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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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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肃羽的祖父升任刺史,不多时岑大人也跟着升了官,家里又富裕了些。裴姨娘想着两个孩子只有一个刘妈看护,实在可怜,便给岑瑶华和岑肃羽一人买了一个丫环,岑瑶华的丫环叫兰秀,岑肃羽的丫环则叫竹喧。
恰逢岑博知决定去参加省试,家里以为要双喜临门,不想岑博知居然落第。岑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难免失落,勉强挤出笑脸安慰岑博知几句,让他在家里再磨炼一年,明年再去试试。
这年岑博知二十一岁,婚姻大事还没有着落。母亲主张先让他成婚,岑父则想让他再专心读一年书,等明年再考虑婚事儿。二人商量许久,各退一步,先给岑博知定下亲事,等到省试后再成婚。
端午节时,裴姨娘带着岑瑶华、岑肃羽回娘家。
裴姨娘也是姨娘所生,那位姨娘在她五六岁时便去世了,家里主母心疼她年幼丧母可怜,将她接到自己院里好好地养着,二人虽不是亲生母女,却比亲生母女感情还要深些。二人闲聊了一会儿,外祖母看到岑瑶华人长高了不少,面容也成熟了,问:“你今年几岁?”
岑瑶华说:“十三岁了。 ”
外祖母招招手:“你过来,让祖母仔细看看。”拉着她的手看了半晌,回头对裴姨娘说:“亲事可定下了?”
裴姨娘道:“她年纪尚小,上头还有个哥哥没成婚,暂时不急这个。”
母亲道:“话虽这么说,可也得早些准备,准备得晚了,好郎君可就被挑走了。”问岑瑶华,“你说是不是呀?”
岑瑶华羞涩低头,裴姨娘笑道:“母亲说的有道理,那就麻烦您替我们留意留意了。”
岑肃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问外祖母:“外祖母,月儿姐姐在哪里?我想去找月儿姐姐。”
到裴江月屋子里时,裴江月正在折扇的扇面上作画,画的是艾草和菖蒲。不一会儿,裴江月画完了,停下笔:“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人给我这画上题诗呢。”
岑肃羽问:“题什么诗?”
裴江月说:“这扇子是我自己画着玩的,你想题什么诗,就题什么诗。”
岑肃羽沉吟片刻,题了一首哀而不伤的词——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细缠五色臂丝长。空惆怅,谁复吊沅湘?往事莫论量。千年忠义气,日星光。离骚读罢总堪伤。无人解,树转午阴凉。
裴江月看了很喜欢,摇着扇子道:“这几日天渐渐地热了,我让家里的买办去外面给我买几把折扇,他买得倒是很快,可上面的字和画都俗之又俗,不堪入目,没有一把我中意的。于是,我就突发奇想,让买办买了几把空白的扇子回来,我亲自在上面作画,画了几幅,总觉得太空了些,你在一旁题了首诗,正好补了空。不如我们两个通力协作,一个作画一个题诗,岂不文雅?”
岑肃羽说:“你不嫌弃就好。”
裴江月放下扇子,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祖父前些日子新得了六卷《易安词》,说写得很好,我也读了一遍,确实不错。这是第一卷,你看看喜不喜欢,你若是喜欢,可以拿回去读一读。”
岑肃羽接过书,翻了几页,羡慕道:“我已经许久没有看新书了,想不到你还在钻研这些,这样一比,太让我感到惭愧了。”
裴江月复拿起扇子,嗅着扇子上的笔墨香,笑道:“我闲的时候,你没看到罢了。”
她们先定了梅兰竹菊四样作画,等这四样画完,又随着时令变化添了荷花、茉莉、紫薇、桂花、秋海棠、水仙、桃花、杜鹃等各种花。每一把扇子都是一式两份,全是裴江月买的。岑肃羽过意不去,向裴姨娘讨了两个印章,一个上面刻着岑肃羽的“肃”字,另一个则刻着裴江月的“江”字。将印章送给裴江月的时候,二人在每把扇子上都盖了章。
岑父看到了她们的扇子,觉得有趣,也买了一把空白的折扇,请孟夫子给画了一幅画,岑肃羽自告奋勇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彼时,岑瑶华的婚事儿也定下了,是和兖州长史的儿子。这兖州长史,也曾是外祖父提拔上来的,两家交情深厚,再结联姻,可谓是亲上加亲。
订婚以后,岑瑶华便不去学堂了,专心在家里待着。这样,学堂里只剩下岑肃羽一个女孩子,和傅叔源、岑恒行两个男孩子。
岑父放出消息说学堂要招收学生,马上便有许多人要过来,岑父精挑细选了七八个学生,教室又变得满满当当。
这天像往常一样,三人先后走进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岑肃羽将书袋放进桌兜里,手碰到一个油布包,好奇地拿出来。
傅叔源问:“这是什么?”
岑肃羽摇摇头,将东西直接放到夫子的案桌上。
岑恒行三两步跑到夫子案桌前,拿起那包东西,闻到枣泥的香甜味,笑嘻嘻地对岑肃羽说:“你不要,我可拿走了,正好早饭没吃饱。”不待岑肃羽回答,已经拎在手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岑肃羽正欲说什么,夫子捋着胡子从外面走进来,眼神凌厉地扫过屋里嬉笑玩闹的学生,他们连忙收起笑脸,翻开书,呼呼啦啦地念着。
这位孟夫子,是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十三岁便入了官学,人人都道他前途无量,他自己也心气高,想考进士科,金榜题名,谁知时运不济,屡试不第。如此耽误了十几年,把家里的钱财耗尽,终于死了这条心。
几经波折,他终于找到写文书的活,后又经人家介绍到岑家做教书先生。到如今,已在这里教了十多年了。
初入官学时,他高傲至极,走路都是趾高气扬的,见了谁都瞧不起,若有人稍微惹他不如意,就要长篇大论地骂人家。后来惹了不该惹的人,挨一顿毒打,再加上屡试不第,脾气才被磨得软了。这几年虽又有点发迹的样子,脾气却还没变,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是以,岑父提出让岑肃羽一个女孩子跟着男孩子们一块儿读书上学,他也没发什么议论。
今日要做文章,教室里全是沙沙的写字声。
忽然,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岑肃羽瞪了岑恒行一眼,岑恒行嘻嘻一笑,看夫子没管他,低头啃了一口点心。岑肃羽又瞪他一眼,撇过头,面朝着傅叔源。
岑恒行偷偷摸摸地吃了一块点心,还要去摸第二块儿,夫子不耐烦起来,揪着他的耳朵拎他站起来,低声道:“我倒要看看你站着写文章,还能怎么偷吃!”
到了休息的时候,夫子去了隔壁的小屋,岑恒行坐下来,大大方方地拿出枣泥酥:“夫子这个人也太严格,不就吃个东西嘛,还要罚我站着写,我腿都站酸了,可得多吃点补补。”
岑肃羽说:“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吗,就吃!也不怕毒死你!”
娄荣义从后排走过来,把油纸里剩余的点心拿走:“就是,又不是给你的,你吃什么!”将点心放到岑肃羽桌子上。
岑肃羽连忙把点心递给傅叔源,傅叔源心领神会,将其放回娄荣义桌子上:“岑肃羽让我给你的。”
岑恒行仰着头,吊儿郎当道:“瞧见了吗,我妹妹才看不上你呢!你那破点心,别说我妹妹了,连我也看不上……”
岑肃羽随手抄起一本书扔到岑恒行身上:“闭嘴!少生点儿事儿吧!”又指指隔壁房间,“夫子就在那儿,你不怕他出来骂你?”
大约一个月以后,岑肃羽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另外一位同学走过来,问她:“娄荣义跟我们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你知道吗?”
岑肃羽问:“什么事儿?”
那位同学说:“他说,有天放学以后,你和傅叔源、岑恒行回家的路上,他喊住你,和你到小巷子里去说话,他说趁你不注意,他偷偷亲你了。”
岑肃羽皱眉:“不可能,他胡说呢!”扭头问身旁的傅叔源:“有这种事情吗?怎么我不知道?”
傅叔源说:“没有,我们绝对不会让岑肃羽单独和别人说话的。”扭头在教室里找娄荣义,没找到,忍不住低声骂道,“贱货,我一会儿找他去!”
那位同学安慰他们说:“岑肃羽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所以这些我们都不信,只是怕娄荣义在外面胡说八道,有损岑肃羽的名声。”
说话间,娄荣义从门口走进来,岑肃羽和傅叔源立刻冷冷地望着他,报信的同学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岑肃羽走过去打算质问娄荣义,傅叔源按住她的胳膊,起身拦住娄荣义,捏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教室外面。岑肃羽想了想,终究还是跟了过去,岑恒行也跟了过去。
娄荣义被拉到墙角,傅叔源和岑恒行在前直面他,岑肃羽在后。傅叔源人高马大,比娄荣义高出半个头,还没说话,娄荣义已经心虚了,眼睛四下里望着,眼见被他们三个围得出不去,挺直了身子,强撑气势:“有什么事儿吗?”
傅叔源问:“你问我们,我们还要问你呢,为什么要编谎话污蔑别人?”
娄荣义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傅叔源冷笑:“你自己编的谎话,自己会记不得?”
娄荣义看了岑肃羽一眼:“我没有编谎话,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岑肃羽。”
岑肃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你污蔑了我,还指望我替你遮掩,脑子有问题吧?我劝你趁早跟别人解释清楚,如果今天以后,要是还让我听到这种话,我会告诉夫子,再告诉我父亲,让他把你从学堂里撵出去。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被学堂撵走了吧?不知道你父亲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对你。”
娄荣义想了想,说:“是,我是在胡说,可是他们都知道呀,根本骗不了他们!”
傅叔源说:“这不是你编谎话的理由,更不是你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岑肃羽说的话你听到了吧,今天去跟他们解释清楚,如果你做不到,我们一定会告诉夫子和岑大人,听懂了吗?”
娄荣义沉默许久,说:“行吧,我会向他们解释的。”
发生这件事儿的那天晚上,岑肃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从杏儿姐姐的事情开始,她对父亲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如果这件事儿真的流传出去,她能相信夫子会做出公道的决定,却难以相信她的父亲。她越想越难过,偷偷地抹了许多眼泪,等到情绪消化得差不多,她准备睡觉时,又觉得腰酸背痛,死活睡不着,又委屈地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挨到鸡鸣,困意压过了痛意,这才安安生生地睡了一会儿。
到天明,竹喧喊她起床的时候,身体不那么痛,可还是怪怪的,说不清怎么回事儿。岑肃羽想,可能是睡得太少,身体不舒服,也没当回事儿。洗漱一番后,去花厅吃饭,跟岑恒行和傅叔源一块儿去学堂上课。
上过课,休息的时候,岑肃羽准备去外面晒晒太阳。还没走到教室门口,教室里便传来一阵笑声,岑恒行站起来,拍拍桌子,说:“人家都流血了,你们还笑,有什么好笑的!都不许笑了!”傅叔源也连忙拉岑肃羽出去,脱下外衣兜在她的腰间:“你生病了,自己没感觉吗?”
岑肃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四处看着自己的身上,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是有点不舒服,但也还好,不至于请假。”
傅叔源道:“都流血了,还不严重呢。”
岑肃羽陡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红着脸低头:“我得回家一趟,你跟夫子说一声。”
傅叔源两手一摊:“我衣服给你了,也得回家。你等我,我跟岑恒行说一声。”
换好衣服,裴姨娘要她在家里休息休息,不用去学堂了,又派丫环告诉傅叔源。傅叔源便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回学堂,从离开到换好衣服回去,满打满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不曾想,就这一盏茶时间,学堂就闹翻了天。
又是娄荣义在那里起哄:“我就是亲她了,怎么样!”
岑恒行说:“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娄荣义说:“我要真是胡说八道,岑肃羽怎么会流血呢?就是因为我亲她了!”
傅叔源气得抓起砚台冲上去,在砸他之前又觉得这样太狠,将砚台里磨好的墨汁一股脑灌进娄荣义嘴里。娄荣义想要低头吐出来,傅叔源托着他的下巴往上顶,硬逼着他咽下去。
周围人都被吓愣住了,没有一个敢动作的。
灌完墨水,傅叔源松开手,将砚台放到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娄荣义:“上次的教训一点也不吸取是吧?现在满意了?”
娄荣义没理他,弯着腰呸呸呸地吐唾沫,吐出来全是黑水。
同学们哈哈哈笑起来。
娄荣义面子上过不去,抡起拳头打傅叔源,傅叔源回击,顺手摸一把剩的墨水,全糊在他脸上,两人打成一团。
眼看局面收不住,有同学连忙跑去找夫子。待夫子过来,桌椅板凳七扭八歪,纸和墨水遍地都是,呼喊声、加油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拿起戒尺在桌子上梆梆梆连敲几下,大喝一声:“干什么呢?想翻天啊!”
学堂瞬间安静下来,大家四散开来,回到各自的位置坐好,顺便捡起地上的纸,把挤歪的桌椅板凳摆整齐。人群中央的地上,傅叔源和一个大黑脸扭打在一块儿,势均力敌。
不论对错,夫子在他们每人身上狠狠打两下:“我数到三,你们同时松开手,谁不松手,我就把这笔账算到谁头上。一、二……”
大黑脸害怕,先松开手,扯了扯松垮垮的衣领,呸呸呸地往地上吐黑水。傅叔源随后松开,他脸上被抓了几道血痕,胸口沾了许多墨水,后背还有几个清晰的鞋印,还是若无其事地对夫子说:“这事儿不是我的错,都怪娄荣义说话胡八道,污蔑人。”
夫子指着地上的黑水,问傅叔源:“这是什么?”
娄荣义忙说:“他灌我墨水!”
傅叔源说:“因为他嘴臭。”
夫子打断他们:“究竟是谁的错,我自己会搞清楚,用不着你们两个在这儿争来争去。”他指着大黑脸:“你,去洗个脸,漱个口再过来。”又指着傅叔源:“你,把你的桌椅板凳都搬到外面,什么时候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
娄荣义出教室门之前,犹在生气,对傅叔源说:“你又不姓岑,天天吃人家岑家的饭,跟狗有什么区别……”
话还未说完,岑恒行起身道:“我们姓岑的都没说什么,你在那儿狗叫什么,是羡慕吗?”
夫子拿戒尺敲敲桌子:“还说!再说你们两个跟傅叔源一块儿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