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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连装都不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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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行李咨询处。
桑眠跟机场工作人员说明了自己行李丢失的情况,又做了简单登记,便在一旁等候工作人员广播告知失主过来认领。
桑眠等人的时候喜欢发呆。
空旷的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她蹲在黑色行李箱旁边,不太理解自己的行李箱为什么会被拿错。
她的行李箱很小,上面还贴了行程标签,虽然同样是黑色,款式相近,但她的行李箱用了很久,落了灰来不及擦拭,而旁边这个,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出自名牌。
她的行李箱里也并没有装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有她从南城捡回来的“不要的垃圾”。
是的,不要的垃圾,像她这个人一样,被人扫地出门。
昨晚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
桑眠到现在都还记得二婶把她的行李箱扔出家门后,拿扫把赶她走,露出的那幅狰狞嫌恶的面孔。
桑眠出生在南城,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这座南方城市里,直到十六岁那年,家里突生变故,父亲因病去世,她无处容身,无奈只能前往S市投奔改嫁多年的母亲。
她在S市读完了高中,高考结束后,母亲再次闹离婚,忙着打离婚官司争取最大利益,无暇顾及她,把她丢到了奶奶家,也就是二叔家。
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晦暗难熬,这些年来桑眠总是刻意去遗忘,让忙碌填充生活的每个间隙,仿佛只有这样,心口愈合的伤疤才不会再次撕裂疼痛起来。
也同时,她忘记了,她落下了一些东西在那里。
自从她上了大学后,再也没有回过南城。
当年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拿走的东西,被人弃如敝履扔了一地,都是关于她高中的回忆。
二婶谩骂时说的话,桑眠置若罔闻,她只是垂眸,安静地看着地上的不倒翁出神。
憨态可掬的不倒翁在朝她摇头晃脑,仿佛又把她拉回了学校组织外出春游的那年。
明媚的阳光下,栀子花开得正盛,身旁的少年总嫌她笨,却又耐着性子,手把手教她做不倒翁……
她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忘了,可真的回忆起来,连他蹙眉时的样子都记忆犹新。
令人怀念又感到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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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眠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
机场大厅里的广播已经循环播报了好几遍,依然没有人前来认领行李箱。
桑眠不打算再干等下去,正要起身离开。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随即,意外发生。
桑眠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径直朝她砸了过来。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颊畔有轻风拂过,桑眠听到了塑料瓶被挤压揉扁的声音。
睁开眼,面前横伸过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正紧紧捏着一个剩了半瓶水的矿泉水瓶,桑眠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白皙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手的主人背对着她,身形高大挺拔,裹在一身黑色风衣里,像座巍峨不动的山,透着无形的压迫感和几分熟悉感。
桑眠呆了几秒。
商巧巧走上去,一把将蹲在地上的桑眠拉起来。
“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坐在垃圾桶旁边呀?还好我哥反应快,不然你可就倒霉了。”
桑眠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她蹲着等人的地方有点尴尬,就在垃圾桶旁边,而前方不远处,一个小男孩正手足无措地望着她。
应该是这小男孩懒得多走几步路,想扔矿泉水瓶到垃圾桶里却没有投中,恰好砸到了蹲在一旁的桑眠。
小男孩的妈妈觉得不好意思,带着小男孩过来给桑眠道歉。
并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桑眠不觉得一个矿泉水瓶能把自己砸死,温声跟对方说了自己没事。
随后她偏过脑袋,准备向出手相救的那人道声谢。
“谢……”
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桑眠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男人把手里捏扁的矿泉水瓶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
他侧着身,机场明亮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从桑眠的视角,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精致高挑的眉骨下,唇线平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桑眠呼吸一滞,心脏蓦地被狠狠攥住。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会再次遇到言祁。
六七年没见了,眼前人的五官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发深邃,就算是不高兴,透着冷意的时候,也好看得让人不敢直视。
空气静了一瞬。
桑眠在言祁看过来的那刻,下意识低下了头,避开了视线,心里没来由的慌乱,万分庆幸自己戴了口罩。
她记得言祁有点脸盲,当年隔壁班的班花追了他好久,连着送了好几次的礼物,他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有记住。
这么多年了,言祁,应该……已经把她忘了吧。
言祁盯着面前垂下的小脑袋,微微眯了眯眼,流露出些许不悦。
他闲闲地把手插进口袋,姿态懒散,没有说话。
无形的尴尬和静谧在两人之间萦绕。
桑眠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对方赶紧离开,可眼前那双黑靴的主人却一反常态,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桑眠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装作不认识。
言祁应该也不太想见到她。
半晌,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男人终于失去了耐心,连装都懒得装,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
“桑眠。”
桑眠的心猛地颤了颤,惊愕地抬起了头。
言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极淡地扫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意图,漆黑的眼眸里也没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只微挑了下眉。
语调自然又疏远:“过来下。”
“?”桑眠怔了怔。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实在让人费解。
但熟悉言祁性格的人都知道,此人向来懒得废话。
桑眠也就没有出声问。
眼前的小人头顶问号的模样着实有些呆,言祁心情忽然又好了点,大发慈悲,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旁边看去。
“行李箱,不要了?”
桑眠顺着视线望去,商巧巧旁边正立着一个行李箱,没看错的话,就是她被拿错的那个。
商巧巧有些尴尬,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呀,学姐,我当时没看清,把行李箱拿错了,害你在这里站半天,真是对不住哈。”
“?”
桑眠觉得她可能是熬夜产生了错觉,她怎么听到这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喊她学姐呢?
商巧巧看出了桑眠的疑惑,笑着解释:“是这样,学姐,我刚才找衣服把行李箱打开了,你的学生卡掉了出来,我也是附中毕业的,比你小一届,叫商巧巧,这是我哥,叫……”
“等等。”商巧巧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在桑眠和言祁身上来回转悠,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
“天啊!我说学姐你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原来是你呀!!”
桑眠:“……??”
姑娘,我戴着口罩呢。
我不记得我有上通缉名单。
商巧巧这莫名其妙的反应,让她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曾经在附中干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
谁知,商巧巧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她无地自容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只听商巧巧兴奋不已地说:“学姐,原来你就是当年把我哥的脚踩成猪蹄的女生呀!”
桑眠:“……”
这回桑眠是真的懵了。
商巧巧见到真人可谓是激动不已,甚至开始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地开始讲述桑眠当年的光辉历史。
“就是那年校庆晚会,学姐你还记得不?你和我哥一起跳双人舞,当时迷倒了一大片的花花草草,你们跳舞的视频现在还挂在附中论坛上呢!”
桑眠这才反应过来,商巧巧说的把言祁的脚踩成猪蹄是怎么一回事。
那年附中百年校庆,每个班被安排出一个节目,班里鬼点子最多的李俊逸想了个能惊艳全场的办法。
——让长得跟妖孽一样的言祁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双人舞。
这个提议刚提出来,李同学的书桌就被不爽的某人狠踹了一脚,但奈何班里的赞成票呈现压倒态势。
言祁无奈接受了这个结果,但表示舞伴他要自己选。
桑眠记得,那天,蝉鸣声悠长嘹亮,盛夏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耀眼又炽热,连呼吸都变得滚烫,窗外的梧桐树簌簌作响,微风拂过发梢,带来几分野草的清香。
身旁的少年单手托着腮,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只慵懒高贵的波斯猫,狭长的眼眸微眯,笑着问她:
“桑慢慢,我懒得挑了,咱俩同桌这么久,凑合着当一回舞伴吧。”
桑眠不记得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了,只记得心跳如鼓,在美色的蛊惑下,稀里糊涂点了点头,连声音都带了颤意,慢吞吞地回了个“好”字。
但事实证明,言祁邀请她当舞伴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桑眠从小到大只会读书写字,跟其他全方面发展的大城市孩子相比,死板得很,跳舞还是头一回。
她在这方面的功底半点没有,甚至肢体还非常的不协调,简单的舞步被她跳得惨不忍睹,左右不分。
而跟她搭档的言祁,更是惨不忍睹。
记不清是第几次踩到了言祁的脚,舞蹈室里,桑眠慌乱地收回那只伸错了的脚,头也不敢抬地低声道歉。
“言祁,对不起。”
桑眠自责得不行,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打起了退堂鼓:“我太笨了,要不你还是换舞伴吧,我只会拖你的后腿。”
被踩的少年像是丧失了知觉,这么多天的训练下来,连吭一声都没有吭过。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笔敲了敲女孩的额头,声音无奈却藏着笑意:“桑慢慢,明明被踩的人是我,你怎么还委屈上了?让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什么叫拖后腿?你是本少爷亲自挑选的舞伴,不管跳成什么样,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知道了吗。”
只要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这或许只是少年安慰人时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少女却当了真。
记了许多年。
此后光阴荏苒,她在北方陌生的城市里,深夜里辗转难眠,每次想起这句话,都会莫名地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