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红尘梦未醒之陌上离人》有缘人

21、稍觉此身妄（一）

　　离宫的内殿，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水晶宫。

　　传说龙王的宫殿就叫水晶宫，它在碧海的最深处，是天底下最富庶和美丽的地方。真的水晶宫如何，楚楚，也就是如今的蓝七七并没有见过，但即便是号称四海之首的东海龙王的水晶宫，想来也不过如此。

　　它以美玉为柱，水晶为墙，珊瑚为树，宝石为花。至于地板，那就更稀罕了，是一种质地坚实的散发出幽幽清香的红色木材，名叫丹树，是传说中用玉膏浇灌而成的神树，据说生长五年能开五色香花，君子服用可以抵御不祥，即便是这样的神物，在这里也只是被砍伐下来铺在人的脚下，跟别的木头没有什么不同。这里的器皿是用一种极其稀有的名叫银晶的材料做成的，器身薄如蝉翼，闪闪发光，而且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最奇特的是，无论什么样的水注入其中，流出来都是清冽无比。都说黄金最贵，但万两黄金，都买不到这样一两银晶。

　　宫内到处垂挂着珠帘，却不是寻常人家所用的米珠织就，而是用颗颗浑圆的南珠。水晶因产地颜色千差万别，南珠颜色也跟着墙身水晶色泽变化，从普通的白色到最稀有的粉红墨绿，应有尽有，而且都是诺大整齐的一片，加上压角的七色钻石，映得人两眼都要发花。房中随便指出一件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最常见的便是各种晶莹剔透的宝石，被打磨成了大小不一的球体，离渊闲来无事，便光脚在上面踩了圈走，每当楚楚看到他踏上那颗南瓜大小的祖母绿时，只觉得心都跟着要纠结起来。

　　所以到了这里，黄金变成最下乘的东西，只配做些马桶之类的污秽之物。离渊嫌它又臭又俗，碰过了就已经不能再用了。于是本来看到它就眼睛发亮的楚楚，最纠结就是把一个个被玷污了的黄金盖桶扔出去，反正在这里这种都是一次性的，堆成了许多座沙海般的峰峦。

　　然而，即便是再浓艳的祖母绿，也没有那双碧眼那般熠熠生辉；即便是再剔透的胭脂玉，也没有那双手那般晶莹无暇；最绚丽的红宝石，也没有那抹不经意露出的唇角那般鲜亮炫目。满室的奇珍异宝都因这个人黯淡无光，七色迷离，反倒更映衬了这个人的风流天成。楚楚后来同意黄金不过粪土，宝石不过顽石，中间这个足可颠倒众生的男人，才是这里最倾国倾城的宝物。

　　其实离宫中人不知道的是，这里更像是一座冰城。而这位不能触及的美人，仿佛是被凝固的最迷人的霜花，一瞬间被冻结的无上风华，刹那间便可能被雨打风吹去。

　　这里用万年寒玉，砌就了层层地基，饶是铺了丹树的地板，都不能阻挡丝丝渗出的寒气。所有的宝石摸上去都比玄冰还要酷寒，而在这里，只有雪莲才能绽放，这寂寞的盛开，更像是一种坚持，对生命的坚持。

　　水晶宫底下并排放着两具寒玉紫晶棺，正是她这位主人替自己备下的。他不能见阳光，所以白日里就必须呆在这冰宫里，而晚上对他来说，弥足珍贵，因为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尝到自由的味道，所以他总不肯入睡，连带着所有的宫人，都以为睡眠就是浪费生命。他住在最奢华的地方，有着最动人的容颜，却根本不可能做到一个最普通的正常人的生活。他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终结，而作为护卫他的蓝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绝色佳人，都不过一次又一次的替他死去。五位国色天香，容貌各擅胜场的少女，神情宛如生时，被立在内殿的五个方位，温柔地俯瞰着她们心爱的主人。

　　三日后的那个契机，其实不过是又一场豪赌而已，因为她一直没办法完成那个契约传承的血誓。到那时如果她还不能通过契约获得相应的能力，结局，也许就是她躺入另一句寒玉紫晶棺中去，只要想起这一点，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明明是蓝族新一代的传人，却处处和这里格格不入。比如，不管怎么寒冷，她都有办法睡觉，即便把自己蜷成一个球团。再比如，即便喝了无数盏能解饥渴的甘露，她仍然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那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老觉得腹中空虚，没填下合适的东西去。

　　宫殿墙身上雕刻的美人图，是需要她时刻修习的仪态，而穹顶据说真正天下无敌的归一心法，他却不允许她多看一眼。据说两种武功是截然不容的两种路数，但它们却可以取得殊途同归的效果。

　　虽然只是练习仪态，却是天底下最难练的武功，因为无论怎么做都叫离渊不满意。楚楚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会看宝石看得目不转睛，他仍然叫她呛俗；连举个手都没那么容易，被批为十足暴发户的土坯样。

　　底下的路走不通，至少还可以练另外一样，天下第一何其难得，做做独孤求败也不错嘛。楚楚知道也不容易，偷偷瞟了顶上一眼，果然意义十分晦涩，她偏一下子就记住了，练来架势至少学了个九成。然则，当天晚上，她头痛如裂，拿起什么就往脑袋上砸，最后离渊叫人把她绑在寒潭里浸了一个晚上，差点被冻成冰棍，才总算让她苏醒了过来。

　　经此一事，她看到这座水晶宫都要打哆嗦，每天都恨不得逃得远远的，反正她的惫懒无用，在离宫也出了名了。每次她一从内殿走出，都会听见如泣如诉的乐声，听来何等耳熟，每次戛然而止，都叫她觉得茫然若失。

　　终于她乘离渊静坐的当儿，循着乐声寻去，发现那里赫然是重重把锁的囚牢。这牢房不知深几许，没有人看守，因为上面各种种类繁多的门锁，随便一道都是不可能逾越的障碍。

　　楚楚就发呆了一下，只听那乐声幽幽地响了起来，扣动着她心底最深处的弦。于是，她很自然地从头发里抽出了一根蛛丝粗细的钢丝，又很熟练地一道一道开了过去，就好像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

　　有一个女子盘膝坐在尽头，身边放了很多树叶，几乎是用生命的全部力量，在吹响那片小小的绿叶。一片坏了，她就换一片，难怪这乐声老是断断续续。听到人声，她平静地抬起头来，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高高隆起的腹部，正在昭告她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这女子眉眼十分单薄，面庞更是长满了暗黄的斑点，放在皆是美人的离宫，简直是一群孔雀中混入了一只瘌痢头的脱毛鸡。然而楚楚不知为何，突然眼红得移不开目去，满心满眼都是浓浓的妒忌，以致喉咙口泛上来的都是酸味。她看着那女子慢慢支撑起自己臃肿的身躯，面上有一种特属于母亲的柔光，使得她原本平常的容颜看起来十分舒服。她举止雍容自若，显然出自名门，轻轻启口，就是石破天惊的一句，道：“慕容姑娘，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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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