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女的直男奋斗史》千山尽

18、回家

　　我看着堂兄转过一道假山，就此不见。
　　他也许是寂寞的罢。可惜，我不会是他的那贴药。

　　左承奉默默上前，准备背我离开。
　　“把夹板解下来吧。我想自己走走。”
　　左腿有些发直，肌肤上似乎仍留着夹板的触感。
　　我先是小心地踮了几步，看看无甚大碍，以较为正常的步幅，慢慢走动。

　　我开始觉得腿软。
　　左承奉上前扶住我，终于道：“世子，我们真就这样回去？”
　　我把大半体重倚在他身上，示意他找个地方坐下。

　　四下空旷。
　　我伸展一下四肢，惬意地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始道：“出门的时候，父王有没有吩咐过你什么？”
　　他想了想，摇头道：“王爷只令我平安护送世子到帝都。还说到了帝都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按世子吩咐的做，不可自作主张。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说。我想，”他犹豫一下，续道：“或者是王爷另有安排。”
　　“父王只是要我好好孝敬祖母，别的话一句也没有。”
　　他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惊讶。

　　“你还没明白么？我这次上京，除了护卫和你，就只剩下东风和北风。父王若真想争，我身边怎会一个谋士都没有？”
　　“只是…”

　　我明白他的心情。那个位置，看起来那么近。似乎再往上略踮一踮足，就可以触摸到它。他是跟随父王的老人，见过先帝和父王，也目睹过堂兄的胡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子轻易放手，让与别人。
　　他眼中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惋惜。

　　他神情中的某些东西打动了我。我叹一口气，示意他坐在我身边。
　　“我从前在父王的书房里，看过一个故事。说曾经有一个帝王，统治着一个强大的帝国。他有许多聪明能干的儿子。唯一的嫡子最为他所爱。早早就立为太子，亲自带在身边抚养教导，恨不能把世间所有、所能给的一切悉数给他。
　　等这孩子长大，渐渐开始涉足朝政，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这帝王开始不安。他解决的办法，就是选定一个庶子，着意宠爱，加以扶持，甚至暗示可能把大位传给他。太子自然惶恐，自然会有所反应。在帝王的有心推动下，太子越作越错，终于被废。他再把那个庶子罢黜。仍不放心，令群臣推举储君。
　　群臣不知是计，果真就推举了一位出来。他又说太子是被人陷害，让他仍居东宫。等帝王把推举出来的庶子和为首的大臣清除后，又一次废了太子。
　　两立两废，不但将太子弄成个废物，庶子里头冒尖的，也让他挨个掐掉。这才睡得安稳。”
　　朋友可以通财，美女可以送人，唯独权力，决不容许旁人染指。

　　我向他一笑：“你猜最后继承大位的是谁？”
　　他眼睛一亮。
　　“是啊，就是那个整天吃斋念佛，看起来最无心于权力的儿子。因为其他的竞争者，都早早被他父皇干掉，倒在了半路上。”
　　左承奉默然，若有所思。

　　我知道他仍有许多疑惑，却不打算继续解释下去，只道：“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你要是想明白了，就明白我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了。”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出来。
　　我现在只得十岁，再怎样也只是可爱。但我会长大，看现下这趋势，多半会长成个尤物。我亲王世子的身份，震得住旁的人，震得住堂兄么？
　　或许他不想伤害我。但监狱里多的是犯罪过后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人。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以堂兄无所顾忌的性子，定弄至天下皆知的地步。
　　君王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我。届时群臣侧目，就算他将大位双手奉上，我父子坐得稳么？

　　江行逆流，其势极缓。
　　远远就看见码头上楚王府的蟠龙旗，又行了小半日，方缓缓靠拢。
　　长史满脸是笑，迎上前道：“王爷日夜思念世子。如今可算是回来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伸手给他，一边扶着他走下跳板，一边问道：“府中有事么？父王身子可好？”
　　长史答道：“王爷一切皆好。只是牵挂世子，夜间常不能安眠。”

　　走下码头，道边停着辆马车。
　　在江上折腾了这许久，正觉气闷。我皱眉道：“我的腿已经大好了。把马牵来罢。”
　　一面说，一面准备绕过去。车中立刻有人重重咳了几声。
　　谁在里面？

　　我有些疑惑，看看长史，他但笑不答。
　　那人忽出声道：“这车可不是给你准备的。”接着掀起车幕，笑眯眯看着我。
　　我怔了一下，冲口道：“你怎么搞得连人都不敢见了？”
　　他立刻收了笑容，怒道：“还不是你干的好事。”自马车里钻了出来。
　　气哼哼地正要说什么，眼睛转向大船，忽又停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伊讷文抱着墨汁，正从船上下来，一大一小两双金眸，好奇地望着我们。

　　我得意地献宝：“大的是我新收的侍卫，叫伊讷文。小的是皇上赐的，叫墨汁。怎么样，都很漂亮吧？啧啧，你惨了。给人比下去了，要失宠了。”拖长了声音，“前途暗淡啊～”
　　他扑将过来，圈住我丢进车里，咬牙道：“不许骑马。陪我坐车回去。”
　　这家伙，怎么比以前嚣张了？

　　他到底忍不住：“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翻一个白眼：“你不是正准备说？”
　　他气极：“不说了！”
　　我把头凑到他面前：“你确定？不后悔？”
　　赶在他暴走前，正色道：“不管你为什么回来。我都很高兴。”

　　车行辘辘，我注目窗外，慢慢道：“李知微，你是我的朋友吧？”象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
　　“永远不会变？”
　　他沉默良久：“不会变。”
　　“你要是变了，我就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可是，”他抓住我双肩，直直地看向我，“如果你变了呢？如果你变了，你要告诉我。你一定要让我知道。”
　　我们隔得那么近，似乎可以自他的眼，一直看进心里去。
　　“好。”

　　“父王好么？”
　　李知微叹了一口气：“你在帝都，他怎么会好？”

　　父王在阶前等我。
　　我一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自禁红了双眼。跳下马车，向他飞奔而去。
　　拥住他，象拥住了全世界。

　　终于回家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