样的。
　　我想。

　　“是么？”钟云问。
　　我尴尬地笑笑。居然就说出来了，我的脑子果然还没有恢复正常。
　　“这个叫‘张敬轩’的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了，他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钟云锐利的眼睛扫过我，跟X射线似的，她的眼角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尖，还是以前比较可爱。
　　我说：“是啊。”

　　钟云看着我，这下我看出来了，她有点生气。
　　“你不是弯的吗？你怎么还找男朋友？”
　　“……嗯……事实上，我并不能算是弯的……”我试图解释。
　　钟云打断我，她瞪着我，我脑袋打结了。
　　“是谁以前说死都要和我埋一块儿的？是谁说没有我就活不了的，周白粤？”

　　我奇怪地看着她，“可是，你也没有答应我啊。”
　　钟云冰冷冷地看着我。

　　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其实我存了报复的心情。
　　钟云跟我考了同一个医院的研究生，但是她将近一年都没和我说过话，感觉跟我不熟一样。

　　后来张敬轩对我穷追猛打，我想要不试试？
　　我一直存着一个疑惑，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女同？
　　我是个很厌男的人，同时，因为家庭非常传统，我小时候因为跟男生玩被我爸爸狠狠教训过。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对男生不冷不淡的。
　　但是我确实又对男性这个群体产生过幻想，同时，我曾经还是个腐女，更不要说以前我还有一个男神。
　　而且我喜欢的男生也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温柔、细心、体贴以及干净。
　　总的来说，像个女人。

　　当初我看中张敬轩，就是因为他婆婆妈妈黏黏糊糊的。
　　虽然现在我发现原来我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我曾经还性别错乱过，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不过还好，我现在想明白了，社会的定义太狭隘，我是什么样，女孩子就是什么样。
　　总之，这些复杂的成因让我怀疑，我的爱情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同时，我也意识到，我应该实践而不是永远空想。
　　当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无法对钟云以外的任何女生产生那样无法形容的情感，然而钟云又拒绝了我。

　　“我没有机会探索我是否是女同性恋，那有一个男性说我们可以试试。所以我就想试试啊。在我没有真正谈之前，我怎么知道我是女同还是直的？”
　　我话很多，但是我很少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也知道，因为我自私又古怪。

　　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打开一看，是师妹的发的微信。
　　一张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下面是给我的消息：“师姐，我找不到□□了？你昨天说放在哪里了？”
　　我也有点想不起来了，不知道放在实验室哪个柜子里了。
　　现在脑袋还晕着，大概我昨天真的是喝多了。
　　“我现在过去。”我发。

　　我穿上鞋，拿起手机和包就往外走。

　　“你要走了吗？”钟云问我，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我这才想到她该是个拿手术刀的医生。
　　她手好看。
　　嗯，她拿手术刀应该也挺好看的。

　　我为我时刻歪掉的思维感到羞愧。

　　“我师妹有事找我。”虽然说今天应该是我师妹一个人做实验的。

　　这个借口天衣无缝，钟云也缓了一下。

　　我很开心地穿鞋，还假惺惺地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早餐？”
　　想到房费，我又忍不住问道：“对了，开……多少钱？”

　　吓死我了，差点说成开房。

　　“周白粤……”

　　我一愣，“你说什么？”

　　“你昨晚上亲我了，还脱了我的衣服。”
　　钟云的语调平静。

　　我当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别的不说，我肯定不是那种喝了酒还能进行深度交流的人。我只会呼呼大睡。
　　可是我还是有点僵硬地说。
　　“我要去实验室了。”

　　钟云语气很怪地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

　　我已经不想再写一遍她说的话了。
　　我想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羞辱、自杀式的乞求。

　　钟云。
　　钟云。
　　我听不清是何时何刻的我在呢喃，无数个我，立在竖着无数镜子的时间线中，张着嘴叫。
　　钟云。钟云。
　　无数个切片我，和镜中倒影的无数个镜像，齐齐长开血红色的嘴巴。像是循环不断的梦境。
　　那声音又远又近、又有又无。

　　钟云是我，我是钟云。
　　这句虔诚又低沉的句子像是咒语，泛着金光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触碰它，它灼烧我。那是幸福的，也是邪恶的。而沉迷就会失去真实和客观。

　　钟云。钟云。整个世界仍向我狂呼呐喊这个名字，意在扰乱我的心神，似乎在洗脑我、在告诫我，放弃抵抗就会缓解漫长人生的刑期。
　　终于，那二字如巨大的冰雹砸烂了我不堪的内心。

　　她不好。我也不好。
　　我承认。
　　可我却畅快。

　　我常常觉得，我拿起手术刀的冷静来源于我古怪的信念——如果需要，我也可以这样冷静地剖开我的心，将它扔到垃圾桶里。

　　我面无表情。

　　“钟云，那是我喝醉了。我不喜欢女人，你也一样。”

　　钟云看向我，眼里全是愤怒。
　　“周白粤！你……你真懦弱！”

　　“我懦弱吗？你才是吧。告诉我生理性喜欢男生让我别想了的人不是你吗？难道还是我周白粤？现在，我也想知道我对男生是不是生理性喜欢又怎么了呢？钟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摸了摸我的嘴角，惊恐地发现我居然在笑。
　　紧接着，我痛苦地发现，伤害钟云让我觉得非常开心。

　　那些久远的爱，正在旷日持久的无回应之下变成恨。
　　我原来是恨钟云的，但我一直以为我只爱她。

　　“……我讨厌你，周白粤。”
　　钟云眼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