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中天月色明

44、指点

　　他喝的酒终究比茶多。

　　承王世子满城寻丑姬，这事闹得城外的人都有不少能绘声绘色说出一段。世子寻人，寻出许多动静，妙的是他居然还寻着了，寻回去便与他一个院子、一间屋子，每日吃饭读书都带在身边，宝贝得很。

　　他寻着的究竟是谁，这个可没人知道，反正不是我就对了。双影坊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大多是男子，男子里也有爱八卦的，就算不爱八卦，聊起美人也都挺有兴致。世子宝贝的那位不是美人，八方四里的人便更加有了兴趣，绞尽脑汁想猜出个一二三来。

　　这些事情，我坐在双影坊内闲嗑瓜子都能一清二楚，绍行风知道的自然不会比我少。世子既然寻了个沈青柳回去，有心隐瞒，自然不会让绍行风有机会察觉不妥。绍行风要查案子，案子的苦主却忽然被人藏着掖着，他难免郁闷。

　　无趣的给自己倒上杯茶，看着绍行风喝闷酒。说得比唱得好听的家伙，今日这茶不但是我端出来的，更是我亲手替你斟上的，且茶叶都是上等货色，怎么就没听你赞一个好字。

　　一个喝茶，一个灌酒，一个落下满肚腹水，一个换来目色迷离。

　　他抓住我的手，喃喃道一声青柳，听得我心惊肉跳。再想找些话来瞒，却见他就着这只手斜斜靠上来，闭起眼睛再不出声。

　　“大人？”压在肩上的不是他的全部重量，却仍旧很沉，我唤他，他没有回应。想走，腕上那只手却丝毫不见放松，只是动一动身子，他便不快的皱起眉头，如梦话般道：“别动，让我睡一会。”

　　我便成了一尊泥铸菩萨，端坐在包间地席上，挺直腰板一动不动。肩头的呼吸声渐渐变得低缓均匀，最终绵长成一个反复的低音谱。他真是睡得安适，即使在这黑隼的地盘上。

　　他睡了一夜，我便陪了一夜，说不上是谁靠着谁。有个相熟无羁的人在身边，总归能安心许多，一个人支撑得久了，难免会力不从心。他靠着我，未必不是我靠着他，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我事事需隐瞒。就当是坐下来喘口气吧，安安静静倚靠在一起，汲取着对方身上传来的热量，一夜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绍行风已经走了，我睡得太沉，竟没有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芸姨将我唤去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想怒，却又似乎想起什么般忍下脾气，到最后只是罚我抄写坊规百遍而已。双影坊里的姑娘未出坊之前，不必也不能陪客人过夜，坊里求的个清白雅致，楞是让我给坏了一片。

　　我很清白，可是无人相信。

　　自那日起，绍行风便将双影坊当成自家宿舍，虽然时辰或早或晚，但必定每日报道。来了之后也不像那日般喝酒，不点曲子歌舞，反倒兴起指点我言行的乐趣。被他几日指点下来，我几乎活生生憋出内伤。

　　苏琳琅是立志傍显贵的舞姬，自然要走娇柔可人路线。可到了绍行风那儿，他就非把娇柔可人给拧过去。礼仪司教有过指点，优雅的美人，走路应当步碎而平，腰肢款摆如微风入林。内务司教也有过交代，想要讨贵人喜欢，先要识人，大凡刚强男子，多爱女子小鸟依人、温弱可亲的姿态。

　　在绍行风面前款款而行，举手投足尽量软腻，他却将眉头拧起，低沉道：“不对，步子要大些，动作也慢了，请苏姑娘再走一遍。”

　　若是露出低眉顺眼的神情，事事应他，他又会拧起眉头，再道：“苏姑娘，可否添几分刁蛮神态，也不必如此客气。”

　　要不是寻思着此地不能开打，打估计也打不过他，我肯定会将他一顿胖揍。他这哪里是来寻乐子的，分明是来找碴。我心中恼恨，他却乐此不彼，在反复的指教与纠正中，我终于朝他扔出个茶杯，他避过之后不怒反笑，“不错，有些像了。”

　　于是我愈发肯定，这厮在朝廷内部斗争的大环境中变态了。

　　绍行风的月牌用到第七日，承王世子大驾光临。我就知道这事瞒不过他，所以在看见他推门走进来时只是多眨上两下眼睛。没有美人、没有丑姬，只有后头跟着的四名侍卫和今日前厅当值的掌堂。

　　世子一脸笑灿烂容光，绍行风正好反过来，掌堂夹在他们当中，面色尴尬。

　　“听说绍大人在此，特意来讨杯酒喝，大人可介意？”世子一挥手，侍卫便掩门退下，顺便将掌堂如小鸡般拎走。

　　“承蒙世子入眼，请。”绍行风起身相迎，嘴中也礼貌。

　　桌上一个酒壶，两只杯子，请？那世子用哪只杯子？道一声见谅我便要出去添副用具，却被人按住肩膀，取走我自用的那只酒杯。

　　“不必劳烦，用这只便好。”他的眼神慢转，将房里仔仔细细扫一遍，最后落定。落点很不是地方，面前毫不掩饰的目光让我有些沉不住气。

　　“绍大人好眼光，苏姑娘果真有副难得的好相貌，”世子的心情不错，连语气中都带着笑意，“不知绍大人可否割爱，将苏姑娘的月牌换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