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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伤逝(十二) ...

  •   我与慧玲的恋爱过程没有任何的曲折,仿佛是一种众望所归的归途,没有惊喜,没有意外,我也欣然接受这种平凡、平淡的爱情。与陈果大起大落的起伏、天堂地狱般的游走,让我更愿意享受这种平静的爱情。

      我与慧玲都去见了双方的父母,大家很快就为我们确定了婚期,时间不长不短,我与慧玲从认识到结婚,应该是九个月的时间。结婚前几天,我给陈果送去了结婚请帖,真心希望陈果来参加我的婚礼,也给她的哥哥送上了一份请帖,感谢他对我的开导,我才这么快走出爱情与友情迷惘的旋涡。

      老天对我真的很好,既给了我一个贤慧温柔的妻子,又给了我一个机灵、重情义的红颜知己,此生足矣。

      婚礼上,是陈果与她哥哥一起来参加的。我悄悄地笑陈如:“看来你还是更爱你妹妹,这种场合都没带嫂子来。”

      “你是果果的朋友,我是陪果果来。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这时候我肯定会带你嫂子来参加婚礼的,主次要分明的。”

      今年的夏天异常闷热,报纸、电视上都说这几天会是史上有记载的最高温度,我怀疑这温度早就超过了报出的温度,我们尽量能不在外面跑就尽量不去跑,穿着制服、戴着帽子,完全就是自然桑拿。

      成都这个地方,也是一个会议扎堆的地方,偏偏在这个时候,成都又承接了一个被政府非常看重的会议展览,这几天都给我们交通部门开会,给每个片区都下达了任务,一是要保障国家领导人来视察时不能有任何的意外情况发生,二是不能让全城的交通出现严重的交通拥堵。

      顶着烈日,我站在被固定的岗位上,这条路已经被临时交通管制,就是为了等待人民公仆呼啸而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仿佛看见了路上出现了许多异样的东西,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那是因为高温而使空气也变形了?我摇了摇头,这种异样的东西又消失掉了。我的同事离我很远,我也不敢在这时候用对讲机对同事沟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我的眼前越来越黑,身体觉得越来越沉,我已经有感觉大脑似乎是处于缺氧的状态,汗却没有流下来。我想忍一忍吧,这个任务很快就执行完,关键时刻要坚持岗位。时间仿佛停止了,为什么领导的车辆总是开不过来,我怎么感觉像是等了一万年的时间,每闪过一个念头,都像是要经历很久的时间。远处,我的同事都在不停地擦汗,为什么我不出汗?我的幻觉又开始出现,仿佛空气中有一种异样的东西来向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逼迫我。我想我该休息一下吧。慧玲,你回家后一定先把空调开起,要给我冰冻一大堆的可乐。

      我不知道这种幻想持续了多久,也许刚才我晕了过去,睡了过去,领导的车辆过去没有?我难道没有坚持岗位?我好像感觉到自己已经恢复了体力,不再有难受,不再有恶心,一切轻松无比。我要回家,我要让慧玲把空调开足,我要喝冰冻的可乐。就这一瞬间,我回到了家里,我是在做梦吗?一想就到了家里,而且不用开门,慧玲没有在家,家里空荡荡的。慧玲在哪里?也就是这一瞬间,我见到了慧玲,见到了一大堆人,有我的大队长、我的同事、我的慧玲,还有我妈、我爸、我姑妈、姑父等等。我看见所有人都不高兴,慧玲在哭、爸妈在哭、丁志伟在哭。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那就是我。“我”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床单,脸是露出来的。我问自己,我是不是被烤焦了,我在做梦,我不会死的,我刚结婚、我还没有与慧玲生个宝宝,我还没有孝养我的父母,我不会死的,不可能,这在做梦。这时,天又黑下来了,我很安心,原来真的是在做梦,很快,天就会亮了,天亮之后一切都会正常。

      这个黑夜很漫长,我很焦虑,这种焦虑,远远地超过了以前对陈果得不到的痛苦。我越来越感觉到这周围黑得越来越真实,不再那么虚幻。我又开始担心慧玲,她刚才哭得那么伤心,我妈快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我已经死了,我中暑了,因为自己忍一忍,错过了最佳抢救的时机。我一想到慧玲,就马上来到了她的身边。慧玲现在在我父母的家里,全家上上下下、左邻右舍来了很多人,都来安慰他们。母亲肯定没有吃任何东西,体力虚弱,父亲虽然没有哭,但看得出来他老人家在强忍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慧玲自己一个人走到房间去,扑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突然觉得,我多么希望慧玲没有那么深爱过我,此时她就不会这么伤心欲绝。我现在感觉到离开慧玲也有那么一些不舍,她的每一次哽噎在喉无声的哭泣,都在撕裂我的无形的身体。我每一次的心痛,都让我痛苦万分,这种痛苦不再是心痛袭来的感受,而是我越来越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下沉,我周围越来越黑,越来越让我恐怖。陈果呢,她会为我的死去而流泪吗?我突然想起以前问过她,我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陈果,你会不会?

      就这一瞬间,我见到了陈果。陈果在陈如的家里,正在客厅里看报纸,她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在陈果这里,我心里要感受到安定一些,没有让我这么混乱。突然,她扔下报纸,跑去把电脑拿出来打开,她急急的样子,仿佛她要在电脑里找什么金钥匙出来。她突然怔住了,她愣在那里不再有任何动作。我知道,她现在已经得到我死亡的消息,一个交通警察因公殉职。她又打电话给慧玲,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

      陈果高声叫嚷着她哥哥的女朋友孙萌,问哥哥到哪里去了?孙萌回答说,陈如去游一名那里喝茶去了。游一名我见过,陈果服装店开业的时候来一趟,一个不爱说话的瘦弱书生。

      陈果开车去找陈如,她发动汽车的时候,手有点颤抖,她的脸却没有任何表情。这是她亲历第二个非正常死亡案例,第一个是许小菁,第二个就是我。一个是自杀,一个是突然毙命。一个是她从小长大的发小,一个是她视为一生知己的生死之交。

      我已经知道了答案,陈果不会为我的死去而流眼泪。此时,我不感到难受,我反而希望她能很快走出我死去的阴影,继续过好她的生活。我现在才明白,陈如给我的话,“爱,是无论什么结果,你都是一如继往地接受,一如继往地生活,一如继往地保持着自己的真情。”陈如,我现在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可是我在生的时候没能做到、没能领悟到的,却在死后才明了,才能做到。我知道我对陈果的爱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是这种爱不再激荡起伏,而是一种绵绵延长的守候。能与陈果这样相处一辈子,与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真是没有质的区别。如果我能再做选择,我愿意与陈果这样相守一辈子,不后悔,不遗憾,不霸道。

      陈果冲到游一名那里,把我死去的消息告诉了他们。陈如问:“你现在想怎么办?”

      陈果说:“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去慧玲那里,去安慰一下他们,安慰一下子涛的父母。”

      “你的能力太弱,你的安慰不能减缓他们丧夫之痛、丧子之痛。他们现在只需要悲伤,不需要安慰。”

      陈果沉默不语。陈如又说话了:“如果你现在死了,你对子涛最想说什么?”

      “我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不为我要悲伤,他要快快乐乐的过好这一生,活着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你现在这样对自己说,就是对子涛最大的安慰。在天之灵,他会非常欣慰,他也会走得很安心。”

      不愧是陈如,这是每个亡灵对家属最大的心愿。我此刻更愿意呆在这里,不愿意再回到父母、慧玲他们那里去。不是不挂念他们,而是在那里我的身体会非常难受,有一种撕裂的痛楚,在这里,我的心很安静,周围越来越亮。

      “我还是想为子涛做些更有用的事情。”

      “那就去寺庙里请出家人为子涛做一场法事。”

      “啊,搞这些迷信东西。”

      陈如突然呵斥陈果:“什么是迷信?你自己去做过这些事情吗?你亲自去考察过这些事情吗?你思维过这些是迷信吗?别人说是迷信,你就肯定了。你要那个脑子做什么用?”

      陈果被她哥哥骂了一通,她可怜地转向游一名求援。游一名在旁边一直喝茶,没有说话。游一名表情很严肃地对陈果说:“如果是一堆糟粕,早就被历史给淘汰掉,不会流通至今。时间能够传承下来的,多半是精华,虽不一定是真理,但肯定有它的价值存在,有它对众生有利的一面。”

      陈如继续对陈果说:“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加思索的接受,这才叫真正的迷信。别以为会上网、会用电脑手机就是科学,有时候未必比别人高明。最可怕的是途说,最可怜的是道听。你呀,没一点儿长进。”

      “好,能对子涛有帮助的,我都愿意去做。”

      第二天,陈如、陈果、游一名一起驱车到成都市郊区一座寺庙里去为我做一场法事。我很高兴,从一开始我听到要为我做场法事,我就高兴不己,我很开心他们三个人能够理智地看待我的死亡。

      陈如对寺庙比较熟悉,他认识那里的当家主持。一些交待之后,寺庙里为数不多的僧众开始聚集在佛堂,上香、敲磬,开始诵经。我闻到了烧香的香味,感觉精神气爽,非常舒适。僧人们为我诵经的时候,我仿佛是在上课,一堂我能听得懂的课程。生前我从来听不懂诵经的一字一句,现在我能够听得懂僧人们的语言与咒语。陈果一脸茫然的样子,不过她很虔诚,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我知道,她在为我祈祷,她希望我能快快乐乐到极乐的天堂去。

      回去的路上,陈果与游一名一起坐在后排,她怕说错话又被陈如给痛骂。她问游一名:

      “你说,出家人除了剃掉头发,穿上僧衣,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质的区别?他们不是一样要吃饭、睡觉、工作吗?”陈果说的工作是指和尚们诵经拜佛做法事。

      “不一样。他们在解决生死的问题,我们是在做生死的事情。”

      “啊,生死的问题能解决吗?有生有死,谁能逃得掉?”

      “有生有死,就有不生不死,佛法就是解决生死的大事。”

      “他们怎么解决?诵经拜佛就能解决?不会这么简单吧,不然我也出家去。”

      “他们是在心里解决这个问题。”

      “那我们也可以在心里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呀,何必非要出家。”

      “你心里解决的不是生死问题,解决的从来都是你的、他的、我的这些事情,差太远。”

      “游一名,我觉得你可以出家,你就是一个超凡脱俗、清心寡欲的准出家人,你得救了,就来度我们吧。”

      陈如说话了:“他呀,心里还有一贪没断掉,出不了家。”

      “贪什么?”

      “冰棍。”

      陈果,我该走了,我听到了呼唤我的声音,也看见了召唤我的光芒,我很快就要走了,来生不会再与你相见。今生我们的缘份已尽,不再有牵绊、不再有遗憾,你我两不相欠。今生,我就是要借你一个肩头让你哭泣一场就还完了债,我不再留恋你,谢谢你,让我走得无牵无挂,让我走得安心快乐。

      陈如,我该走了,遇见你是我的幸运。我明白了你所说的真爱,明白了父母之爱、男女之爱、朋友之爱,都是没有区别的真爱,唯有爱得无所求,才会真正拥有一切。

      还有慧玲,我的父母,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只有面对这一切,你们的苦痛才会减轻。我不能为你们复活,我没有这个权利。唯有自己觉醒,才可免去痛苦。

      “我会想你的。”

      “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泪?”

      “我在你面前已经流过两次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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