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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情不知所起烦人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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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你站在海棠花树下,一身青裙飘曳。
风徐徐吹过,掠起一场海棠轻雨。花瓣飘落在你身上,将你点缀成画。
我躲在树后看得失神。你看见了我,对我扬起了微笑。
至此,我一见海棠花便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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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雷雨的季节。
上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这一刻,雷鸣声声,暴雨倾盆而下。
暴雨来得迅猛,盛暑的闷热还未来得及防备,便被赶了个无影无踪,只留得几分清凉浮在空气中,舒适怡人。
只是这样的清爽,还是未能将烦心人内心的愁雾拨开。
楚燿身着单衣,倚在窗前看着滂沱大雨,雨水溅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盛开的雨花,令人看得眩目。
他索性闭了眼,带着水汽的风从面上吹过,沾染了湿润在睫毛上,发丝上,还有轻薄的单衣上,他身子一阵颤抖,缩了缩肩,伸手摩擦着双臂。
雷声轰隆又是几声,风逐渐变得凶猛,刮得门窗砰砰作响,雨势亦是越来越大。呼啸间闻得几声轻微的喀嚓声,不知又是哪些脆弱可怜的花树被折了生命。风雨真是无情。
楚燿歪了歪头,将头靠在窗框处,听着天地动荡之声。然是,狂风再大也吹不走他心头的愁绪,暴雨再猛也无法洗净他身上的阴霾。
古人曾云,风雨过后总会有霓虹。他静静仰头期盼着,可到头来,风雨于他,只有挥之不尽的坎坷和黑暗。
“唉~”
嗳声叹气几乎成为了他这几日的口头语。
楚燿睁开眼,雨幕模糊了他的视线。目及之处,只有一片狼藉。
他又是一叹,忽然想起凉亭角落下的那株茉莉,想来也已经被风雨摧残的不成样子了吧。
楚燿目中晃过一抹哀怜,遂回身一看,在身后左手边靠墙处,是一排藏宝架,架上摆放的大多是一些精巧赏品,还有一些封尘的藏书。只是在这一堆满目琳琅中,他的目光始终停在那只靛蓝的小瓷盅上。
这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瓷盅。
可一见到它,他的心就有一片暖意流过。因为盛放在里面的,是那个人的心意。
那是一份炙热而狂烈的心意,让他避无可避。
自那一夜赠送茉莉花茶后,他便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在这远离纷扰的几日里,他看了许多,想了许多,也悟了许多。
看遍前事种种,想清烦恼重重,悟透心头切切。
在这一场又一场的雷雨间,他终于从苦苦挣扎中跳了出来。他不是一个逃避的人,从来都不是。
然而,眼前令他头疼的是,他该如何去开口。
他总不能前些时候还对人家冷嘲热讽,横眉竖眼,今日就莫名其妙跑到人家面前跟他说“我很欣赏你,不如我们做相好吧”云云……若真要他如此,还不如一道闪电劈下来把他劈死得了,也省得他整日为这事心烦意乱。
不想还好,一想起他又觉得浮躁无比,连带周围清凉的空气都变得粘腻,浑身难受得紧。
“二郎~”
厚厚雨幕间,他隐约听见远处有人在唤他。细细望去,只见人影虚虚。
“二郎!二郎!!”
听其声,原来是肖骐。
“二郎!!”
肖骐喜悦的呼唤冲破大雨,直直跃进他的耳中。
不过一会,就见肖骐穿着油衣,撑着油纸伞从雨中跑来。待见到站在窗前的楚燿,他使劲晃了晃手中的东西,大声道:“二郎!天雷门雷少门主的请贴!”
楚燿先是一怔,接着心道:“雷新止的请贴?所请何事?难不成是他终于要成亲了?”
心中疑惑,连忙进了内室披上外衣,刚转身出来,肖骐也已来到门口,正在褪去油衣。
楚燿心急问他:“你刚才说的请帖是什么?”
连日来避世的寂寞和心中的克制让他迫切渴望有一件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最起码,能让他暂时忘却忧烦。而这请帖,来得正是时候。
肖骐笑道:“喜事,大喜事!”
楚燿又惊又喜:“雷新止终于有人要了?”
“啊?”肖骐被他的话说得一愣,莫名道:“二郎,你在说什么啊?”
楚燿不与他废话,抢过请帖,打开一目十行,大惊:“继位?!不是,雷新止不过才年长我两岁,怎么就继位了?!什么个情况?”
肖骐笑盈盈说来:“雷少门主年少有为,机智过人,行事作风也深得雷门主喜爱,加之雷门主又极是疼爱雷少门主,早传晚传都是要传的,这有甚可好奇的啊。”
楚燿还在震惊之中:“雷新止都要当上门主了,而我却还在为琐碎之事所烦恼,人与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啊。”
肖骐正用脸巾擦着头上的雨水,闻言遂问:“二郎,你到底在烦什么?这几日你思苑的门也不出,人也不见,府里上下都很担心你呢。少夫人和三小姐找了我好几次问话,我也不知如何作答。二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舒服不要闷在心里,闷出病来可不好。要不然,还是先叫魏大夫来看看吧?”
楚燿摆手:“你别瞎想,我好得很。”他看着手中请帖,遂心计一生,道:“大哥今天在府里吗?”
肖骐道:“在的,现在正在偏厅用午饭呢。”
楚燿露齿一笑,道:“走,现在去偏厅。”
“啊?这么大雨哦?真的要过去吗?”肖骐湿了半身,正想着要去房里换件干爽的衣裳。再者,楚燿这几日都在房里用饭,方才来的时候他已经唤家仆去膳房取菜,现在应该也在路上了。
楚燿撑开一把绛红油纸伞,道:“唧唧歪歪着做什么!你不去,我自己去。”
“嗳,别啊,二郎,我去,我去,我跟着去还不成么?”肖骐将打湿的外衣褪下,又跑到衣架旁取了一件前日搭在上面的衣袍穿上,遂笑吟吟道:“我可以了,我们走吧,二郎。”
楚燿斜了他一眼,这才走进雨中。
二人行了一刻,雨势渐小。又行了半刻,雨便停了,天边亮起一缕金光,眨眼间,日头又冒了出来,仿佛方才的暴雨只有虚梦一场。
楚燿收起了伞,抬眼迎上金灿灿的阳光,日光绚烂得令他眼前一晃,喃说:“什么鬼天气。”
二人行到偏厅门口,面上已是浮起了一层薄汗。
楚燿不耐的将伞抛到一边,跨步走进偏厅。他一出现,倒叫在场的人都小小吃了一惊。
楚黎梦一脸狂喜:“二哥,你终于出关啦?”
连蕴也迎上笑脸,关切道:“阿遥,几日不见,你好像消瘦了些了。”
楚燿一一回以笑脸。转头看向楚烁,见他面色不佳,语气也透着厚厚的倦怠,只听他淡淡问来:“静了这么些天,有静出什么来了吗?”
楚燿方一落座,丫鬟便奉上了碗筷,他夹了一块荷花枣泥糕入口,三两口就吞进了肚,这才空出嘴来说道:“当然有了!”
楚烁目中闪着慈光,“哦?那静出什么了?说来与我们听听。”
楚燿放下筷子,眨着清明的大眼看了一圈众人,最终停在楚烁身上,“大哥,我想了这些天,也算是想明白了。我决定,从今日开始,我要重新做人!”
众人:“???”
楚燿继续道:“我知道,我时常惹祸,让府里上下替我操心,特别是大哥你,你时常为了我的事劳心劳力,我却不知悔改,一意孤行,辜负了大哥你对我的期盼。我真是该死!”
众人:“?!!”
楚燿不顾众人脸色,诚意满满接着道:“直至前些日子大哥嫂嫂一事过后,我才幡然醒悟,大哥若不是为了我,为了楚府上下,也不至于忙得脚不沾地,连和嫂嫂说几句暖心话的时间都没有,以至于险些酿了大祸。我明白,以我如今能力做不了多大的事。可是,我一定尽我所能,帮大哥排忧解难!”
众人:“!!!”
楚燿说得动情,语气不由带了些激动,“大哥,你身为楚氏继承人,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啊。若是累坏了身子,还怎么带领楚氏一族更上一层楼,还怎么为楚氏开枝散叶,你说是吧?”
说到此处,楚燿偷偷瞧了一眼楚烁面色,见他有些许羞色与憧憬溢于脸上,心头涌上愧意,暗想道:“大哥,对不起,思遥终究还是要再自私一回。”
楚燿的这一番话震得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来。
半刻之后,一声声幽幽低泣响起。
众人这才惊醒。
肖骐垂着泪,哽咽道:“二郎,你能这样想,我实在是太感动了。”
言之动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话是对他说的呢。
楚烁轻咳两声,忽然抬手按在楚燿额上,疑声道:“这也没发热啊?”
“大哥!”楚燿扯下他的手,“我没说胡话!我真的只是想替大哥分忧而已!”
楚烁又是一怔,遂展开笑颜:“思遥这是终于长大懂事了?”
楚燿目光诚诚:“那是肯定的!”
连蕴也颇为感动道:“阿遥,你有这份心,玉隐和我甚是欣慰。”
在场之人皆是一阵动情。
唯有楚黎梦向他投去质疑的眼神,“二哥,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楚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面露微笑,道:“哪里怪了?不过是回归本我罢了。”
众人:“……”
楚燿趁着楚烁迷糊之际,继续他的蜜语甜言,“大哥,你就放手让我试试吧,这样你也可以多些时间出来陪陪嫂嫂,我还等着抱我小侄子呢~”
连蕴含羞薄嗔道:“小孩子家家的,说些什么呢~”
楚燿咧嘴一笑,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在楚烁面前提到连蕴,便能让他放松身心,如下只差三两言语,就可大功告成了。
楚烁朗声一笑,面上倦色慢慢淡去,“你个小机灵鬼。这样吧,你说说看,你想怎么为我分忧?”
楚燿笑得灿烂,将请帖递到他的面前:“雷新止即将继任天雷门新任门主,特邀楚氏门主和少门主前往贺宴。爹他事务缠身,肯定是抽不了空去的,这个重任就落到大哥你头上啦。
可我想了想,扶风路途甚远,大哥你也事务繁忙,这一来一回的,奔波不说,主要是楚府和无影门的事务无人处理,待大哥你回来时肯定是堆积如山,届时大哥你免不了又要废寝忘食了,这对身体肯定是大大的不好的!”
他娓娓道来,字字在理,句句含情,在场之人无一不被他的话所感动,除了楚黎梦。
她定定看着一脸真挚的楚燿,眼球骨碌碌转了又转,樱红的唇微微翕动,遂又闭上,没有言语。
这厢,楚烁听完他的话面上喜色渐浓,含笑反问:“所以?”
楚燿笑脸可人:“所以,我在想,不如此次贺宴之事,就由我代大哥你去吧?”语毕目光闪闪地望着他。
楚烁没有立即答他,垂眸陷入了思索。
连蕴见状,眼风从楚燿身上一扫而过,遂道:“玉隐,既然阿遥有这份心,你不妨就让他去吧?话说回来,雷少门主前些年来楚府求学时,阿遥你跟他可玩得很好呢~如今你们也好些年没见了,想必阿遥也是想趁这个机会与雷少门主叙叙旧吧?”
楚燿连声应道:“是啊,雷新止那家伙前些日子还给我写信呢~说我们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了。”说着向连蕴投去感谢眼神。
连蕴只浅浅含笑,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既然连蕴都开了口,楚烁也不再犹豫,只吩咐道:“既然云儿开口了,那这次天雷门贺宴一事就交由思遥你去办吧。只是此去贺宴代表的是我们楚氏一族,你要谨言慎行,切莫因一己脾性而损坏了楚氏的体面,知道吗?”
楚燿重重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后日一早出发。”
楚烁道:“还有,帮我问候雷伯父,雷伯母安好。”
楚燿:“知道啦。”
楚烁:“贺礼就交由肖管家去采办,至于其他的,你自己再与肖管家商议,可有问题?”
“没问题!”楚燿起身,行了一礼,道:“大哥,那我这就去了。”
楚烁目前他离去的背影,笑道:“这家伙,竟还给我行礼了,看来这段时间真是成长了不少啊。”
连蕴柔笑道:“是啊,思遥最近的脾气越发的好了。前段日子我还见他跟一个家仆有说有笑,这可是之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呢。”
楚烁一脸欣慰:“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是该成长起来了。如今无影门的事务越来越来越多,我在想,等他这次贺宴回来,也是时候让许翡安排些正经事务给他处理,就当是先磨练磨练,这样以后继……”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脸上隐约见到有一层淡淡的阴云笼罩。
连蕴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温声道:“不用太担心,阿遥总归会成长的。你看最近不就是很好吗?”
楚烁笑着点点头。
连蕴夹了一筷醋腌黄瓜放到他的碗中,嘴角挂着笑意道:“我觉得阿遥的变化,应该要归功于颜公子才是。”
楚烁疑惑:“怎么说?”
连蕴莞尔一笑道:“你不觉得自颜公子来了楚府之后,阿遥的脾性就好了许多吗?”
楚烁想了想,道:“也是,不过思遥对阿尘似乎并不大喜欢,一提到阿尘,他总要阴阳怪气的,有好几次无缘无故对着阿尘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也不知他抽了什么风,若换作他人,早同他不客气了。也就阿尘大度,不与他一般计较。”
连蕴捂嘴一笑,遂摇了摇头道:“我倒觉得阿遥他是故意的。”
楚烁:“故意?他为何这样做?”
连蕴只抿嘴浅笑,没有回他,提议道:“玉隐,阿遥此去扶风,我始终有些不大放心,不如拜托颜公子一同前往如何?一来有事也可有个人商量,二来颜公子行事稳重,有他在一旁我也放心。”
楚烁:“这…我看阿尘平时似乎也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他愿不愿意。”
连蕴嗔了一声,与他分析说来:“只要你与他说了他肯定愿意的。你知道的,阿遥行事还是有欠火候,肖骐也是个没有主意的,下面的人更不用说了,看到阿遥的背影就害怕极了哪里还敢忤逆他的意思。若没有人帮忙看着他,要是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伤害楚府门面的事就不好了,你说是吧?
再说了,颜公子之前不是也说过他此来金陵的主要任务就是守护阿遥体内的灵魄珠么?阿遥这一去一回也要好些天,说句难听的,长路漫漫,若阿遥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颜公子也好及时护他周全呀。”
楚烁略一思索后道:“你说的也对,那我晚些时候得空了同阿尘说说。”
连蕴轻“嗯”了一声结束这个话题,遂别过脸朝楚黎梦问道:“熳熳,你怎么了?平时最多话是你了,怎么今日这样少话?”
楚黎梦咋然被她一唤,抖了都身子,随即扬起一个甜甜的微笑,道:“没有啊,我听着哥哥嫂嫂说话呢~你们继续说啊,我最喜欢看你们谈话相处的画面,甜蜜又温馨,可羡煞我了。”
连蕴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嗔笑道:“你个淘气鬼。”
楚黎梦用余光扫了楚烁一眼,贝齿轻咬内唇,张口欲言,可待眸光一转,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连蕴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轻声问道:“熳熳,你有话要说?”
楚黎梦原想说楚燿今天行为古怪,可想了想,心中已有他法,话锋一转,笑眯眯道:“我觉得二哥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也想抱侄儿了。”
连蕴双颊飞起两片红晕,羞道:“你啊……”
不多时,偏厅传出笑语连连,随着清风扬上湛蓝如镜的天空,一派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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