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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小剧场:心乱如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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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思苑。
大雨倾盆,苑里的繁花在这几天暴雨地摧残下,几乎全军覆没。唯有苑角旮旯下那几株不知名的野花依然开的鲜烈。
红艳艳的小小花瓣在风雨中宛如一个个傲立的女子,浑身充满着坚韧不可侵蚀的娇气,任凭风雨如何击打,它们始终昂首挺胸,直立于地!在百花盛烂之时,它们只是一株株卑微不起眼的野花,而在这漫天风雨之下,它们就是这片天地的主宰,就是花中之王!
楚燿倚在窗前,欣赏这漫天大雨,噼里啪啦的大雨由天而下,落地成花。长廊檐上的水珠接连着从檐角处滑下来,一串接着一串,就像是叮铃乱晃的珠帘垂落,倒是给这场狂风暴雨增添了些许惬意。
不远之处,一把暗青油伞踏雨而来。伞下那人一手撑伞,一手拎着食盒,走得极慢,许是担心雨水溅湿衣角。可在雨中行走,哪有不湿的道理?
那人越走越近,待看见楚燿倚在窗下的身影时,便踉跄着奔跑起来,不出片刻,就来到门前。随着一声吱呀,夹着水气的冷风灌了进来,楚燿身上顿然浮起一层寒毛。那人赶忙反手将门掩上,一声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二郎,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呢,可别吹风了,感染风寒就坏了。”说着上前就要合上窗户。
楚燿伸手将他的手拂开,手指往外一指,道:“那花红的刺眼,唤人把它给挖了吧。”肖骐隔着厚厚的雨帘望去,果然看见几片嫣红,心想道:“不过几株野花,何以让二郎这样烦躁?”便想起楚燿自那夜在隐院晕倒醒来后便一直这样闷闷不乐,又得知连蕴因他重伤卧床,更是心生愧疚许久。虽他嘴上没有多说,可肖骐知道,楚燿一定是恨极了那勾魂妖兽,也恨极了自己。想起近来种种怪事,皆是因他而起,可他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任人宰割,甚至是连累身边亲友,按他倔烈的性子,怎能忍受得了这种折辱?
若是让楚燿自己选择,他定是宁愿不要那颗引来灾祸的护命神珠!可于楚府一家人甚至肖骐而言,他们何尝不是拼尽所有也要护他周全?这一切,楚燿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会自醒来后便一直心神不宁,郁结难安。
肖骐想到此,心下一阵闷痛,又在心中哎哎连叹了几口气后,才应道:“是,我这就叫人来。”
肖骐很快便唤了两个家仆将墙角下的小野花拔除,前后不过片刻时间。
“任它再如何倔强傲然,面对生死,不也是一瞬间的事?”楚燿低低声喃了几句,伸手便将窗台半掩。
肖骐踏着雨水从门外进来,关上房门,暖意顿生。他将方才带来的食盒拿到桌上,一层一层依次打开,食物藏于食盒略久,猛地打开,浓香四溢。
楚燿闻到香味,食欲大开,自觉坐到桌旁,拿起食筷夹起了面前一道鲜绿多汁的雪花酿鸡。花是纯洁无瑕的天山雪莲,鸡是精心喂养的走地雏鸡,再配以百年酿造的雪花酒,党参,峨参,枸杞一起炖煮两个时辰,最后缀以鲜葱,汤白葱绿,色相极佳,鸡肉更是入口软烂,汤鲜味醇,亦能补气壮气,乃食疗之最也。
肖骐见他吃得开心,又陆续拿出了几道小食,都是清淡爽口之物,风味颇佳。
俗话说,色欲能蒙人心,却不能抓心。若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那便要抓住他的胃,让他每每肚饿心饥的时候,不得不念你,想你,思你,心痒难耐。
楚燿修身养性的这几日便陷入了这种切切牵挂之中,皆因这一煲雪花酿鸡,“杨师傅近日的厨艺越渐精进了,不知他这一手是哪位大厨学的?”说着抬眼去看肖骐,问道:“你知道吗?”
肖骐被他突然点名,先是一愣,回过神后,才扯了扯嘴角笑道:“…嗯,听说是他回乡探亲的时候跟他的叔父学的。”
楚燿喝了一口汤,满意道:“想不到乡野村中也有这样手艺了得的大厨,要是有机会还真想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肖骐在一旁陪笑着连道“是是是”,可心中却是一阵哭嚎,“什么叔父啊!杨师傅家乡前几年大水,唯一的亲人姥姥都西去了,哪里来的叔父啊!我为什么要扯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啊!不对不对,二郎自从醒来后就将勾魂妖兽和少夫人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他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与他知,他根本不记得!当然,这中间自然省略了掉他说谎欺瞒他的那件事,但难保二郎突然恢复记忆,再来找我算账!可我为什么偏偏死性不改,又说下一个谎言,还是一个一击即破的谎言,我真是傻的无药可医了!想之前二郎总是说自从认识涅天境的人后便一直霉运连连,我当时还当二郎对颜公子有偏见。现在瞧来,二郎说得极对!我何止霉运连连,简直就是风里来,火里去,生生要褪下一层皮才肯罢休啊!”
肖骐静静站在一旁胡思乱想,双手交握在袖中缠成一团,恨不得手上的十指都是那群涅天境的翩翩君子,这样他就可以扯他们,掐他们,将他们“折磨”一番,才能以他以泻心头怨恨!
他这样想着,又偷偷瞄了一眼吃的正是满足的楚燿,他愁容病态的面容因食物的滋养渐渐有了血色,那双灰蒙没有神采的瞳孔也恢复明亮如初,他知道,这都还是要感谢这煲所谓的‘雪花酿鸡’才是,若不然不知还要花多少时间和工夫才能让楚燿康复。“唉,罢了罢了。”肖骐在心底哀叹一声,不再瞎想。
那边,楚燿吃下一片冰凉绿笋,便瞧一眼肖骐,又夹了一片爽口藕片,咔嚓咔嚓嚼着,等藕片入肚,他这才放下食筷,道:“肖骐,你这是怎么了?”
肖骐啊了一声,道:“什么?什么怎么了?”
楚燿见他神情恍惚,咦了一声,突然将手按在他额前,道:“你没事吧?不会是傻了吧?”
肖骐毫不费力把他冰凉的手推开,佯怒道:“二郎你这是做什么!”
楚燿以手支颌,定定审视他一番后,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筷燕丝,道:“你每次一见这燕丝就忍不住垂涎。按照往常,你早就不顾礼数与我一起同吃了,怎的今天站在一旁,声都不出,看也不看它一眼。就这,你还说你不是傻了?若不是傻了,那就是…你有心事,还要瞒着我。”
肖骐哪料到楚燿今日竟如此关注自己,深知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性,便又撒谎道:“不不不,我刚才在后厨等杨师傅做雪花酿鸡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吃了好些东西,现在还饱得很…”其实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吃,只是心情烦闷,看啥都没有胃口,现在被楚燿这么一问,倒真是有点饿了。而他的肚子,在他刚说完这句谎话之后,也跟着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咕噜~”
楚燿哼笑着把食筷甩在桌面,“啪”地一声惊的肖骐一抖,心里正瑟瑟发抖之时,却听楚燿道:“你不用再骗我了。”
肖骐的心猛地漏了一拍,正当要开口求饶,又听他道:“这几天你是不是都背着我把这吃剩的雪花酿鸡半夜拿去温热了再吃?”
肖骐讨饶的话卡在喉尖,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我我,就是想着不要浪费了…”
楚燿面露难色,斥道:“之前哪一次不是与我同坐而吃?这几天倒讲起礼数来了?”
肖骐不敢再惹他生气,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怕我一下没忍住都给吃了,那二郎你就没得吃了,这可是!”他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将要祸从口出,立马止住,却被口水呛了一道,猛地咳嗽起来。
楚燿嫌弃地伸手替他顺顺气,口中嘀咕道:“吓一吓就连话都说不好,真是丢人。”
肖骐稍缓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这,这可是大少爷特地吩咐给二郎你烹煮的食疗,我可不敢都给吃了……”好了,他现在撒起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了,他真真是佩服自己!
楚燿听他说完后脸色才缓和下来,将雪花酿鸡推到面前,道:“下次再背着我这样做,腿打断!”
肖骐吓得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是一顿开干,心中虽是苦涩万分,嘴上却是越吃越香。
在肖骐的狼吞虎咽之下,暴雨已渐渐转小。窗檐上雨滴滴滴溅落在回廊上,嗒,嗒,嗒,闷声闷气,却又让人莫名舒心。
两日后,思苑,万里晴空。
清风徐徐掠过苑中花叶,沙沙作响,鸟儿在枝叶间叽喳高歌相伴,欢乐无穷;和熙阳光缀在地面上,星星点点,宛如一池春水波光粼粼。
楚燿憩在苑中小亭,双眼微阖,半睡半醒。舒爽凉风从他脸上轻轻拂过,好似一双温暖的手在柔柔抚摸,那么细心,那么呵护。
阳光闪烁下,有一抹人影踩着星光而来,立在楚燿面前。
楚燿慢慢睁开惺忪双眼,便见有一人逆光站在眼前,亭上轻纱迎风扬起,恰好将他面容遮住,只闻见一阵忽有忽无的清冽之香在鼻尖萦绕,久久不散。
那人影提步朝楚燿靠近,直到修长的身影将他紧紧笼罩,左肩的那一处艳红便愈加炫耀夺目,随之一声清冷声响起:“怎么在这里休息,风大。”
楚燿一个挺身而起,面色阴沉道:“关你!”一个粗俗的字眼就要脱口而出,想了想,觉得有失自己风度,便又转口道:“何事!”
他的语气如此刻薄,奈何颜尘听了不怒反笑,道;“听肖骐说,你这几天睡的不是很好,时常夜梦惊醒,可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
他的口气全是担忧,只可惜楚燿不受他这一套,嗤了一声,道:“就数他多嘴!下次一定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颜尘知他只是说说气话,道:“你不要总是吓唬肖骐了。”
楚燿继续口是心非道:“怎地,我管教我的人你颜大公子连这闲事也要管?”
颜尘笑着从他身旁走过,坐在石倚上,从袖下拿出几枝金黄小花。这小花生的实奇,几十朵小花挤在一起,长成一团黄灿灿的花球,花香也是出奇的浓郁。而最神奇之处,便是它花托下面竟是一根光秃秃的枯柄。
楚燿一下来了兴趣,问道:“这花为何长的如此清新脱俗?”
颜尘此时不知又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青绿色瓷瓶,将这几枝小黄花插入瓶中,稍加整理一番。透绿的瓷瓶宛如纯净见底的山间冷泉,倒映着满山的林色,而金黄带有些许乳白的小黄花在这泉中傲然独立,既娇且俏,别具一番迷人景象。
楚燿忍不住也坐下欣赏起来,鼻尖甚至全身都充满了这浓而不呛的诱人花香,连日来的疲乏也在此幽幽香气之中慢慢消散,他甚感奇妙,微笑着问道:“这花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未见过。”只是片刻之间,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公子哥转眼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满眼疑惑的好奇少年。
颜尘含唇一笑,答道:“此花名为野蒙花,也叫梦花,一般生长于山野林间,坡道峡谷,喜阴厌光,平常百姓都不怎么喜爱,加上又是野花,上不了台面,故很少人认识它。”
楚燿边听边点头,道:“那它为什么又叫梦花?”
颜尘解释道:“古有民间传说,此花能化梦。只要将贴身之物在它枝干上打上结,噩梦便可化解,若是美梦,也可成真。”
楚燿不禁惊呼一声:“真的?”
颜尘浅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楚燿支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道:“这花,你是?”他看了一眼梦花,又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眼中全是期盼。
颜尘将梦花推倒他面前,道:“昨日听肖骐说你近来睡不安宁,今日我又恰好见到此花,便想着摘了几枝给你,你不要嫌弃才好。”
楚燿心中甚是欢喜,又不想太过于显露出来,让他以为他是个好忽悠的,便摆起架子道:“平时我是不信这些虚有传闻的,不过看在你这份心意上,我便免为其难信这一回吧。”
话刚落音,他就迫不及待将腰间的白玉镂空龙纹佩拿了下来,再把吊穗上的一颗小小赤珠取下来,绑在梦花细枝上,又打上了两个简单的如意结,确保不会松开后才满意道:“好了,就这样吧~”他说着就捧起瓷瓶,向颜尘微微点了下头,道:“本少爷忙得很,就不招呼了,你自便吧。”说完便是瞧也不再瞧上颜尘一眼,径自朝厢房走去了。
颜尘盯着他离去的身影,久久未动。清风拂在他的脸上,像一个三月含春的羞涩情人。
翌日,一轮夏雨结束后,天气愈加闷热辣。不到辰时,吱吱的蝉鸣声便伴随着天边的第一缕阳光此起彼伏起来。
楚燿在柔和温暖的光线下慢慢睁开双眼,入眼是绣有绿竹的赤青帐幔,竹间偶见几只鸟儿嬉戏打闹,欢乐畅飞,还伴有几只七彩蝴蝶,在绿叶间翩翩起舞。眨眼而望,鸟儿蝴蝶生动灵巧,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冲出帐幔,来这人间走上一遭。
肖骐推门而入时,便看到楚燿倚窗而站,痴痴望着窗外嘴角含笑,暖阳微风,朝气少年,竟美的宛如墨画一般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忽地,一缕幽香飘入他的鼻尖,魅人香气一下在他脑中轰然炸开。他闻香寻去,在窗台前的案几上看到一只青绿瓷瓶,瓶上插着几枝怒放的黄色小花,那浓香便是来自这黄花。他轻手轻脚将手中食盒放下,想要上前看个清楚,可还是惊动了窗前发呆的人。
楚燿回过头来,面上光彩耀人,满脸笑容道:“今天怎么这般早?”
这是楚燿近日来难得的神采焕发,看的肖骐先是一愣,才道:“二郎今天怎么也这么早?可是又做噩梦啦?”
楚燿道:“作甚么噩梦,一觉到天亮,好久没有试过睡得这么好了,实在是太幸福了。”
肖骐听他睡得安稳,比他更是高兴,“那就好那就好,二郎你前几天眼圈都乌黑了,可担心死我了。”
楚燿走上前往他头上敲了一敲,道:“你还担心?你晚上睡的不知道多香,可一点也不像担心的样子呢。”
肖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前几日楚燿夜不能寐时,便一时兴起跑到肖骐房间看他睡觉,一看就是两三个时辰。有一次肖骐内急憋醒,一睁眼就看见床头坐了个人,当场吓得尖声狂叫,险些泄在了床上。
事后楚燿还废了好多话才将他哄好,肖骐也得知楚燿为噩梦所缠,这才夜夜不能安眠,便想着看人睡觉或许能令自己入睡。
肖骐心痛非常,当下就发誓要伴他左右,一起陪他熬最长的夜。谁知每夜他都挨不过子时,就睡得跟只死猪一样了。楚燿嫌他眼烦,便打发他回自己房间睡去了。
肖骐一想到自己如此不争气,脸色微微发热,连忙将话题转移,“二郎,你那结缘花是从哪里来的啊?”
楚燿迷惑地看着他,指指窗前,道:“结缘花?你是说那个?”
肖骐走过去拿起瓷瓶,盯着它看了好一会,才道:“是啊,就是这个结缘花。”
“这不是叫梦花吗?”楚燿不解道。
肖骐道:“嗯,梦花是它的另一个名字。不过我娘村上的人都习惯叫它——结缘花。”
楚燿:“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肖骐折位而坐,喝了一口茶,一一道来:“瑞承年间,田螺村里有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他生性孤僻,时常不与人交往,反倒是喜欢一下堂就往山里跑,人们都说他是不是给山中精怪迷惑了,鬼迷心窍,久而久之,大家也甚少主动跟他来往了。后有一日,教书先生从山上背了一个受伤女子下山,那女子生的极美,是个人看见都双眼放光,可有人却说那定是妖媚幻化成人的妖精。
怎么说呢,以前村里的人大多都是比较淳朴,听有人这么一说,自然是担惊受怕极了。有些胆子大一点的人,还上门跟教书先生说教,让他把这女子赶出村去。可教书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他定是不信的,便没有把村民的话听在耳里,村民们见他如此坚决,也无计可施,只是偶尔会趁教书先生上山采药的时候对那女子指手画脚。时间一长了,村民们见女子也没有做什么可怕的事,便也没有再管。
后来,女子伤愈不久,便有一队身着光鲜亮丽的人来到村子。这时,大家才知道这女子是嘉和王爷的女儿,善德郡主。缘由是她的姥爷不久前生了一场怪病,无人可医。她听说村里的田螺山上有一株能治百病的幽冥花,便偷偷一人来到这里,上山找花,谁知花没有找到,就被村民放的扑兽网伤了腿脚,幸好遇到教书先生,才得以救命。
而善德郡主在短短十几日的朝夕相处之下也对教书先生芳心暗许,教书先生也对倾心相付,二人心意相通,王府为了感谢教书先生的救女之恩,便招了教书先生做上门女婿。此后不久,善德郡主姥爷的怪病竟不治而愈,姥爷认为是教书先生带来的福气,便托了前朝一位退任的大学士收他为徒,教书先生怀才得遇千里马,不负众望,一举得了高中,从此一飞冲天,直登云霄。”
“而这位教书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前前任礼部侍郎,潘永临!”
楚燿拍手叫绝,附和肖骐夸了一通这位潘侍郎,接着道:“这故事真是惊险曲折,峰回路转,才子佳人,羡煞旁人。只是……我似乎是在问你这花为何叫结缘花吧?”
肖骐喝了一口茶,道:“二郎不要急嘛,这就讲来。”
“原来,善德郡主所听说的那个能治百病的幽冥花其实就是田螺山夹缝处的几株梦花罢了。当时王府四处求医,什么样的大夫都找了个便,甚至还用了一些民间偏方都于事无补。善德郡主自小在姥爷的庇佑下成长,她见自己十分敬爱的姥爷受病痛折磨又无计可施,便到观音庙求拜观音。可知在回府路上,遇到一个江湖骗子,告诉她有办法可以医治姥爷,善德郡主起先是不信的,可一想到姥爷缠绵病榻,便想着总是要试一试才行。江湖骗子一见她心动,开口就说要五十两银子才告诉她方法,善德郡主如他所偿,那人便说了在田螺村山上有一株能医百病的幽冥之花,只要将此花用水煎服三日,必可痊愈。说完拿走银两就跑不见影了。
王爷王妃听善德郡主随身侍从说了此事后,劝告女儿不要轻信江湖谗言,善德郡主嘴上附和说就当买了教训,可当天晚上就带了身边的贴身丫鬟偷偷溜了出去。由于随身侍从只听了一部分头尾,并不知幽冥花在何地,是而派人四处寻找,也无头绪。后来寻了一段时间,便如我前面所说的那样了。
此后,田螺村的村民便将此花叫成结缘花,不仅在山上种满了此花,还在山上建了一座月老庙,一来是乞求飞黄腾达,二来是乞求天赐良缘。外面人人都过七七七巧节,我们田螺村却是过六六节,只因潘侍郎和善德郡主就是在六月六那日相遇的。
后来因此还演变成了我们田螺村一个习俗,男女成婚当日,将结缘花缠绕在牵红上,寓意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所以,在田螺村,若是一个男子送女子结缘花,那便是代表男子衷心于女子,想要与她并蒂荣华,双宿双飞。”
肖骐抱着瓷瓶痴痴笑着,眼中全是羡慕之意。
楚燿却不能再直视瓶中的那几枝梦花,心底涌起一股怪异,暗道:“不是吧?他应该不知道这个寓意吧?没错,他是乌郡的人,田螺村不过一个穷乡僻壤,他们的习俗断不会传了出去的,没错没错。”
这样想着,楚燿心里稍稍舒爽一些,又思量着要不要将这花丢出去算了?可万一肖骐追根问底怎么办?再说这花也确实有助眠之效,总不能为了这莫名的习俗而与自己过不去吧?
楚燿在原地来回踱步,搔头抓耳。
肖骐从痴梦中回过神来,见他这副神情,便问道:“二郎,你这是怎么了?”
楚燿心里烦躁,摆摆手不想与他再说,道:“我出去散散心。”刚走到门口便又回过头,吩咐道:“你看完了就把它放回内室窗台上,别给我整坏了。对了,记得给它洒点水。”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骐放下瓷瓶,赶紧追了上去,道:“二郎,你还没有吃早饭呢!……”可院内早已不见楚燿身影,想必是怕肖骐追上,又走了“捷径”罢。
思苑,夜。
繁星月夜,清风徐徐,轻柔的月光流洒在窗台上,金灿灿的梦花宛如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银光,在夜中灼灼生辉。
月色一路蔓延到床边,微风掀起幔帘的一角,只见床榻上的楚燿紧闭双目,额前冒着密密麻麻的水雾。他双手放在腰身两侧,十指紧紧拽着被角,只觉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自己身上,令他喘不过气,又无法醒来。
朦胧间,他好像闻到阵阵幽香从四面八方飘来,沉重的身体也如羽毛一般悬浮在半空,轻轻飘飘。可下一瞬,一股莫名的吸力将他扯了下去!接着,似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在他额前,他缓缓眯起双眼,伸手一摸,是一朵小黄花。再睁眼看清,不只这一朵,四面八方,漫山柔黄成片成片都是这种小黄花,而他现在,正躺在这片花海之中。
他先是一愣,耳边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醒了?”
他慢慢转过头去,看着眼前正直直看着自己的男子,他嘴角微微一样,略略沙哑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柔情道:“嗯,你是一直看着我睡觉吗?”
男子伸手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道:“我无时无刻,都想看着你。”
他浅浅的笑意融为一个甜蜜的漩涡,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你这一嘴甜,究竟是跟谁学的。”
男子将他拥的更紧,道:“世上所有的甜,都不及你的一分。”
他笑的更深了,将头埋进他的胸怀,闻着他身上浅浅的幽幽清香,道:“这些都是什么花?好漂亮啊。”
男子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片响,便握着他的手,将他拉起身,微微倾下头,沉沉的声音在他耳旁再次响起:“它叫结缘花,是情定之花,寓意情人永宿双飞,情心永印。”
他仰起头,眼中的爱意无处匿藏,嘴上却半真半假道:“谁要跟你情心永印。”
男子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慢慢向他靠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他的心开始狂跳不停。就在男子的鼻尖抵在他的鼻尖时,他才作势将他轻轻一推,娇嗔道:“你个死鬼~”
说罢转身跑开,男子追了上去,二人在花海中嬉戏着,相互追逐,相互倾诉,你依我拥,好不缱绻。
清风起,千万片花瓣迎风扬上天空,宛如一场盛世绝美黄色花雨。花雨之下,他的双手环上男子脖子,二人深情对视,四片含春的嘴唇越靠越近……
“啊!!!!!!!!”
楚燿从睡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浸湿了月白里衣,身上无处不透着阵阵冰冷。他掀开被褥,从榻上坐起,一颗心却还是跳的慌乱。
他抬头看向窗外,外面天光已经亮的刺眼,暖暖的曦光打在窗台上,昨日里还开的灿烂的梦花已经有些萎蔫。
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肖骐冲了进来,绕过屏风,见楚燿满头大汗,大惊道:“二郎!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楚燿坐在床上没有应声,任由肖骐给他胡乱擦着汗,又找来了干净的里衣帮他换上,换到一半,楚燿突然抓着他手,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说,梦境会变成现实吗?”
肖骐想他又是被噩梦所扰,挠头想了一会,安慰道:“二郎,你放心吧,古人都说现实和梦境是相反的,你的那些噩梦,统统都是假的!”
楚燿低声道:“是这样吗?”
肖骐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样的!”
楚燿还想说些什么,就听院外传来一个由远至近的叫唤声,“二少爷,二少爷!”那人飞奔而来,冲到房门口,又生生刹住了脚步,扶着门沿不停地喘着大气。
肖骐出了内室,见来人大汗淋漓,一副就要断气的样子,责骂道:“作甚么这般风风火火的,天塌了不成!”
家仆咽了咽气,才艰难报道:“二少爷,那个,连,连公子,来啦!”
肖骐听此先是一愣,还未回应,内室楚燿的声音先响了起来,“连凤逑那家伙来了?”
家仆终于顺好了气,答道:“是,就是连凤逑公子来了,现在就在正厅!”
楚燿穿戴好衣饰从内室出来,对肖骐道:“走!那家伙竟悄悄的来也不事先与我说一声,看来也是皮痒了!”
肖骐见他面上洋溢着欣喜,附声道:“没错,二郎这次可要好好说说连公子了!”
二人一路疾走,路过中院时恰逢遇上颜尘和地付。
颜尘方要上前与他打招呼,谁知楚燿只是冷眼瞪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地付看着楚燿离去,才扁扁嘴道:“这楚二少怎的这般没礼貌。”
颜尘注视着那道越来越模糊的月白身影,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