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染盛世》锦苏

17、北方有佳人

　　数年前，卫子夫是这个未央宫最得意的女人。民间甚至传起了这样的歌谣：“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可这样的一个女人，同样也逃不了色衰而爱弛的结局。

　　李妍月便是在这样的局势下进宫的。年轻貌美的她，就像一朵傲然怒放艳丽无比的牡丹，让整个后宫失去了色彩。

　　大殿上，他的哥哥李延年轻歌曼舞，缓缓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的哥哥步履轻盈，一身浅绿衣衫，妖娆妩媚。这一点，连她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哥哥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她也深知他为何会如此美丽。那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美，不似女子那般千娇百媚，也无男子那般魁梧阳刚。把女子的柔美和男子的阳刚揉合得恰到好处。很早以前，他的哥哥为了他们兄妹的生存而去偷窃，被施以腐刑。从那一刻开始，她便暗暗下定决心，她要给哥哥最好的生活。

　　她躲在暗处，偷偷打量着大殿上那个庄严严肃的中年男子，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她产生了幻觉。她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这样的佳人，还会有吗？”她听见那个天子略有叹息地问道，似乎刚才的光芒真的是她的错觉。

　　他的哥哥方才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低头回道：“小人的妹妹，可称的上是这样的美人。”

　　就是在那一刻，她出现在他面前。她的容貌酷似哥哥，亦是倾国倾城的美人。美貌是她的武器，是她俘获这个男人唯一的武器。这样，她便可以给哥哥最好的生活。金银财宝，锦绣玉帛，要多少便有多少，再也不需要过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了。

　　她看到那个男子眼中闪现出来的光芒。她知道，她成功了。

　　很快，她就被他封为夫人，那是仅次于皇后的位置。一年后，她为他诞下一子，封为昌邑王。那一年卫青去世，卫家渐渐走向了没落，而李家的权势开始上升，如日中天。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中。

　　唯一超出她预料的便是她的哥哥。她没有想到的是哥哥竟然会爱上那个男人。每一次他来探望她，遇见在她寝宫的天子，眼中就混杂着期待和无奈。

　　哥哥啊，你可知，这世上，你谁都可以爱，唯独不能爱上他。爱上一个帝王，注定是一场悲剧。

　　她悲哀着望着哥哥越陷越深，却无力去挽救。这个男人是宠爱哥哥的，可他并不爱哥哥，就像他不爱她一样。他可以给他们兄妹无尽的宠爱，却给不了他们一丝爱。她可以接受他不爱自己的事实，就像她自己也不爱这个天子一样。可她绝不能接受他不爱哥哥。在这个世界上，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个哥哥。

　　只是她没想到，这份恩宠持续的时间将会这么短暂。不过三年，她就染上了不治之症。那一刻，她并不为自己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她只是难过，没有了她，李家和她的孩子该要何去何从？

　　她心里很清楚，若论宠爱，她远甚她的哥哥。她开始害怕，爱上天子的哥哥，有一天会死在他所爱之人的手里。那对哥哥来说，是比任何刑罚都可怕的折磨。

　　她的哥哥，太单纯，并不适合这个宫廷。

　　她的病渐渐严重，直到再也不能下床。她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昔日娇艳的花朵在渐渐凋零干枯。

　　她绝不能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卫子夫。

　　他听闻她病了，慌得不顾朝政来看她。那一刻，她不是不感动，可是随之她想到的却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貌美，他还会待她这么好吗？

　　不会了。她知道答案，于是心一点点的变冷。她用被子盖住了自己，不愿让他看见她的面容。他过来，强行要看看她。她躲在被中，凄切道：“臣妾久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陛下。只愿陛下怜惜，在臣妾死后好好照顾我的哥哥和髆儿。”

　　他柔声道：“夫人病势已危，非药可以医治，何不让朕再见一面？”

　　她只是固执地不愿让他见她。墨玉在一边锐利地看了一眼躲在被中的李夫人，对刘彻道：“陛下，夫人既然如此坚持，还是先行回宫吧。”

　　刘彻大怒，甩袖愤愤而去。墨玉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躲在被中的她，微微一笑。看来这个李夫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倒是小瞧了她，原来她不仅貌美，还这般聪明。可惜了，红颜薄命。

　　李延年赶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妹妹。”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病重的妹妹，再也没了昔日的倾国倾城。“为什么不让陛下看你？”他柔声问，语气中还带了一点责备。

　　“呵呵。”她虚弱地笑了，“哥哥，你还是这么傻。”

　　他不解地望着她，她转头，目光朝向屋顶，喃喃道：“哥哥，你以为他真的爱我吗？”

　　她的声音轻的微乎其微，李延年甚至没有听清楚，于是问道：“妹妹，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转头再次盯着李延年，手紧紧地拉着他，目光中暗藏不舍，气若游丝地说道：“哥哥，妹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但愿妹妹死后，哥哥帮我好好照顾髆儿。”

　　他的眼中充满了悲伤，轻抚她削瘦的脸颊柔声道：“妹妹，你不会死的。他是皇帝，他会保佑你。想想他，想想髆儿，无论如何你也要撑下去，知道吗？”

　　她撑起一个笑容，眼角却渗出一滴泪水。哥哥，我不是你，我不爱他。我只是不舍得你和髆儿。你放心，即便我死了，也会叫他念念不忘。以后他即使不爱你，看到你和我相似的容貌，也会对你与众不同的。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心安了。她累了，只是想睡了。

　　……

　　李夫人的死亡给刘彻是一场巨大的打击。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心会那么痛，而那种感觉却如此熟悉。那个美貌却带点淘气的女子，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觉得莫名的亲切，仿佛相识了许久。

　　他郁郁寡欢，成日对着她的画像发呆，然后召李延年过来。这个年轻貌美的乐师，他对他也异常的矛盾。想接近，却本能地在抗拒。那一日在大殿上，他轻盈的身姿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他甚至觉得那一日，他对他的感情更甚他的妹妹。

　　可惜，这宫里再也不能发生二十多年前那件事情了。他不能这样宠幸一个臣子。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妹妹，不知不觉，连他自己都陷入了这场幻觉之中。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他望着她的画像，喃喃自语。恍惚间，他仿佛觉得她并未离开。还是如当初一般，对他笑的那样温柔。

　　墨玉冷眼望着这个帝王，对他的悲伤和怀念并不以为然。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他一样会忘记她。然后，就会有另一个人来取代她。

　　幸好，这个聪明的女子不爱他。

　　只是，每次她看到李延年，心里就会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这个乐师望着刘彻的目光，实在太像二十几年前的韩大人了。那么深情，又那么无望。

　　可惜，对于一个心死之人，这感觉不过是昙花一现，很快便消失了。

　　墨玉微微一笑，心中暗想：李夫人之后，又该是谁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