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月夜 ...
-
一如既往的，两个人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吵。童稚的女孩子永远是唱不完的村野小调、和问不完的问题。与这种精神头十足的声音相比，另一个聒噪的男音让人想走上去狠扁一脚。这两个人的对话里，有效信息的含量永远不足一成，用心去听无疑是种折磨。正如邪见所说，他是个深渊——好吧，今夜就做这深渊了，因为历来月光都让他觉得安心，更何况今夜是月光最充足的一天。
“杀——杀生丸——大……人……嘘……”邪见的声音像是从山坡滚远了，缩着头示意一边的女孩子。
“睡着了呀——那这个——”铃两手各举着一根树杈，左边半片虹鳟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右边的玉米还在波波作响。
“那要怎么办！吵醒杀生丸大人的话，”邪见的手不由伸向后脑，摸了摸自己的颈子，“不过，从来没见过杀生丸大人这副睡姿呢……”邪见叹了两声气，一脸憧憬的走向了烤鱼。
“喂，不行，邪见大人，要留给杀生丸大人。”
“冷掉了啦。”
……
真是很吵，他明明听的很清楚的，却没有想要睁开眼睛回应什么。
眼前的朦胧让他想起了母亲最爱的山吹色衣裳，明媚又不失一份清朗，就像现在这浅浅的秋天。他的头脑里第一缕记忆便是这让人想依赖的颜色，母亲的怀抱，温暖舒适，还有淡淡的香甜。
然而稍长几岁之后，那幽香中便搅进了咸腥的味道，从播磨国荒凉的大海传过来，多少年不曾改变了。这硬朗的气味是父亲给的，猛烈粗暴，然而却很可靠。
……
“总有一天，让你住到京畿最好的庭院里去，在院子里栽遍了喜欢的花草……”
“京畿是人类的领土，你的野心可真大。”
“你不喜欢人类的吧——我是指同人类一起住在京畿。”
“我是不会喜欢上他们的，”母亲霍的从父亲身边立了起来，眼睛镀上了一层血红。
……
这唯一的分歧一直坚持到了彼此生命的终点，没有化解——也无从化解。“人类的生存法则太肮脏了，用你今后的生命旅程去体会吧”，是呀，这月亮在他头顶圆了又缺，缺又复圆，他看见人类从歌舞升平一直演变到战乱流离，旁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就是最好的佐证。
满月夜这个名字原本是属于一个不祥之人的，让父亲堕入了狭隘愚蠢的陷阱。所以在他看来这圆月唯一触动衷肠的，只是将母亲般的氛围播撒到了周遭而已，人类之间的所谓团聚注定与他无缘。
……
轻薄的夜露濡湿了他的衣裳，不觉冷飕飕的。他再睁开眼时，邪见和铃已经偎在熄灭的篝火边睡熟了。铃的身子缩成了く的形状，邪见也将衣袖紧紧裹着抱成了一团——天气确实冷了，真快，秋天就这么不召而来了。
一团粗重的东西砸到邪见身上，他立时警觉的跳了起来，“啊！是谁干的！”然而他揉在手里的只是一件衣裳而已，更不可思议的，这是他的主子从远处丢过来的。
“用披衣遮好你的脸……把铃叫起来。”
“啊！？杀生丸大人，有危险么？我们到哪里去？”
“到人类的镇上去，”喝酒赏月……
酒盏里清冽的米酒泛着不可思议的晕光，邪见自从跟着这个大人物走南闯北以来，很少再有机会尝到这么醇厚的味道了。杀生丸右手支在膝上，酒盏半擎在空中，若有所思的啜了一口，便将盏子复又放回地上去了。
“那个，杀生丸大人，不可思议呢……”邪见小声试探着，“今晚……居然在一处喝酒。”
邪见说着瞥了一眼旁边枕着月光已经睡熟的小姑娘，确信她对此刻的谈话毫无知觉。
杀生丸没有答言，将盏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他也不大清楚是什么力量驱使自己凑这场趣的，但是至少这么做了是不会后悔的。后悔的滋味他知道，吞不进吐不出，何时提及都会让人有种厌弃人生的感觉。
人的一世至好不过百年，相比之下，妖怪的生命是那么宽裕——但是万物同理，人也好，妖也好，无论聚首能有多久，始终要等来分离的一天。分离之后，才是天长地久了呀。
“真难以想像杀生丸大人也会像人类一样庆祝节日，”酒坛里近半的酒都被邪见报销了，所以这个时候胆子大起来，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己都没有知觉。
是呀，人类的快乐来的真是简单直接，聚在月亮底下，说起所谓的天伦之乐，便竟自的信以为真能让自己开心了。他幽幽的出了口气，一口气干了剩下的酒，冰凉的液体倾进喉咙以后，居然有种哽咽的感觉。为什么身边明明有两个人镇日的聒噪，自己却依旧冷清，寂寞放在心里有时候会咬人，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不过他抓不住那个咬疼了他的东西。
“跟着我有多久了？”
“啊？！”邪见为主子突然开口的语气吃了一惊，“那个……一百……不，要长……两百……不，还没到……”
“哼。”心里笑骂着这个没用但忠心的仆从，杀生丸站了起来，“走吧。”
“是。”冲口而出郑重而洪亮的声音，惊醒了趴在廊下睡得正沉的小女孩。
入夜的街巷间，因有了月色而明亮起来，偶尔悬着灯笼的人家会从上好的门板后传来肆意的笑声，还有透过木栅投在街上的灯光，一切的喧嚣都好好的藏在了黑夜里。
窄窄的路中间，投下一对长度相仿的人影，两个人之前几步远处，是个在月光下稍显依稀的背影，因为同是泛着银亮晕光的缘故，偶尔有风拂过掠起的发稍会让醉酒的人以为那是一个梦，诉说着一个“冠盖满京华”的未完故事。
2005-09-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