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陌上离人》有缘人

46、良夜明月楼（一）

　　石康的决定，最后被事实证明是非常有预见性的。因为就在他们撤离不久，襄阳开始地动山摇，俗语称“地龙翻身”。这次地震非同寻常，因为地震过后，桐柏主峰不见踪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就这样飞走了，连同它上面的离宫，成为了一个永久的传说。而怀抱主峰的九峰，也同样不复再见，只留下连绵不断的青山，以及底下深深的沟壑。

　　山，不见了。掉在山里的慕容楚楚以及紧随而去的楚天行，也就此消失。将军府的人把桐柏山来回翻了无数次，只翻到无数的尸体和累累的白骨。由于很多尸体都已经成碎片，所以根本无法从其中辨认面容。

　　这一战最后被定义为民乱，因为真相已经难以考据。此战结果是以李天绝为代表的保皇派几乎是全军覆灭，不但失去了中流砥柱人物李天绝，而且他的十三个义子也同样生死不知，之所以数目不确定，是因为这战中很多人失踪了，难觅尸骨。而被暗地里视为胜利者的单君逸，二十万私兵只余下了不到两万人。最可笑的是这两万人大多数原先都被视为死人，因为他们本来都是作为战饵的前部，出征前都是立下了生死状的，听说还曾经陷在了什么化血大阵中，差点不是变成疯子便是变成骷髅。奈何偏生他们运气好，由于巫族在这一战中全部丧生，他们这些人落在阵中反倒保全了性命，醒来只当作了场噩梦，还因为军士奇缺，全部被编入了中部核心军，成为了仅次于亲卫队的存在。当然还有一个不能示于人前的原因是这些人竟然在阵中获得了一些奇异的力量，也可以说是觉醒了一些天赋，是以被同样觉醒了天赋的石康看中，一个不留地收罗了进去。

　　再说石康，也真是幸运儿。本来他以下犯上，还不知将获什么罪名，结果他拼死护主，救出了大部分人，这罪就自然被功劳大大抵过了。但是偏偏最后冒出了一条绯闻，因为据说慕容楚楚牺牲自己的精血救了他的性命，是以私下里各种传说没有几百也有几十，就冲这个，单君逸醒来也决饶不了他。然而单君逸因为受的刺激太大，竟然昏迷不醒，所以他反倒成了一言九鼎，大事小事全权作主了。

　　当然不和谐的声音也不是没有，也有人认为他这根本就是监守自盗，所以非但不能再保留统领职位，就凭这个罪名，还应该逐出单家军。然而这个绯闻很快就被更加震撼的新闻盖了下去，因为石康要求嫁入将军府，成为碧落姑娘的夫主，更诡异的是，碧落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应允只要找到慕容姑娘及红娘，就可以成婚。在这里也要提一句悲剧的红娘姐姐，她与那位叫若玉的少年，同时失踪在襄阳。不但如此，据好容易从桐柏山逃生的欧阳霏说，那若玉将她一行引入了万毒之窟，要不是她随身带了他们西陵一族的圣物，险些全部葬身在毒物嘴下。

　　由于石康得到了慕容楚楚的精血，听欧阳霏说，等于和慕容楚楚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应，即，慕容楚楚如果死了，石康就会大病一场。是以，因为他活蹦乱跳，将军府虽然一时找不到慕容姑娘，倒也没有十分的担心，更因为发生在这位姑娘身上的奇事太多，已经有些看得麻木了。所以这件事暂时揭过，对外只宣称慕容楚楚闭关修炼，发生了一点问题，目前需要静养，不再见客。唯一的端倪是慕容老八将杜府上门慰问的人打了出去，宣布要解除婚约。一时杜府与慕容府形同水火，简直不共戴天，偏偏即便这样，竟也没有真成陌路。

　　欧阳霏没有说出口的事精血本是修真人士的修炼精华，一般修真人体内这样的精血最多也就三滴，精血没了，轻则变成凡人，重则魂魄离体，变成假死。首先楚楚本并非修真人士，但她貌似当年与自己哥哥-------对了，西陵一族的五长老曾经说过兄长失了元精，呸呸，打住，打住！------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过了这么几年竟然变成仙人了？照这么说，慕容姑娘实在是强人，都不用自己修炼，也可以自然而然得道成仙了？

　　但是，欧阳霏仔细想来，觉得这种想法很不靠谱，因为根据当时的情形，看起来更像长老们描绘的精魄自爆，但这样的话，为什么楚楚的身体还能保存下来？

　　所以欧阳霏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其中内情实在不能与外人言道，只好做了个闷葫芦，每日里承受着数个白眼，厚着脸皮赖在将军府等楚楚归来：谁叫是她将楚楚拐出去呢？这还是她平日里豪爽大方，风评较好，又是个女孩子，林将军认为楚楚应替自己的决定负责，是以不应与她为难的结果。

　　而作为失踪人士的楚天行，觉得自己的经历，足可以写一本玄幻奇谈小说。

　　他的身手，在武林中本来已经是顶尖的存在，又在危急时刻发挥到最快，是以他最终接住了楚楚。熟悉的身体落入怀里，鼻端传来淡淡的甜香，这一刻他觉得圆满了，就算底下是九重幽狱，他也很有信心去闯上一闯。

　　但立刻，他的情绪就从最高点直泄而下到了最低点，因为怀里的身体是冰冷的，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叫任何一个医师来看，都会说这根本就是一具尸体！

　　楚天行作为一个顶极的杀手，确认了再确认，还是没能在楚楚身上找到一线生机。于是，本来就是随性而行的他，痴了。

　　在场的若是其他人，只要还有一线理智，必定会急着把楚楚带回去，就算是叶落还得归根哪。然而碰上这位爷，已经觉得自己的天塌了，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不复存在。既然天塌地裂了，他还管其他作什么？所以他什么都不干了，抛掉了本准备卡在山壁上的刀，浑浑噩噩，觉得就这么摔死也很好，反正怀里还抱着楚楚，黄泉路上很不孤单。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楚楚此刻是跟他在一起的，这样说不定来世就只认他一个了？这么一想的话，他觉得越快死越好，万一有人抢呢？

　　所以他发现有个枯藤做的套子罩住了他们，将他们往上面拖的时候，他极是愤怒：爷不需要圣母，爷自己愿意死！

　　他正准备运气将那藤套炸开，哪知道眼前有个黑影罩了下来，抬头一看，竟然是只巨大的蝙蝠，那速度却是比风还要快，唰地一下从他身边掠过。他脖子上就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眼前的天这会儿真黑了。

　　于是我们自恃天下第二的楚门主，就这么被一只蝙蝠刺死了过去，当然，即便如此，他也牢牢抱着楚楚，打定主意：即便是尸体，也不与别人分享。

　　当他因为身体被重重抛落在地上，再次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十分郁闷了：平日里想活这么难，想不到想死，竟也没那么容易！

　　瞧眼下这呆的是什么地方？潮湿阴冷的洞穴，厚厚的青苔，无处不在的蜘蛛网，脚下偶尔爬过的诡异虫豸，还有数具只剩下表皮的干尸-------这这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白骨洞么？

　　洞穴很深，没有灯光，只有地面白骨上幽幽的磷火闪烁着，映得一切都青白阴森。他全身都还处于麻木状态，除了脖子还能扭动，身躯都像僵硬的石块。但是因为他怀里还抱着今生的宝贝，所以他觉得无处不是故乡。

　　顶上有扇门啪地打开了，扔下来好几具冰冷的尸体。有个男声响了起来，用一种属于南蛮的通用语道：“黑巫的这个山谷真是不错，听大巫说，是五龙围拱之地，最适合吸取天地元气。要不是这些黑巫都死了，还轮不到我们白巫占据这个地方呢。”

　　尸体一具一具被扔进来，顶上两人嘀嘀咕咕，均是说自家大巫如何神通广大，自家神鸟如何洞彻阴阳，然后说神鸟喜欢吃孩童的脑髓，底下这些尸体可惜都是成人的，现在世道乱，也不能全是元阳元阴，只能勉强凑数，给神龙算作一餐。

　　两人又开始讨论自家神龙到了黑巫这个灵洞会不会高兴，听说这个灵洞是黑巫最宝贵的地方，一直用巫女的精血献祭培育着什么东西，最后两人认为黑巫都是愚蠢无比，因为这个洞里他们看过了，只有几具人皮干尸，连一点像样的蜘蛛蝙蝠都没有，竟然连草都是枯的，不知道自家神龙会不会嫌弃。然后两人又一致认为大巫既然认为这个地方对神龙好，那肯定是不错的，然后两人的声音就有些哆嗦，怪叫道：“神龙来了，快走！”

　　洞口豁然打开，两盏昏黄的灯亮了起来。再仔细看，哪里是灯，却是一个巨大的蛇头探了进来，头上竟然还有团像鸡冠一样的东西，那灯就是它的两只有人头颅大小的眼珠。它在空中停留了半晌，那两根光柱就直直盯上了楚天行，蛇嘴突然张开，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一股强烈的腥气扑面而来。楚天行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那蛇嘴中传来，然后两人便被倏地吸进了一个深深的甬道中。

　　他虽然一心想死，却本能地害怕葬身蛇腹内，但此刻哪能自主？只觉周围都是粘稠的液体，好像落入了一个酸液的海洋，还能闻到极为强烈的强酸腐蚀的味道。自己麻木的身体被惊人的痛感刺醒，总算让他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力。他右手紧紧抱着楚楚的身体，又不放心地用精铁软线在两人身上绑了几道，左手从怀里摸出了赖以成名的修罗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边上就是狠狠地一戳。

　　刹那天翻地覆，酸海激荡起来。他身在其中，感觉被撞得头晕目眩。即便这样，他的手也没有停下，对着四周狠狠戳了又戳。地动山摇，石壁坍塌的声音醒目无比，显然那大蛇的躯体极为强悍，竟能破山碎石。蛮族人的尖叫声响成一片，有人叫道：“快叫大巫来，神龙疯了！”

　　一刀一刀，他运足了内力，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蛇腹上开出一个洞来，到最后，只听咔嚓一声，这柄天下闻名的修罗刀，就这样齐柄而断，掉在了这条怪蛇肚子里！顶上有滴液体落了下来，正好滴在他手掌心。嗤的一声，他的掌心就被滴穿成了一个血洞，痛得他几欲昏厥。

　　全身都传来皮肤的溃烂声，他可以感到整个身体都在渐渐腐朽溃败中。莫非是真的竟要死于此处？他苦笑了声，心念一动，低下头来，凭感觉摸索到了那张微张的冰冷小嘴，将自己的嘴唇深深印了下去。唇齿相接的刹那，他心里满足地叹息了声，神智恍惚，觉得自己飘飘荡荡，魂魄即将飞上九重青天。

　　然则不对！口内的空气全部被吸了进去，楚天行的心都在这刹那停止了跳动，定睛一看，怀中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明明就是楚楚的眼睛，闪烁着宝石般的幽幽明光，不知为何，楚天行就是觉着不对。因为那目光极冷，仿佛已经厌倦了春秋，看淡了繁华，毫无表情地掠过了他的面容，望向了不远处，那里，有隐隐的光线透了过来。

　　这还是楚楚吗？楚天行在这一刻真正被吓到了:楚楚到哪里去了？被这个老妖吃了么？

　　还没等他将她推开，只见她手一挥，缠绕着两人的精铁便应声而断，这感觉，好像刚才切了块豆腐。然后她袖子一甩，楚天行便被她推出去老远，只推得他五脏六腑险些移位，但是这个位置，却恰好是他接触不到酸液的地方。

　　这这这-------楚天行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但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花瓣般的小嘴向着空中微微一张，空中便有颗明亮的圆珠飞了过来，带着一道流光，倏地一下，落入了她的口里。

　　她面庞上便是一亮，整个身体都发出了莹莹的光芒。那些酸液早就退了下去，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带。她本来也开始腐烂的身体就在他眼前开始复原，死皮褪落，长出粉嫩晶莹的新肉。

　　楚天行呆呆将她看着，只见对面的“楚楚”皱了皱眉，将他上看下看，最后，很嫌弃地从口中又将那个珠子吐了出来，围着他转了几圈。但凡是那珠光映照之处，身体宛如遇到甘霖，新生的肌血飞速地生长。

　　他觉得身体都快要飘飘欲仙的时候，那珠子倏地转回，落入了“楚楚”口中。她在空中划了下，那连修罗刀都不能刺破的蛇腹便被拉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她宛如一位女王，昂首挺胸走了出去。楚天行下意识跟在后面，大脑暂时停止运作，直愣愣问：“楚楚呢？”

　　她很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像冰一样，道：“睡着了。”随后低下头，在脚下巨大的蛇尸中扒拉出一颗红色珠子来，用极威严的口气，道：“服下。“

　　每句话都很明白，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楚天行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梦游一样接过了珠子，拍进了自己口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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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