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前传•乱花颜》青衣戏

8、七翎去

　　有一行人在清晨的大雾中前进。马车由白缎包围，车篷上挂着白贝壳串成的风铃缀，拉车的白马四肢纤修，脖项有力，无一点杂色，双眼炯炯有神。无论是车还是马，都是价值连城。车前有两个小侍举着暗花白绸灯笼引路，直行向灵鹫山月宫。
　　马车里焚着淡香，有一个蓝衣公子靠在榻上，他面色苍白，显露出虚弱的神色。他身旁有一位粉衣舞姬，长发零散地披下，身着桃粉的舞衣，腰身纤细，面容姣好，表情深沉。
　　“蒂华，还在生我的气吗？”蓝衣公子硕夜轻笑着问一旁的舞姬。
　　“蒂华哪敢啊，我不过是大人赎出来的下人。”名叫帝华的粉衣舞姬明显是在生气，却又故意不承认。
　　“好了，别闹别扭了。我要去接白霜。她还活着，她把以前的事全忘了。这样也好，我要带她回去，好好待她。以前，以前我对她做的……咳咳。”硕夜大咳起来，竟咳出了血，他倒在枕上，大口喘着气。蒂华慌了，从一旁的食盒中端出一碗药汤，细细地喂硕衣喝下，拉夹衣盖在他身上,轻唱起曲子看他入睡。
　　等到硕夜睡熟，蒂华的神色沉寂下来，她想起四年前，陪在硕夜身边的那名叫百霜的女子，她走了，可硕夜的心什么时候忘过她？硕夜天生有固疾，一天之中往往只能睡足三、四个小时，而且硕夜的母亲早逝，硕夜常年噩梦缠身，导致身体每况越下。四年前，百霜会在夜晚抱着硕夜，轻轻地唱歌，直到硕夜像孩子一样睡去。
　　而一年前，受族长诱骗，硕夜一箭射伤了百霜，从此他不再睡过安稳的觉，夜夜汗如雨下，眼角含泪。即使蒂华学百霜的歌，模仿她的动作甚至神态也只能让硕夜睡上一会儿。直到有人送了一幅拜月教神女的画像，硕夜一见画中人，痛哭不止——那画中的画的是百霜，她还活着。此后，硕夜马上向拜月教祭司送了求姻贴，并很快得到了回应。硕夜便不顾自己的病体，千里迢迢地来接她，接那段失而复得和缘份。
　　可是，长雾漫漫，看不见远方，就连眼前人都不再清楚，也许一但迷失，就不会再度相逢。命运弄人，绝无二次机会。手一但松开，放开的不是一辈子，而是轮回中的永永远远。
　　百霜靠在树下，感觉全身开始发冷，这种冰凉的感觉从指尖开始一分一毫地上漫，像一点点被浸入水里，四肢开始麻木僵硬，意识开始淡去，呼吸也变慢，时间到了，也许自己已经等不到他了吧，宿命如此惨忍，最后一刻，她也只能孤独地死去，恍惚间，她看到多年前，那个站着水边吹萧的青衣少年，淡雅静怡，像最纯净的水，流进了她心里。再见，硕夜，再也不见。
　　“新月，”有声音把她从深沉的黑暗中打捞出来，“不要闭上你的眼睛，他就要来了。”均息的声音。均息把一颗白色的珠子放在她手上，白珠如玉，淡淡地透出辉光，温暖的气息。百霜动了动手指，又可以移动了，“这是，什么？”努力地吐出几个字却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百霜大口地吸气。
　　“重华的血。”均息的语气很平静，看到百霜惊讶的眼神，他淡笑着，“没什么好惊讶的，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中洲。”均息抬起头，抬手指向北面，“他，来了。”
　　“硕，夜。”仿佛用一辈子来说出不定期个词，百霜哭了，带着这个世界上最深的微笑，哭了，可是她的心仿佛得到了无比的力量，七翎的魔力再也缠不住她的心，抛开身体与物种，她还是爱着，不怨不悔。
　　山门之前，硕夜已经踏上了石阶，一步一步，似乎快要触到最大的幸福，一步步走在最废诚的信念上。可是，百霜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从人还原为鹤，白羽从她白晰的皮肤下浮了出来，一点点开始改变。
　　还是赶不上了吗？均息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即使是月族的纯血，也没法逆转命运。
　　“百霜！”是谁的声音划破了绝望般稠密的不安，比希望更耀眼的存在，拯救一切。在她失去人格之前的最后一刻，他来了，终于来了。还来不及露出笑容，她已经完全改变为鹤，失去了一切人格的记忆，再度变为了一只白鹤，一切都不复存在。
　　“百霜……”硕夜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慢慢地走近，然后轻抱住了白鹤，“对不起。”他温柔地扶摸着她的羽毛，说出了那句迟了太久的话，“我们，回家吧。”
　　均息的眼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惊异，按照占卜，他们不可能再相见，可是……也许，她的确有扭转宿命的可能，重华——空族的纯血之女，也许她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巫马公子，音鸟的所有聘礼，我都会如数奉还，只请你好好待她吧。虽然是太短的日子，百霜也是我的养女之一。”均息微笑着看着他们，微一颔首。
　　“不，均息祭司。谢谢你让我找回百霜，以后，天崩地裂，永不分离。”硕夜的声音很低，却是最沉重的诺言。一生一世，不再分别。
　　硕夜当天就带着百霜踏上了回途，重华和均息站在石阶上送马车队远去。
　　“新月姐姐不会再回来了吗？”重华拉了拉均息的衣袖，望着他空蒙的眼睛。
　　“嗯，但是他会待她很好。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
　　“哦。”重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远方挥了挥手。
　　“重华，我们回去吧，去我们的故乡，回去云荒。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扭转命运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