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业火与灰烬（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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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贺岚退回至重力机关的起始位置，拾起曾经被自己送出去的那包烟，拣了一根点燃。
深吸一口后，兀自开口，“门就在那里，你觉得……自己能逃过吗？”
除了烟头明灭的火光，黑暗中空空荡荡。
“我知道你能听到。”贺岚继续道，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不回应是怕我拉着你同归于尽?”
笑声响起。
“我有爱我的家人，还有这世界上最好的恋人，才不会干那种傻事。”
贺岚说着，手指抚上颈间的小狗项链，笑声逐渐收敛。
“小莫还在等我，所以……是时候出来了……蒋老师。"
空气骤然凝结，片刻后有什么碎裂的声音。
蒋南倾。
是你的名字吧。
“你怎么会知道。”
陡然出现的声音沧桑而嘶哑。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
血液急速上涌，整颗大脑像是要涨开了。
“很难猜吗？”贺岚语气轻松。
笑问间，手机已经打开。
因为电量不足，屏幕十分暗淡，但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坐在最中间的人笑得生动，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满眼崇敬。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贺岚随着悠扬的口琴声轻轻哼唱，一个熟悉却又有些许不同的青年人出现在黑暗中。
“是因为瞧不起，所以没好好听我说话，还是……四年前的清理，让你彻底失去了与他的联系？”
青年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里的人，眼中的复杂情绪不可名状。
“他现在是芸大心理研究所的教授，门外那几个，就有他的学生。而我，也是因为他推荐，才会被导师选派到这里。”
青年猛地抬起头。
“正如你所说，意识真的是复杂又奇妙的东西。”
其实……远比现在更早，我们就已经窥见端倪，只不过太多线索，因为我们主观的否认，被抛诸脑后，被没入潜意识。
我们看到的、经历的，有记忆、有幻想，也有现实，但到底哪些源自过往，哪些源自当下，而哪些……又从未改变呢？
或许，越是想要分清楚，边界反而变得越模糊。
和蔼温柔、富有思想却又不失活泼……不同场景，不同认知，不同的人，却在见面之前，达成了共识。那样的你，早就与我们心中根植的模样悄然重合。
字迹清晰的书签，与隔离仓不同的格子衬衫，磁带里流出的口琴声。没有一样东西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东青，昭华，松烟，鲤……寄情于物的表达，也并非偶然。
就像从悬崖滚落的石头，向阳而生的花。是荒野中肆意疯长的草木，终有一天可以遮天蔽日，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绿荫。
这是萧老写给你的期盼，也是你未能得偿的夙愿。
“我本来有机会的！”
沉默多时的青年忽然低吼，双拳紧攥，指节发白。
“是因为零的那场事故吧……”
贺岚平静开口。
旧时的街道，失控的白色轿车，如残阳般撒了满地的血泊中，除了穿着校服的少年，还有一个青年……
鲜活的少年走向死亡，却被刺目的红衬得生动又艳丽。
厚重的镜片、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沾了满身血污的青年，明明活着……却黯淡到死气沉沉。
少年在叛逆青春里留下热烈的一笔，甚至之后的十年、二十年依旧是催动命运流转的主人公。
而青年呢……他的希冀不足挂齿，苦难更是无人问津，以至于舍弃自我，才能从绵延不绝的疼痛里得到短暂救赎。
“剥离意识重新回归社会，他承载着你未能实现的愿望，在萧老门下学习，当上了受人敬重的老师，或许那时的你，真的已经释然了，但现在呢？”贺岚声音低沉下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成了教授。而你，是随时可能消散的一缕游魂。”他直视那身影，“人真的……能跟自己和解吗？”
青年的身影忽然开始摇曳，面目也逐渐模糊起来。
看淡，是妄图平息人疯狂的借口。
面对失之交臂、求而不得、生离死别……所谓的和解，不是脱胎换骨，便是你死我亡！
“蒋、南、倾。”贺岚一字一顿，再次喊出青年的名字，“你已经是一个有名有姓有故事的人了，所以……你输了。关于你的一切将作为我潜意识的掩体，遭到清理。”
青年的脸陡然狰狞，陷入静止的空间水声轰鸣，深邃到漆黑的海水自贺岚脚下漫延，刹那将人拽入其中……
深海一望无尽，紧紧交缠的十指被暗涌强行扯开，金色的少年满眼绝望，数不清的手从黑暗中伸出，缠住少年的双腿，拼命将他拖入深渊……
不可以。
窒息铺天盖天，肺部仅存的空气不受控制的外溢，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疼。
弥留之际，只觉被人扯住，下一刻，大力的拖拽，被海水堵塞的耳朵瞬间清亮，来不及呼吸一口，便听到凛冽的风声。
如薄刃割开肌肤，血腥味铺天盖地。
回眸，笔挺的人在风中摇摇欲坠，方才还紧抓不放的大手已经猩红一片，雪白的衬衫被撕碎，腹部巨大的窟窿有什么正在往外流，被狂风卷带着散入半空，如炸裂的烟花，以最残忍、最无法挽回的方式……演绎着死亡。
不可以！
“为什么死的是他呢？明明……死的应该是你啊……”
为什么……
蓦然低头，腰腹间已然殷红一片，血色迅速漫延，疼痛叫嚣着钻入心脏，不过片刻便让人头晕目眩，身体更是从颤抖到冰凉最后失去知觉，生命在不可抑制地恐惧中极速流逝。
贺岚！
吼声如一道惊雷，落下时，从身后猛然窜出的金色巨兽将疾风撕裂，风幕后满眼杀意的青年被狠狠扑倒。
贺岚猛吸一口气，血液瞬间回流。垂眸看向地上怒目圆睁的青年。
“你居然……”
青年话未说完已被巨兽扼住咽喉。
贺岚轻笑，“在意识领域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有这世界上最好的恋人，他对我的爱，远比你的执念，更加疯狂。”
“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阻止我，又为什么要害我！”青年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贺岚平静地对上他怨毒的双眼，“因为我需要你的技术，又不想付出代价。”
“无耻！”青年奋力挣扎，恨不得将贺岚撕碎。
贺岚无所谓地笑了笑，“愿赌服输。”
说罢，在青年惊恐地目光中，一脚踢在了他的头上……
门外，众人一言不发，气氛比逃出来之前还要凝重。
莫似堇蹲在门边，眼睛直直看向没有任何痕迹的山体。几个瞬间，疯狂的臆想几乎将他吞噬。
根本就没有地下通道、没有实验场，更不存在什么工匠，一切都是山中瘴气引发的幻觉……
或者，他的记忆已经被清理，贺岚早在他之前就安全离开了这里……
再或者，一切都只是梦！
对！一定都是梦，不然他怎么可能在贺岚如此虚弱的情况下，把他一个人留在黑暗狭长的通道里……一定……
“莫似堇。”
无听用力摇晃着失神的莫似堇。
莫似堇猛地回神，豁然起身。
“有动静！”
众人瞬间屏息凝神。
空气里微不可察地异响，是通道下落摩擦过山体的声音！
下一刻，那扇消失的门骤然显现。而随着门缓缓打开，期盼已久的人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贺岚微笑着，就站在门边。
“哥……”
莫似堇笑着呼喊，泪水几乎同时涌了出来。
然而，就在双臂张开的瞬间，门再次轰然落下，贺岚也随即消失在视线里！
“哥！”
莫似堇愣怔在原地，一瞬间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看着一成不变地场景，难道刚才……
“贺岚！”
无听低吼一声，扑上去推门。
莫似堇如梦初醒，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贺岚……被关在里面了！
莫似堇再顾不得其他，后退几步……下一刻，金色的巨兽猛然蹿出撞向那扇千斤重的门！
霎时，土石崩落，整个防空洞都在摇晃，唯有那扇门仿佛不存在般纹丝未动。
巨兽一声嘶吼，再次撞了上去！就在触及山体的刹那，一股焦糊味骤然钻入鼻腔！
“不对……”
无听话音未落，巨兽已轰然倒地，重新化作少年模样。
零慌忙上前，却在碰到莫似堇的一刻被烫的缩回了手。
赤红的大鸟张开双翼，无数翎羽飞出，扎进大门的缝隙里，催动全身的妖力，试图将门撬开。
然而，不过转瞬，妖力散去，翎羽在黑暗中泛起诡异的红光，黑色纹路乍现。片刻后，翎羽尽数化作灰烬……
是业火！
四年前的记忆凶猛来袭，无听回身看向零，“带他们先走！”
此时，莫似堇已经踉跄着重新扑到门边，钢刀般的手指死死插进大门紧闭的缝隙……
零，“无听。”
无听嘶吼，“走！”
零攥紧双拳，拉拽着已然吓傻的众人，往防空洞外跑去。
绝望顺着指尖刺入心脏，代表着死亡的黑色纹路爬满手臂，业火将皮肤烧得红肿、起泡，直至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疼痛在这一刻不值一提，少年拼命释放出所有妖力，妄图冲破神族的禁制。
然而，即便是神族赋予的能力，亦不能挑战神族的权威。
业火肆虐。那千百斤重的门，仿佛是神族施舍的最后怜悯，带来的却是最刻骨的绝望。
少年的怒吼声撕心裂肺，再挤不出一点妖力的躯体依旧死死扒住大门，早已露出白骨的十指拼命抠抓着，终是几声脆响，指骨断裂，无声化作灰烬。
失去利爪的少年双目陡然失焦，摇晃着撑起身子，发疯似地撞向大门，一下又一下，没了肌肤包裹的躯体被粗砺滚烫的山石剐蹭着、炙烤着，血水飞溅，皮肉焦糊的白烟滋滋冒起。
黑色纹路顺着少年的躯体和飞洒的血液向外滋长，防空洞内“严禁烟火”的标语烧起，眨眼间便燃尽成灰散落在地。
灰烬的余温炙烤着土石，很快黑色的纹路便在点点火光中滋生，顺着地面爬到墙上，点燃苔藓，再就着燃烧的灰烬飘到更远的地方。
“莫似堇，你别这样……停下……”
无听哭喊着，抓住莫似堇的手已经被烫烂了，背后的双翼也是焦黑一片。
莫似堇径直将人推开，一刻不敢停地继续往门上撞。
他不能停，也不敢停，他的恋人还在里面……
“他在里面！他……特么的还在里面啊！”
周围烟尘四起，黑色的纹路和灰烬交替衍生，预示着一场浩荡的清理即将降临。
原来门从来都不是神族的怜悯，而是愚弄人的把戏。
残破的少年泪流满面，眼里，是恋人还没化开的笑脸和那一句……
“等我。”
哥，我不能等你了，这一次……换你等我，好不好……
莫似堇……
意识跌落的一刻，贺岚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莫似堇在等他！
然而。
当他睁开眼，是青年的狞笑。
早已扭曲的面容尽是癫狂，他身后立着的是一扇门，流淌着星河，将他与莫似堇阻隔开来。
“想拿我当掩体……凭什么？凭你对意识的肤浅理解，还是凭一条狗对你畸形的爱呢……”
话音刚落，金色巨兽赫然现身，再次扑向面容扭曲的青年。
不料，青年身后的门里突然钻出无数条白色的长须，刹那便将巨兽缠住。
“你说得没错，人怎么能跟自己和解呢？因为那本就不是自己，而是欲望！”
白色的长须密密麻麻，片刻便纠缠交织成网，要将两人绞杀其中。
金色巨兽即便被勒住脖颈、束住手脚，皮毛被硬生生扯下，锋利的犬齿依旧不停撕咬，一面将恋人护在身下，一面将疯长的野草吞入腹中。
青年看着巨兽的徒劳挣扎，笑得越发狰狞，“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欲望，有欲望的人不可能跟自己和解！或许……只有死亡，才能彻底解脱~”
贺岚摸着脸颊上巨兽滚落的鲜血，怒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死？”青年双手一摊，“我警告过你的，把我暴露出来，消失的可不止我一个！”
贺岚瞳孔骤缩，护着他的巨兽正发出剧烈的喘息，那些缠绕着他们的白色长须，不知何时已变得血红，那诡异的红色正丝丝缕缕侵入巨兽的躯体……
下一刻，炙热袭来，皮肤骤然升温，灼烧感从头顶蔓延至全身，毛发炭化，细胞壁在高温中破裂，□□被蒸发，浓重的焦糊味冲入鼻腔。
空中不停挥舞的白色长须燃成灰烬，扑簌簌落在青年的身上，瞬间便烧了起来。
“你知道我身后的门是什么吗？”青年似是感觉不到疼痛般挑眉问道。
贺岚喘息着，身上的巨兽已然通体鲜红，明明痛苦万分，却还是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护着他不被长须缠住。
“小莫。”
听到呼唤，巨兽艰难地回眸，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满载星河，同门里的斑斓交相辉映。
从那扇门突兀的立在那开始，贺岚就已经猜到了它的名字——轮回之门。它代表着神族对生死的绝对掌控。它的出现……意味着清理和抹除。
巨兽终究化作一捧焦土，而眼前的青年也已燃烧殆尽。
门中再无星河，只有猛烈蹿出的火舌，热浪扑面，举目皆是灰烬。
当指尖被点燃，躯体因为炙烤无法控制地蜷缩成一团，焦黑的皮肤和血肉随着扭动而片片掉落，滚滚浓烟里是活人被焚烧发出的惊悚的味道……
是幻觉？或是臆想？
贺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业火吞噬……然而下一刻，他又清醒地站在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知道清理的规则到底是什么吗？”
耳边突然响起低语。贺岚回头，骇然对上一张被火烧得满布疮痍的脸。
蒋南倾……
“贺岚。”
声音嘶哑。
“真是个该死的名字！”
腹间刺痛，湿热急速蔓延开来，下意识垂眸，肚子上一截白到反光的手臂，锋利的瓷片深深没入，割断了肠子……
抬眼，果然是那个不死心的瓷人！但定睛看去，瓷人空洞的眼眸深处，倒映出的却是……
莫似堇！
“啪嗒”。
时秒的手机落在地上，仿佛是沙漏碎裂的声音。
君无言猛然抬头，手中的符箓同时爆燃，刺目的血光一闪而逝。
出事了！
“族长！人找到了！”羽族的人疾冲而来汇报。
飞鸢，“在哪！”
“虓宴，但是……”
7月28日凌晨，虓宴地区突发山火，因持续降雨，火势得到有效控制。截止29日凌晨，明火已基本扑灭。据悉，此次山火是由于雷电击中通讯设备导致的。目前，被困的七名群众均已获救，其中两名为附近科研机构的职员，另外五名为在校学生。无人员死亡报告……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业火与灰烬（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