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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风不语无人知此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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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千曦光在天边绽放如花,金灿灿的辉芒照在大地上,不仅暖人身心,更将扶风城近日来的阴霾一并驱散了。
正所谓阳光正好,万事皆如意。
扶风城一众百姓心情大好,长街一路满溢着笑语吟吟,欢声雀跃。
而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下,有一小堆人正围坐在冰饮摊后细细声议论着。
城民甲手拿着一张告示,啧啧怪声:“果然,果然如此。”
城民乙接过,由上至下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相信,“骸骨案的凶手是乐姬坊主?!真的假的?”
城民丙道:“告示都出了,还会有假?还有啊,昨晚听老蔡说,他打更时经过皆极乐坊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很多怪声哭声,他当下就觉得奇怪,于是偷偷摸摸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后来那些哭声就变成了骂声,老蔡说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啊~后来没多久就看见有人跑了出来,老蔡赶紧躲到一旁继续偷看。没过多久,天雷门就来人了,还把极乐坊给团团包围了呢。”
城民丁道:“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有几个被乐姬操控的侍从和婢女侥幸活了下来,他们可以作证这些都是乐姬做的!”
城民甲啧了一声,低声道:“我早就说了,那极乐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别人都还说我瞎说,这下了打脸了吧?”
城民乙放下告示,附和道:“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进门都还要收进门费,听都没听过,真不是个好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人爱去。”
城民丙嘿嘿一笑,道:“也幸好你穷人一个,不然那些骸骨之中,肯定有你一副。”
城民乙瞪目:“说的什么话,我才不屑去那种地方。”
城民丁讥笑道:“当初不知是谁为了进去看一眼还四处借钱呢。”
城民乙拍桌道:“老子用得着借钱?老子有的是钱!”
城民甲冷脸道:“说就说,发什么火?都是兄弟,一言不合就吵吵像什么样?”
三人互瞪一眼,转了话题。
城民乙道:“听说乐姬是被天雷门的人带走的,你们说这奇不奇怪?”
城民丙道:“是很奇怪。虽说这事是天雷门侦破的,乐姬也是他们抓捕的,他们天雷门也确实是此事是大功臣,不过这可是命案啊,难道不是应该将真凶交给衙门判决么?”
城民丁略一思索,道:“照我看来,这事肯定有蹊跷。”
城民甲听完他们猜想,思量片刻,道:“这有什么好蹊跷的。你们看乐姬看似弱女子一个,想不到竟能残害这么多条性命,她肯定是妖女!所以你们说衙门那些个花拳绣腿,连一个翻高头的都看不住,哪能看得住这样毒辣凶残的人?照我来说,交给天雷门看管最合适不过了。”
城民乙点头附和:“说的也是在理。”
城民丙又道:“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这妖女究竟是用什么方式,把人残害成…只剩一副骨头的样子?”
城民丁想起那一具具可怕的尸骨,忽觉一身肥肉剧痛,连连晃手道:“能不能不要说这个事情了,想想都觉得肉痛啊。”
“也是,大好天气的,别净说这些晦气的话了。”城民甲说完,浅尝了一口酸梨冰饮,五官霎时皱成一团,直呼“好酸好酸”,遂转头朝摊主道:“冰佬,今日这酸梨怎的这么酸?”
摊主凶神恶煞道:“爱喝不喝,不喝滚蛋!”
几人悻悻互看几眼,话锋一转,又聊起了其他话题。
天雷门,听风院。
楚燿拖着腮遥望远处绿意萌萌,思绪飘飞。
晨光淡淡落在他身上,散发着柔柔的光晕,将他一身的倔强压了三分,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许多。只是眉眼之间,始终有一缕伤感挥之不去,且让他的面色也跟着黯淡了几分,不复往日般耀眼灼目。
肖骐方踏进了门,看到的就是他这副幽幽凄凄的落寞画面,心里的委屈顿时便消退了丁点,走到他身后,轻声问他:“二郎,你在干嘛?”
楚燿回身,淡淡笑道:“想些事情。”语罢也没有要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肖骐心头一酸,暗暗自忖道:“二郎以前一有什么事几乎都要与我说的,不像现在,什么事什么话都摆在心里不告诉我,难道是二郎不再像以前那样信任我了?也是,不然为何昨夜去极乐坊也不带上我,肯定是嫌我累手累脚,怕我坏事。唉,我真是个累赘。”
他想的入神,不自觉间将心里话细细声喃了出来。
楚燿眸色一深,轻声斥道:“你这脑袋整天在想些什么的?”
“啊?”肖骐猛地恍神过来,道:“我没想什么啊。”
楚燿抬起食指戳了戳他的脑门,“还说没想什么!你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肖骐惊得捂了捂嘴,又放下手,语含幽怨道:“二郎啊,你下次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啊?虽然我是帮不上什么忙,可我有责任照看你呀。说句难听的,要是你受个皮肉伤什么的,我好歹也能帮着处理一下,你说是不是啊?”他语气恳恳,神情委屈,实在让人心生哀怜。
楚燿最吃不消他这招,只得道:“不带你去那是为你好!极乐坊危险重重,你又没有功夫傍身,我们打起来了,谁有空护你安全?还不如不去的好。”
肖骐可不这么想,“我虽然没有拳脚功夫,可我会躲啊,哪一次我不是躲得好好的,谁也没伤着我不是?”
楚燿挑了挑眉道:“你确定?”
肖骐当下就要回他确定,转而想起往事种种,气焰一下弱了下来,可还是坚持道:“二郎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把自己藏好的,你就不要丢下我一人了,好不好?”说罢怕他不答应,又道:“你放心,我这还有千面保护我呢,定不会叫你分心的!”
楚燿一顿,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千面这么友好了?”
肖骐双颊微红,答道:“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他又拿了二郎你这么多好处,分点心来保护一下我也不算过分嘛~呵呵呵呵~”
楚燿也不深究他的话有几分真假,望一眼湛蓝的天空,热风拂面而过,心头忽涌酸楚,遂提步往门外走去,“跟我去禁室,看乐姬。”
“啊?禁室?是在哪里啊?”肖骐一头雾水。
楚燿回身:“去就去,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肖骐吐了吐舌头,乖乖跟着他身后。
二人七拐八弯行了好一阵,路过一片密林,日光穿不透枝叶,故而此段石路格外阴冷。
风吹密叶沙沙作响,偶有飞鸟凄鸣盘旋回荡,久久不绝;石路逶迤似没有尽头,四周除了他们二人无一行人,寂寥得令人发怵。
肖骐心寒颤颤,紧跟着楚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忽悠惊鸟呼啸而过,他的身子随之一震,赶忙贴上楚燿,抖着声轻声道:“二郎,这是去哪里啊?怎么还没有到?”
楚燿目不斜视直往前去,回道:“快了快了,再转两个弯就到了。”
前路越去越深,翠绿榕树慢慢变成了枯木高树,张牙舞爪的干枝横斜在半空,经天光一照,扭曲的光影落在地面,似一只只要从黄土中爬出来的恶鬼,可怖至极,惊悚至极。
肖骐紧紧搂住了双臂。
二人转了一个拐角,石路到此结束。再往前,便是一条泥路了。
泥路两旁杂草丛生,腐败枯黄,四下皆是诡异森森的死气。
风吹来,搅动这片死寂呜呼细响,似有谁在风中悲泣,丝丝缕缕漫在心间,如冬月冰雪冷不丁地落在肌肤上,是刺入骨髓的冰寒。
肖骐从搂着自己到缠上楚燿的双臂,声音越发颤抖:“二郎,我怎么感觉这里好冷啊~”
“二郎,到了没有啊?我害怕~”
楚燿支起手肘顶了顶他的胸口,嘲讽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怂样,我真庆幸昨晚没有带上你去极乐坊。”
肖骐扁了扁嘴,正要反驳,就听他道:“到了。”
在二人眼前不远处,是一座高大的黑色栏门,门上布满了岁月的斑驳痕迹,还有一些肉眼可见的森森砍痕,剑痕,亦或者是爪痕。
这里便是天雷门的禁室。
站在大门两侧的守卫们见到来人,拱手一礼:“楚公子。”
楚燿颔首,“她醒来了吗?”
守卫甲回道:“回楚公子,一个时辰前醒了过来,鬼吼鬼叫一阵之后,又昏睡过去了。”
楚燿沉默良久,道:“开门,我进去看看她。”
其中一名守卫略有难色,“这……”
楚燿蹙眉,冷着脸道:“怎么?不能进去?”
守卫甲道:“楚公子,少门主吩咐过,没有他的指令,不得……”
“哦?那我现在要进去,是不是需要通报新止同意才行?”楚燿一脸平静道。
守卫们面面相看,不敢言语。
肖骐看得出来他们为难,走到楚燿身旁,耳语道:“二郎,要不就算了吧?他们也是听令……”
楚燿一记冷眼扫了过去。
肖骐猛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仰起脸,话锋一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我家二郎是贼人来防吗?”
守卫们拱手道:“小的不敢!”
肖骐哼声道:“既然不敢,为何还不开门迎我们进去?”
守卫甲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开了门迎了他们二人进去。
禁室四面环墙,每走二十余步才有一扇双掌大小的窗口,奈何位置太高,半点天光也透不进来,整个禁室昏暗不明,虽壁上挂有几盏油灯,可眼前还是如蒙尘一般,看不清晰。再往里走,空气越来越是浑浊,又潮又闷,还伴有一股腐烂气味扑面而来。
三人行了一阵,来到最深处的一处禁室,才停了脚步。
守卫甲道:“楚公子,乐姬就在这里。”
禁室内有十余间禁房,间间铁栏紧闭,有一墨斗大小窗口,常年不见天日,潮湿又阴暗。而室内也只有简单的摆饰,一张暗红色的木榻,一张矮几,再无一物。
楚燿扫了一圈眼前禁房,最终目光锁定在最深处的角落。
乐姬蜷缩着身子,躺着地上,露出小半张脸来,只见她秀眉紧紧拢在一起,雅睫时不时轻轻颤动,额上更有细细雾珠,看上去睡得极不安稳。
室内壁上也燃着一盏油灯,火花明明暗暗,打在她的侧颜上,若不是脸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狰狞疤痕,这该是一副美人萎靡的凄美之画。
只可惜…
楚燿目不转睛地盯着乐姬,眼中浮着隐晦不明的情绪。
肖骐躲在他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随他看了几眼。这一看她,又想到人们口中说的那些恐怖尸骨,越看越是慎得慌,心也开始拔凉拔凉。他扯了扯楚燿的衣角,细声道:“二郎,你在看什么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了吧?我觉得这里好冷啊~”
“嘘~”楚燿示意他噤声。
禁室内顿起陷入诡寂。
良久之后,楚燿道:“有没有听到,叮铃叮铃的声音?”
肖骐和守卫甲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道:“没有。”
楚燿的声音飘忽在幽暗的禁室中:“没听到么…”
肖骐看了看左右两眼,惊恐不已道:“二郎,没有声音啊,你别吓我。”
楚燿不作回答,倏地转身道:“回去吧。”
肖骐和守卫甲皆是两眼蒙圈,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去。
三人出了禁室,长时间不受光亮所照,乍一下见到天光,三人不觉双眼微眯,片响之后,眼前才恢复如常。
临走之前,楚燿吩咐守卫们好生照看乐姬,又让肖骐给了他们每人几两茶钱,这才转身而去。
二人原路返回,还未走出一里,阳光突然被路过的乌云遮挡,石路瞬间又阴森了几分。
肖骐心里发慌,只觉脚下的路也变得十分硌脚,双眼时不时前后左右暼上一眼,还是未能放心,遂又小跑了两三步,紧紧贴在楚燿身后。
楚燿轻声一笑:“你这胆小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肖骐也不在乎他的嘲笑,一脸戒备扫视四方,怪声道:“天光白日都这样的阴气森森,指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二郎我们还是快走两步吧。”
楚燿拢了拢被他拽得皱巴巴的袖口,道:“涅天境的人在这里呢,哪还有不长眼的东西敢留在天雷门?”
肖骐神色警戒瞅了一眼被风晃动的影子,待看清是枯树枝影后,才定了定心,道:“话是这样说。”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可我觉得,某些时候,他们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靠谱。就拿之前的事来说,那些妖鬼之物都扑进家门了,他们还一点反应都没有,总归还是年轻,经验不足。”
楚燿还是头一次听他这样评价涅天境的人,不禁一愣,道:“你平时不是老说有他们在就什么都不怕吗?怎么今日换了说法了?”
二人一路说着,那片乌云也随风飘散而去,天光复明。
肖骐忽而一笑,道:“我就胡口一说,二郎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们啊。”
楚燿递给他一个白眼。
肖骐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般,兴奋说来:“二郎,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老看千面不顺眼了。”
楚燿不明所以:“?怎么说?”
肖骐道:“我刚发现的,二郎你很喜欢对着人翻白眼,千面也是这样,而且他翻得比你还勤,所以,二郎你看他不顺眼是因为这个吧?”
楚燿还真没有想到这方面去,只是单纯的觉得千面这个人比较欠揍罢了,再有一点就是第一次见面时他看了自己所有的狼狈,导致他每次见到他人都会想起被沈锐的恐怖支配的那段时日…
楚燿甩走脑海中又浮现的画面,面色一阴,道:“你脑子整天在想些什么的?”
肖骐:“不是吗?我还以为是千面翻白眼的功力比二郎你厉害,所以你才会看他不顺眼呢。”
楚燿忍住翻眼的冲动,道:“我吃饱没事做跟人比什么翻白眼?我是哪种无聊的人吗?”
肖骐呵呵摆手道:“不是不是,二郎你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会做这样无聊的事。”
楚燿冷眼一瞪,欺了上去,“不过你说他翻白眼的功力比我厉害是几个意思?他哪里比我厉害了?你倒是说说清楚,不说清楚我要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
肖骐直接装痴扮傻:“啊?我刚才有说话吗?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啊。”
楚燿撸起袖子,“找死!”
肖骐哀嚎着跑开,暗道:“刚才是谁说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的啊。”
二人你追我赶跑了一阵,待回过神后,才发所在之处已不是原来的密林石路。
在二人眼前的,是一片一望无际,胜似白雪的海棠花树。
许是花期至末,花瓣落了满地,每棵树上也只零星绽着些许娇花,然花姿妩媚,楚楚可人;花香清冷而隽永,沁在风中,连风也变得迷人。
楚燿奇道:“从前怎么从未发现这里还有一片海棠。”
“好美啊~”肖骐置身于清香之中,舒叹道。
楚燿折了一枝海棠,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险些醉倒在这隐秘的馥郁之中。
二人漫步于花间,满眼的娇花点点,连身心都变得愉悦轻快了。
再往前走了百来余步,在重重叠叠的花影交错之间,肖骐晃眼一看,见到有阁楼重影。
肖骐手一扬,指着花树之后,道:“二郎,前面好像有座房屋。”
楚燿细细一看,果然看见有墨砖红墙的虚影匿在海棠之间,若隐若现。
楚燿道:“走,过去看看。”
二人踩着一路的落花而去,前方果然有一处高楼,墨黑的琉璃砖瓦,朱红的高耸围墙,看上去甚是庄严。而门前,站着两个横眉冷眼的守卫,颇有怒目金刚之像,绕是妖魔鬼怪见了都要忌惮三分,更别说是普通人见了,只会避而远之。
楚燿却毫不露怯,一甩衣摆,直直行了上去。才刚踏上第一层台阶,那二位守卫冷眼射来,抬起佩刀,刀锋直向着他,厉声齐道:“此处乃天雷门禁地,闲人莫入!”
楚燿一顿脚步,仰头望去。天光灼灼之下,那扇紧闭的墨黑大门上闪耀着点点金光灿灿,光影晃动间,似有诡异的赤红斑纹浮动,忽有忽无。
楚燿眨了眨眼,再望去时,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他视线一转,落在门扉左右的蛇面铺首上,蛇头嘴巴大张,两颗毒牙在阳光下更显凶厉和冷毒,仿佛下一瞬就要扑上来,一口让人西去。再往上看去,是它那对既寒又阴的绿瞳,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台下来人。
楚燿的心忽而一颤,竟莫名有些心惊。
肖骐站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细声如蚊道:“二郎,我们还是走吧,我总觉得这里…”他没有把话说完,只因他说着话时,偷偷瞧了一眼那蛇面铺首,霎时双目剧瞪,余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再说不出话来。
楚燿与守卫僵持了片响,最终还是退下台阶,转身冲肖骐道:“走。”
肖骐愣愣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守卫收回佩刀,双目直视二人离去的身影,面似寒冰般冰冷。
高墙之内,忽闻两声“砰砰”声起,似是有什么硬物撞击墙体的声音。
守卫二人四目相交,又回正了脸,似两尊石像般挺立而站,半点情绪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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