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
陕西，东府。
白望山扔掉烟头，收回搭在车窗上的左手，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关上了车窗。他很少抽烟，以前只在绞尽脑汁写论文或熬夜预习考试时才会摸出一根。可他觉得这次发生的事比股市走向还难以捉摸。
延庆镇是秦岭北麓众多城镇中的一个，从北边看，镇子三面环山，从秦岭延伸出去的两道山梁，像手臂一样横在镇子东西两侧，只留北边一道开口。也许是因为地形受限，这里的发展很慢，镇上到处写满了陈旧和落后。路边电线杆低矮歪斜，城市里早就过时的商品堆在沿街门面房门口落了灰，大号蓝白色铁板垃圾箱子随意斜放在街角，还有三三两两发呆的老人。
镇子很小，一条南北走向的水泥路贯穿小镇，沿街低矮的房屋后田连阡陌，一直延伸到山梁下，冬小麦在地里顽强生长。从主路伸出的水泥小道就像连在脊椎上的根根肋骨，简单的几条路组成了小镇的交通线。站在主路上往南看，远处重重叠叠的山影连绵起伏，在阴云的映衬下，恍惚间竟以为是汹涌的浪潮际天而来。下一瞬则又头脑清明，刚才所见之景仿佛只是幻觉。山与云相接，分不清远处那些水墨画般的淡影究竟是山还是云。
牛背岭就是层峦叠嶂中的一个，对他这个外地人来说，很难从镇子里认出来。
三天前白望山第一次到延庆镇时的第一感受就是这里的空气竟然比西安还差。本以为脱离城市就能呼吸点新鲜空气，这让他有点失望。
关中地区秋冬之时的雾霾总是严重。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吹过毛乌素沙地，吹过库布奇沙漠，吹过黄土高原，裹挟着尘土飞扬，一路向南。寒风如箭，尘土便是杀气。本应直击中原腹地的箭，被一座高大的山脉用身体接下。箭被挡住了，可杀气却散布在了山脉北麓下的盆地中。而延庆镇被东西两道山脉包裹，尘土更是散不出去。每到这个季节，生活在盆地里的人们总是要受一番折磨。常有人说关中人性子急，说话像骂人，也许就是因为千百年来吸了太多肃杀之气中吧。
向导李翻斗就是一个很符合这种刻板印象的人，一口陕普粗声大气还夹杂着当地土话，说到兴头上还喜欢指手画脚。白望山本不想雇他做这次进山的向导，一开始从旅店老板那里打听到这个名字时就把他从向导人选中给删了。他总觉得这人名字听着不舒服，又是“翻”又是“斗”，再加上自己是要进山，脑子里总是联想到“翻车”和“倒斗”。但打听了整个镇子，无论面馆的小伙计还是种地的老大爷，都说李翻斗是镇上最熟悉牛背岭的人。
“诶，想进山啊，找李翻斗，这娃娃没长毛就在山里野，路熟得很，人也踏实！”
最终白望山还是决定去找李翻斗，“听着人倒是靠谱，名字先忘掉，就当他叫他李大福好了。”他默默叹了口气，希望这次能顺利。
延庆镇地方小，有外地人在找进山向导的消息早就传到李翻斗那里了。所以当白望山找到李翻斗时，他好像很笃定自己一定会来找他，正在把一个灌满水的大号富光瓶子往帆布包里塞。事实也确实如此，自己果然来了。李翻斗说牛背岭他很熟，从小就喜欢往里面钻，镇子里没人比他更熟，之前也带过人进去。说着说着还掏出一张手绘的地图拉着白望山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
见他信心十足又动作利索，白望山也放心了一点，心想这个李大福还是挺靠谱的。
既然你情我愿，两人也没多废话，讨论了路线，商量了价钱。穿越牛背岭，李翻斗说至少要三天，三天三千，先付一半，如果超过三天回来后再加钱。两人约定明早六点出发，先开白望山的车到牛仓村，再换李翻斗停在那儿的面包车到山口前的一个废庙，到时正好天亮。白望山没听过这个地方，李翻斗说那是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有几户人家，村里有座庙，庙后面有条进山的小路，是采药人踏出来的。
回到镇上唯一的旅店，白望山又整理了一遍背包，把衣服什么的按顺序放好，还有睡袋和帐篷，又在登山包外面挂了哨子和指南针。犹豫了一下，把包里的自热火锅拿了出来，出门买了几个腊牛肉夹馍塞到包里。“这个好吃顶饱，天冷应该也不会坏。”白望山想得很美，他还带了露营用的气罐和小锅，想着每天还能吃点热乎的。
东西收拾好，六十五升的登山包鼓鼓囊囊，白望山背起来试了一下，调了调肩带，感觉重量还行。他从小体力就比常人好，在加上常年训练，重装穿越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有时候他想，自己上辈子不会是头驴吧。
清晨五点半，白望山被闹钟叫醒，拖着还在和周公聊天的身子开车去接李翻斗，车窗外漆黑一片，寒风凛冽，路上没有一个人。他有点后悔把出发时间订的这么早。李翻斗背着大包蹲在路边抽烟，脚底下有几个烟头，看样子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他一身迷彩，只是左臂上缠了一圈红布。迷彩加红布，格格不入。
“可能是为了方便让人找到他吧，毕竟一身迷彩钻到深山老林，基本上就是隐身了。”
李翻斗是个健谈的人，一路上东拉西扯。“这种小地方，八百年没个外人来，你来这儿干啥?” 李翻斗有点疑惑，他看开车的人年纪轻轻又文质彬彬，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他的认知里，这种人应该西装革履坐在办公室里烘着暖气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而不是在荒郊野岭里吹风淋雨。
“瞎转。”起得太早了，白望山迷迷糊糊，随口敷衍了一句。这种季节就应该裹在被子里睡到自然醒。他现在眼睛还没睁开，本来是想让李翻斗开车的，但李翻斗硬是说他开不惯自动挡。白望山觉得这个理由很奇怪，但没办法，只好把车窗开了条缝吹着冷风，强打精神握着方向盘。
“这么好的车要是在我手里磕了碰了不得赔的倾家荡产啊，我可不敢开。”李翻斗心想。
见他明显不想回答，李翻斗也就不问了，把话题转开：“牛背岭可不是个好地方，山里气候变得快得很，眼看着是个大晴天，突然可就下大雨了，说变就变。噢对了，你带厚衣服了吧，不带可顶不住。”
“带了，羽绒服加冲锋衣，还有抓绒内胆，足够了。”
“我不懂你们城里人那些衣服，上次我带的那伙人穿得花里胡哨，结果还没走到岭上就冻得受不了，我看情况不对，当天就带着他们下来了。不过看你也是个稳重人，跟着我别走散了，要是有啥问题就赶紧给我说，牛背岭可不是人民公园，真能要人命的。”
“好。”
白望山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翻斗聊着，天还没亮，车窗外灰蒙蒙一片，视线所及只有车灯覆盖的一小段路，村道上偶尔能见到三轮摩托从对向驶来，李翻斗说那是附近村子去镇里卖货采购的村民。
“牛仓村是个什么地方？导航里怎么都没有？”
“就是个小地方，只有当地人知道，很早以前是个大村子，人不少，现在慢慢都走了，村子也就荒了。十几年前还有613899部队在这儿，现在只剩99部队了，年轻人早就去闯荡了，谁甘心守着这种破地方过日子啊。”见白望山主动搭话，李翻斗精神一振。“听人说，古时候这里一直驻扎了好多士兵，还修了碉堡什么的，不知道在干啥。这儿哪有啥敌人啊，旁边就是山，总不会是在防着山里下来的野猪吧。都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就剩几个破屋子和那几个老家伙了，没水没电没信号，镇里的人来劝了好几次也没用，死活都不走，就靠着一口井点着蜡烛过活，他们说死也要死在这里，真是犟驴。”
“啥是613899部队？”白望山很好奇这是个什么部队，他以前也没听过这里驻扎过什么部队。
“61是儿童，38是妇女，99是老人。”李翻斗笑着解释。“上个月带那伙人进山，就是那伙走到半路就冻得受不了的人，下山的时候都看到村子了，想着他们冻麻了，就走得快了点，结果一个不留神把脚给扭了，真是邪门，进了那么多次山，还是第一次把脚扭了。脚扭了踩不了离合，想着让他们谁来开车，谁知道那伙人竟然没一个会开手动挡的，只能把车撂这儿了。最后还是那个小姑娘走了老远到旁边村子叫了人骑着三蹦子把我们带到镇上，那几个男的真是一用都没有。妈的，等有钱了一定换个自动挡，听说现在有个啥车连档把都没了，叫个什么拉斯，在屏幕上点一点就算挂挡了，一只手都能开，这算啥啊，合着三岁娃娃都能当司机了。“
“特斯拉，还是得两只手的，不过说不定哪天就不一样了，你在车上睡觉车自己都能把你送回家。“
“别别别，这可不行，我可不放心，在车里手不握着点啥心里就不踏实。”
话匣子一打开，时间也就变短了。俩人聊些有的没的，李翻斗说镇上的泡馍是一绝，汤鲜肉烂，最后还要撒一层花椒面，麻得神清气爽，能祛湿气，最适合冬天吃，美滴很。白望山很心动，让李翻斗推荐店铺，李翻斗说小店没招牌，到时候我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