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意识迁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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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电光的遏制，不过片刻，无名草便已经枝叶交缠，密密麻麻织就成漫无边际的草垫。眼见避无可避，只得踩上，霎时间饱满的叶片爆开，汁液四溅黏糊糊地淌了一地。
轮椅上，看不清面容的人慢慢挥动枯瘦的手臂。
工匠，即是这谜题的最终的答案，也是逃出生天的救命稻草。
众人随着退去的蓝色潮水缓缓向门边靠去，惟有藏策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无听低声问着。
藏策不语，只是一味地紧皱着眉头。
无听犹豫着，却没再说话，而是紧紧拉着目光执拗的林琳，也往门边去。
“走吧，不是相信他吗？”
零忽然出声，听不出喜怒。
藏策深吸一口气，紧绷许久的表情忽然舒展，脊背也随之挺直，双手自然而然地插进实验服的兜里，又变回之前从容优雅的样子。
门里的星空斑斓，发出的微光将工匠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但黑色的兜帽却将工匠的半张脸遮住，只余下微微上弯的嘴角吐出一声极其温和的问候。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藏策回以问候，恰到好处地礼貌，又隐约带着疏离。
工匠，“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藏策浅笑，“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回来。”
工匠轻笑出声，“是啊，你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能带这么一支庞大的队伍，看来你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不错~”尾音拉长，头也跟着偏转，“愿望达成的感觉怎么样？”看向的正是零的方向。
零没做声，只是沉默地别开眼，眼中的厌恶却不加掩饰。
藏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没有达成，也不会达成了。”
工匠静默片刻，“是这样啊……所以，你现在要离开了吗？”
“这里的资源即将耗尽。”藏策说着，余光瞟向脚下蓬勃到诡异的无名草，“我想，我不应该继续留在这了。”
“哦。”工匠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此看来，你们确实需要我的帮助。”
“所以，你真的可以带我们出去！”秦放兴奋道。
“当然。”工匠语气自信，“虽然我身体残疾，但脑子很好用，而且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了。”
秦方激动到想拍手，孙钊扬却冷静道，“这里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而且到处都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守卫人偶。”
工匠，“守卫人偶？”
藏策解释，“狩猎。”
“哦。”工匠语调微扬，“守卫人偶，这个叫法挺有意思~”说着，转向藏策，语气明显有些兴奋，“还记得吗？狩猎可是我们首次成功制造的植物性实验品！当时还因为命名吵了起来~”
藏策没接话。
工匠继续道，“你主张用编码，我却要起名字~僵持了三天……最后用‘狩猎’统一称呼。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们满怀期待又极富热情……”
“你知道的，我对之前的事，完全不记得了。”藏策说得平静，眼中更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嗯。”工匠的声音有些干哑，“不过，你至少将技术保留了下来，离开这里，也能裹过上不错的生活。”
“所以我要感谢你。”藏策诚恳道，“若不是你帮我留下技术，我根本就没有资本回到这里……也没有机会重新认识自己。”
工匠摆了摆形若枯槁的手，“人行过世间，总该留下点什么，不成器的儿子，未完成的研究，哪怕是几个平庸的学生或者几篇狗屁不通的论文呢？”语带感慨，“只可惜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无听问道。
工匠，“她说得没错，这里即将枯竭，留在这里的我，也终将随之消亡……”
莫似堇低声开口，“那就跟我们一起离开。”
“哦？”工匠似是又听到了新奇的事情。
莫似堇，“你带我们离开，我们自然没有理由把你留在这里。”
秦放赶忙帮腔，“我们会带你一起走的！”说着，大拇哥一指，“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是抬，也能把你抬出去。”
工匠愣怔，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你们真的愿意带上我？”
秦放正要答是，后腰却被李振猛然一戳。
“您当初没有一起走，而是选择留在这，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苦衷吧。”
工匠呵呵地笑出声，伸手费力地推动轮椅。
随着角度转变，工匠的背后展露在众人眼前……从后脑到脖颈，再到紧贴着轮椅的瘦削脊背，竟连着数不清的管子！
它们有粗有细，穿透衣服和椅背，径直伸向门里，最终与闪着蓝光的电缆纠缠在一起，就像操控着人偶的线绳。
只要工匠稍微移动身子，管子就会通过衣服和椅背上的孔洞拉长或缩短，不时响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那声音带着腐朽，仿佛枯木最后的挣扎。
一时间，抽气声不绝于耳，简直无法想象那么多管子是如何插入那具干枯的躯体的，更无法想象被这些管子困死在这里的人该有多绝望！
“它们束缚了我的自由，但同样也维持着我的生存，更是我实现价值的工具。”工匠回转身体，“你们既然知道我是工匠，也应该知道我在这里是负责什么的吧。”
秦放，“意识操控。”
“嗯。”工匠点头，“准确地说是意识模型管理~”说着，学起刚才秦放的动作，翘起大拇指，“它们就像人的神经系统一样，顺着金属管爬满整个研究基地，进而在这里构成一张巨大的意识网络。而我就坐在这里，负责给实验品植入预设好的意识模型，并对模型开展定向训练、监测和适时调整~”
齐妲，“预设好的意识模型？”
“人的意识复杂又奇妙，生物因子、环境因子、未知变量……会影响她们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必须在开始前选定一个基值，再预设一个目标，用增量或趋近率来进行测量。”提及研究，工匠的声音陡然变得亢奋有力，但随即收住，“不好意思，提起老本行就有些兴奋~”
孙钊扬眯起眼，“通过操作内部的心理要素和外部的环境要素，来测量他们遇到刺激时的反应，以此来确定三个因子对意识模型的影响能力，和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
工匠一怔，随即歪过脑袋转向藏策，“你的队伍里还有学心理的小朋友？”
藏策没有解释只是微微颔首。
“基本是这个思路~”工匠点头肯定，随即又语带兴奋地解释道，“但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时间，作为一个看不见的变量，它会在无形中发挥效用，积累经验、叠加情感，逐步让意识深化，不是简单的频次或者强度，而是让意识穿透表层，沉入内里，最终形成一套独属于个体的逻辑，或者说意识模型，它会对已有的内部要素进行解构重组，也会对外部要素进行选择甄别，进而在后续受到刺激时形成全新的S-R连接。”
“潜意识。”莫似堇忽然开口，“你负责的是意识模型管理，但你真正要实现的是操控潜意识。”
众人的目光瞬间落在莫似堇这个门外汉身上。
“理想状态下……是的。”工匠坦然承认，“但，潜意识的研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或者说很难~”说着，摊开手，“试想一个情境，你正在驾车，忽然出现一个障碍物，你会怎么做？”
莫似堇，“躲避。”
工匠，“为什么会躲避呢？”
莫似堇哑声，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换种说法，躲避本身包含很多个动作，这些动作到底是如何做出的，打方向盘，向左还是向右？是否踩刹车，要踩到什么样的深度？或者不躲避，干脆撞上去……你的行为和事件的结果会受什么影响呢？”工匠说着，俨然成了一名孜孜不倦传授知识的老师。
秦放，“自身具有的驾驶经验，现实中的车速、障碍物的距离，这些都会影响行为。”
工匠点头，“那我们现在尝试将这些因素拆解。首先，驾驶经验的形成，本身就从意识沉淀到潜意识的过程，作为与场景直接关联的要素，它也是在遇到障碍物后最容易、最快做出反应的潜意识信息。但这不是单一的信息，而是一组信息，它不仅包含过往的场景、处置方式，还涉及个人能力、危险评价等多种影响因子。它们共同构建了一个驾驶经验的模组。”
说着，刻意放慢语速，“但这是对行为唯一有影响的模组吗？显然不是，就像在避无可避的情境下，我们大多数会选择向左打方向盘，这是自我保护，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生存本能。虽然叫做本能，但其实，他是在历史、社会、文化等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下形成并根植于基因当中，具有遗传性的潜意识模组，他是让我们在遇到危险时优先保护自己，甚至不需要意识加工就可以直接影响行为的潜意识模组。”
齐妲，“但后天习得是建立在先天具有的基础之上，所以驾驶经验模组应该已经包含了本能的部分啊。”
“没错~”工匠轻笑着继续道，“模组之间并不是相互独立的，他们在潜意识领域里会交互，但在向意识的过渡区域中也会相互嵌套、融合甚至拮抗，最终驱动决策，而意识决策到外显行为的过程中依旧会有潜意识参与，就比如说左右利手、视距、身体协调性等……毕竟身体机能本身，也受先天后天共同影响，最终会成为潜意识模组，只不过他们大多数时候会像自我保护一样，无需加工直接外显。所以潜意识模组间无法实现真正的全包含。”
孙钊扬，“这就是很多时候，司机虽然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却依旧没能躲避的原因。”
工匠点头，“我们继续假设，面前的障碍物有两个，我们已经来不及避开了，必须要选择一个撞上时，一个是狗，一个是人，你们怎么选呢？”
众人不语，答案自明。只有莫似堇瞬间冷了脸。
工匠，“那如果一个是人，一个是撞上去必死无疑的油罐呢？”
众人依旧不语，答案却模糊起来。
“原有的策略失效，需要新的决策，这个时候，会有更多社会性的潜意识模组开始发挥影响，比如生死观，价值观，社会地位、金钱、利己主义、利他主义，短短的时间内，意识甚至来不及进行整合加工，便会将潜意识给出的信息直接反映在行为上……”
工匠的语气变得柔和，“这是生活中无数情境中的一个~所以，潜意识的复杂程度不是光靠想象就能理解的，而研究她的真正意义，也并不在于操控。因为很多时候我们很难去评断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坏的，选择撞死一条狗真的对吗？而杀死一个人就真的那么罪无可恕吗？我希望解构潜意识，进而解释我们自己，了解我们自己，最终能与自己达成和解。”
“和解？”一直没有出声的零忽然开口，“可你操控的每一个人，都没能与自己和解。”
工匠沉默，许久，“所以我才说……理想。”笑声满是苦涩。
零摇摇头，“既然一直都在，为什么要舍弃他们，还是说，在你眼里，他们也不过是可以被选择的小动物、人或者油罐呢？”
“我想学术研讨是时候该结束，而我们也应该回归正题了~”工匠无奈地摊手，“关于你的问题，也是我接下来想说的，离开这里的方法。”语气陡然凝重，“首先我想回答你，他们不是可供选择的物品，而我，也并没有选择。其次，是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你走后，这里很快便被发现了，而在我们讨论如何应对时，我被强制隔离了。”
莫似堇，“强制隔离？”
工匠解释道，“意识网络的运行主要依靠管线，原理跟电话相似，所以只要切断这里与外界的管线联系，就意味着剥夺了我的管理权限。”
“你被剥夺了管理权限！为什么？”莫似堇不可置信道。
“我只是研究的参与者，不是决策者~”工匠语气里带上些许无奈，“那之后，我只能按照安排进行特定的操作，比如对生物化学技术的分解和潜意识填埋，以及躯体记忆的快速训练。当然，我也挣扎过，所以会在短暂联通时出现意识信息外泄，这也是导致……他们走向厄运的原因。”说着，再次转向零，“他们的悲剧、这里的悲剧，从来都不是因为你，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恐惧、逃离，不过是根植于基因的自我保护模组，所以……你真的不必耿耿于怀。”
零别过头，不再说话。
工匠继续道，“我最后一次尝试接通，唤醒了距离这里最近的DS15009，而我也将我想到的对抗清理的办法告诉了他。”
“先等一下。”齐妲皱眉，“外面的实验室会保留下来，就证明了你的方法有效，那为什么决策者没有采纳呢？”
“对啊！”秦放高声道，“能让学者保留技术，说明决策者对清理不是一无所知，为什么要眼看着这里毁掉。”
李振，“对抗清理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孙钊扬，“决策者呢？是院长？归仙人？他们到底是谁！”
众人一人一句瞬间慌乱起来，工匠赶忙摆手。
“我们不是说好要结束学术研讨吗~”停顿了一下，随即笑出声，“而且……我不是百科全书，不能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
“但你明明知道答案。”孙钊扬说着，试图说服工匠，“告诉我们又能如何呢，反正离开了这里，也没有人会记得。”
工匠沉默，片刻后脑袋一歪，“你觉得清理的规则是什么？”身后不时迸发的电光忽然活跃起来。
孙钊扬不语，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工匠也学着他的样子摇摇头，“我的每一句话都会流进你们的潜意识，有些留在表面可以被清理，但有些……会改变模组的底层逻辑，无法清理时……就只能被彻底消除……”
空气瞬间安静。
许久，无听倏然开口。“所以当年，是因为有什么东西需要被彻底消除，业火才会从这里一只烧到山上，对吧。”
工匠没有说话，但门里的蓝色电光闪烁着像是急速流转的星云，仿佛下一刻就要铺天盖地的涌出来。
“羽小姐，有些问题的答案并无意义。”沉默良久的藏策开口将话题截住。
无听撇了一眼藏策，没再追问。
不多时，电光再次归于沉寂，工匠也继续讲起后来发生的事情。
“DS15009的意识植入并不顺利，断断续续，最终也只能把与你有关的部分保存下来。”
工匠转向藏策，“因为没有管线的接入，他最开始并不能操控这里，而随着实验品间的相互间吞噬，种子开始产生共鸣，即使不依靠管线，作为这里唯一具有自我意识的实验品，他开始可以操控其他实验品。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对这个从种子中孕育出的世界拥有了掌控权。”
秦放，“这么说，他能控制守卫人偶，是因为植物间的特殊共鸣？”
工匠点头，“他不断向我索取关于这里的信息，但因为意识植入的匆忙，他根本就不具备最基本的意识模型，所以他的意识极其不稳定，对我给予的意识信息会选择性接收，喜欢的就要，不喜欢的直接拒绝，或者转化为负性信息存入潜意识。这很危险，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所以我停止给他传输意识，而他……在遭到拒绝后不出意外的像上一个掌权者一样，将我强制隔离。”说着，语气满含无奈，“你们会出现在这，说明他的意识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而这里也彻底失去了掌控。”
孙钊扬，“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不会要修复这些管线吧……”
工匠摆摆手，“我已经获取了他操控狩猎意识的方法，所以……只要将方法植入同样携带了种子的人脑中，就可以操控狩猎了。他们不仅不会伤害你们，还能帮你们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秦放皱眉，“携带种子……”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藏策身上。
藏策，“所以，需要我来接收这些意识信息。”
工匠点头。
“那如果是将全部意识植入呢。”莫似堇忽然开口。
工匠忍不住偏过头。
莫似堇具体道，“如果将意识甚至是潜意识完全植入另一个人脑中，是不是就意味着即便自身消亡，却还是能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工匠僵硬着脖子，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完全植入，或者说迁移可能更恰当吧。”
莫似堇赶忙点头。
工匠，“还是那句话，理想状态下，是的。”
莫似堇的眸光瞬间亮了。
“虽然不想继续讨论学术，但就这个问题，我还是有必要进一步解释说明两点。”工匠语气平静，再次进入授业解惑的状态。
“第一，是效率问题。意识的植入需要时间，不是眼一睁一闭就能完成的，这也是DS15009意识极度不稳定的原因。而潜意识的植入更是如此，如果目的明确，就是要植入某一模组或修改模组中的某一影响因子，可以实现，但仍需要时间。要是想实现整体迁移……时间是必须的，但又不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说着，干枯的手高高举起。
“第二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人。”
食指伸出，“意识、潜意识甚至他们之间的边界都很模糊，甚至有很多信息和模组，至今都无法被解构。所以，迁移的前提是被提取的个体具有很强的自我探索能力，因为潜意识领域设有权限，有些地方只有个体自己能够进入。
中指伸出，“还有载体，意识迁移对载体的要求就会更高，这也是我们一直在调整研究思路的原因。人类本身因为遗传基因，天生便具有一些潜意识模组，作为载体，原有的潜意识模组会与迁入的模组相互影响。最好的例子就是DS1500系列的实验品，同样的种子却结出了不同的果实，环境因素发挥了重要作用，而没有一个向我们预设的方向发展，则更多说明了遗传性潜意识模组的强大。实验品尚且如此，更别说一个拥有独立自主意识的人类，新旧信息、模组之间的矛盾、对抗、融合、吞噬……载体排斥并拒绝迁入，结果可能造成人格分裂；载体接纳迁入，两者可能会出现交叉相融，最终混同；过分强势的载体还有可能直接吞并迁入的意识和潜意识……各种各样的可能，具有极强的不确定性。”
莫似堇，“那如果是用种子创造的躯体呢？”
工匠，“植物性躯体基本可以解决载体问题，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前提很重要，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保证能将意识和潜意识完全提取，进而迁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莫似堇穷追不舍。
工匠沉寂片刻，忽然笑出声，“如果你还是想着要带我出去，那我只能说，以我现在掌握的技术，早就超出了清理的标准。如果时间充裕，我或许可以搞一些小动作帮你们带些什么出去，但我……不可能离开这里。”
莫似堇的眉头皱紧。
“当然，也许是我自作多情~”工匠停住笑，“如果你是想追求永生……我只能劝你，世间任何所求都要付出代价，而万物的本质是变化，无论是躯体的磨损还是意识的动摇都是不可阻止的常态。与其执迷于并不存在的永恒，倒不如放手，重新来过。”
“既然决定屈从于命运，你们又为何要开启这场反抗的研究呢！”莫似堇无法理解。
工匠，“我不是早就说了，了解自己……达成和解。”说着，重新转向藏策，“很高兴，你也做到了。”
藏策未语，只是露出浅淡的笑。
“怎么样，决定好了吗？”工匠柔声询问，“这是我能想到的，帮助你们离开的方法。”
头顶陡然垂下一根电缆。
空气静默，无人追问没有言明却显而易见的风险。
藏策抬眼看向电缆，神色如常。下一刻，伸手径直抓住了跃动的蓝光。
瞬间数不清的画面像雪花片般铺洒而来，大大小小的陶土盆里植物疯长，不计其数的培养罐走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还没有激活语言系统便已经开始腐败的实验品。
好不容易开口说话，只因为摔了一跤就全身骨折的实验品。
会跑会跳但明显存在智力缺陷的实验品。
极具绘画天赋却弹不响钢琴的实验品，还有会弹琴却握不住画笔的实验品……
逐渐变得暴躁愤怒，甚至在生日前夜离家出走。
温顺有礼却被女孩吸引而成绩一落千丈。
直到他出现。
雪花片落在零的眉心，昔日笑着唤自己妈妈的少年早已不复存在，满腔的爱与热忱也在极限拉扯中耗尽。
她不是不爱零，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赔上一切、倾家荡产，只是为了拥有而拥有……
少年在夕阳里摆手，白色的轿车被鲜血染得通红，心脏处空空如也。
柏油马路的裂缝被绿色植物填满，数不清的白色长须从中挤了出来，被滴落的暗红色黏液侵染后朝着少年攀附上去。
“活着。”少年张着满是鲜血的嘴，一面笑，一面费力地说着，“我要你活着，活着离开这里，忘掉所有执念，忘掉他，真真正正的活着……”
瞬间失神，下一刻，面目狰狞的怪兽扑来，咬断了少年的脖颈，扯断了他的手臂，将他的肠子从腹腔剖出，然后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不可以……那是她的实验品，是她的……孩子！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孩子！
无声地呐喊投入现实世界，化作歇斯底里的尖叫，不停变换的画面和场景终于定格。
手电光照亮的狭小空间里，书桌、衣柜、茶几、沙发，四处一片狼藉。
四个大学生惊恐地躲在书桌后面。
无听护着零和林琳退至进门的位置。
莫似堇和贺岚离得最近，目光惊骇地看向眼前的黑暗……
没有闪着蓝光的电缆，也没有装着星河的门，只有一个枯瘦的人还是坐在轮椅上，正痛苦地蜷缩着，而轮椅的边缘有鲜血潺潺流下。
“你对我做了什么！”藏策高声质问着。
工匠呼吸艰难，“是你……你已经异化了……”
异化了？
藏策愣怔，桌子后的秦放的手机忽然脱手，刺目的白光霎时射入藏策的瞳孔，抬手遮挡的同时，手中还攥着的刀正好映出她的脸。
被抹去的绿色斑点不知何时又爬满了脸庞，有的甚至已经鼓起，冒出了嫩绿色的尖……
“啪。”
刀子应声掉落在地。
工匠缓缓抬起身子，方才还挥动的小臂，此时被他紧紧抱着，勉强还连在大臂上。
“你明知道改造过的躯体不能直接接触那些种子，为什么还不小心呢……”语气恼怒，却带着担忧。
藏策沉默着，无声地拉开研究服的袖子，小臂上扎根在血管里的种子已然破开皮肤，小巧的枝丫伸得长长的，试图帮助身边另一个即将冒头的同类！
毫不留情地扯住刚成型的植物，哪知不过指腹长的小芽却连着白色的长须，随着藏策的拉扯瞬间将整个手臂的皮肤都带皱了。
白须裹挟着鲜血和肉碎，足有二十厘米长，被狠狠扔在地上，软皮鞋跟随即踩住，又死命揉搓了几下。
“没用的。”工匠叹息一声，“你已经出现了幻觉，说明植物基因已经开始了侵入，表皮这些可以挖出来，内里的怎么挖！”
藏策僵着身子，许久，“失去自主意识，成为植物……”抬眸依旧平静，“看来我走不了了。”语气竟如释重负。
工匠，“没有你，他们都得被困死在这！”
藏策扭脸，满眼厌弃的零，惊恐地颤抖的林琳，还有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生命……
工匠犹豫片刻，“植入潜意识吧。”
藏策敛回目光。
工匠，“我会将急需使用的信息植入意识，再将你的部分意识打散转入潜意识。这样的话，即便意识受到蚕食，你还是能靠着潜意识暂时维持自身稳定。我再帮你把部分潜意识嵌入其他身体部分，这样应该也能起到阻止异化的作用。”
藏策沉默片刻，“不会被清理吗？”
工匠摇摇头，“我不敢保证……但就像我们之前做过的那样，姑且可以一试。”
藏策再次陷入沉默，目光径直转向贺岚。
“想要离开，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机会了。”工匠沉声。
“好。”藏策重新看向工匠，“我该怎么做？”
工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将你的潜意识对我开放。”说着，身子慢慢直起，“过来。”
藏策缓步走到工匠跟前。
工匠深吸一口气，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试图触碰藏策的额头。
工匠仰起的身体扯动脊椎末端的管线，黑色兜帽滑落的瞬间——那张始终掩藏的在黑暗里的脸，终于暴露在微光中。
那张脸……
“不可以！”
声音急切，带着惊恐。
藏策立刻转眸，身体也同步后撤。
轮椅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音，扑空的指尖像是极度渴求，身体下意识追逐着，以至于瘫痪的下肢差一点就站了起来！
“啪”。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断掉的小臂落在地上，瞬间摔成两截，但定睛看去，那根本不是血肉，而是实实在在的枯木……
场景诡异到令人窒息，所有人都像被按下暂停键般一动不动。
工匠偏过脸，与干枯躯体完全不相称的绝美脸庞陡然放大。
“为什么……只差一点！”
片刻后，工匠垂头看向地上的刀子，在冷冷地寒光中抬起眼，眼神阴森，嘴角更是狰狞地上翘着！
何其熟悉又恐怖至极。
那是一张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甚至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脸……
属于杨竹语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意识迁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