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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酸橘(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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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打扫卫生的工作差不多进入收尾阶段,周铭扬非要和穆岚一起倒垃圾,陈枳南只好去厕所洗抹布。
寂静的教室只剩下两个人。天空黯淡成青灰色,包围那颗滚烫依旧的心脏。
梁筝单肩挎着书包,放好拖把桶准备离开。
“梁……梁筝。”女孩柔软的声音飘荡耳边。
闻声转身,笑吟吟看向身后:“怎么了?”
阮佳佳脸颊陷出小梨涡,微微俯身:“今天谢谢你。”
幽暗灯光下,气氛些许暧昧。门外一道人影忽而不合时宜地闯进视线,阮佳佳忙补充:“还有穆岚,和枳南。”
攥着抹布的手顿然悬空在原地。
*
风有初夏的味道。
梁筝刚抱着篮球回来,就看见穆岚忙不迭挥舞着纸巾:“梁筝!看看你养的臭薄荷,招这么多小飞虫,恶心死啦。”
“我这是为夏天的生化武器未雨绸缪,净化空气,不信你深吸一口气......”梁筝佯作享受,闭上眼,胸口起伏,“清新,芳香。”
“屁!我只吸到了虫子的尸体。”穆岚忿忿把沾着虫子的纸丢到梁筝怀里。
“嘁,你要是嫌弃,实在不行......咱俩就换换位呗。”梁筝随手把扇着风的课本扔到穆岚桌子上,爽快道,“正好我快热死了。”
穆岚巴不得赶快搬走。
座位一阵骚动,总算在上课前收拾整齐。
白昼渐长,日头也渐毒,却远不及仲夏的闷热。避开喧嚣默默望着车河流动,清风徐徐,好不自在。
窗边,女孩安逸地沉睡着。脖颈后方汗珠晶莹闪烁。
梁筝动作轻柔,悄悄把窗户推上。
“你不是快热死了吗?”
“春捂秋冻听过没?”梁筝摊手。
夺命连环上课铃准时响起。
陈枳南惊醒,一骨碌爬起,轻拍脸颊让自己恢复意识。
“这次月考,我们四班的成绩总体来说还算不错,部分同学有较大的提升,也有同学差强人意。”化学老师张丽捧着厚厚的备课本出现在讲台上,“这节课我们讲月考试卷,试卷已经提前发下去了,大家自己改错题了吗?”
“改了——”
“好,来看第一个大题。”
周铭扬一颗大头凑到陈枳南桌边,满是红墨的试卷格外晃眼:“嗬,你打劫卖红笔的了?”
陈枳南翻了个白眼,迅速把卷子揉皱在怀里。
“你化学不是挺好的吗?”她上下扫着周铭扬的试卷,发现零星几处小痕迹,“也不怎么样啊。”
“我又不是梁筝,这已经算超常发挥了。”周铭扬立身,认真讲道,“你要知道,咱们化学考试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极差、一般、良好、优秀,和梁筝。”
陈枳南诧异:“他已经进化成形容词了?”
周铭扬意味深长点头。
像她这种看见化学方程式就昏昏欲睡的炮灰,在老师和测验不断蹂躏下仍然扶不上墙,连及格边缘都难摸到。不过好在下学期就要分文理科,只要熬过期末考试,那可就是一片光明。
不知道对话有没有被注意到,她心虚悄悄向后瞟去,余光里意外地没有出现熟悉的轮廓。
“最后一道大题看着简单,但有很多同学都做错了。”张老师扫视全班,最终定格在窗边,“梁筝。”
一阵无声。
穆岚见势不妙,用胳膊肘猛戳梁筝,才见他懒洋洋爬起,连着桌洞的耳机线趁其不备,被扯了出来。
“老师叫你。”他盯着穆岚的口型,立马会意,欠身去翻卷子。
也许是对他的散漫习以为常,张老师平静道:“看你没事做,上来给大家讲讲,正好我也能歇歇。”
桌沿前后晃动,轻轻摩擦陈枳南后背校服。
他怎么在后面?陈枳南吃惊。
“借我卷子用用。”满分的试卷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梁筝索性一把抓过穆岚手里的卷子,“唰”一声起身,走到讲台上。
“喂!……”
少年昂扬挺拔的身形遮挡住黑板一侧所有板书,他自信提肘,粉笔跳跃在凹凸不平的黑板上,发出嘶哑声音。
“这道题其实不难,最关键同样也是最绕的难点在于配平。首先用待定系数法,设硝酸铁系数为1,则其余未知数分别为abcde……”梁筝挥舞着粉笔,神采飞扬,把一字一句都缩短得简洁易懂,“……所以答案是3比1,总物质的量为3.2mol。”
粉笔灰四处飞舞模糊了字痕,目光逐渐虚焦。
梁筝讲题的时候,嘴角总是挂着微笑。
声音清晰有力,捶打着所有昏昏欲睡的脑袋,仿佛能够掌控全局,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聚到那一处。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于他而言,就像是鱼回到了水里那样悠然自得。
陈枳南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你听懂了?”周铭扬问。
“嘘,别打断我思路。”
如果梁筝是化学老师的话,或许……考个满分也是轻轻松松的吧。
陈枳南甜笑,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学习方法了。
“老师,我还有更简单的做法。”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
众人齐刷刷顺着那方向看去,见阮佳佳正举手蠢蠢欲动。
“很好,能有自己的思考非常值得表扬。”张老师满意点头,顺势敲打梁筝,“那你上来告诉梁筝,再给大家补充一下。”
阮佳佳抿唇藏笑,一步一步。
离着少年越来越近。
陈枳南慌张移开视线,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抓挠。
“这个题用零价法会省略更多步骤,也能更直观看出最后的比例。”阮佳佳从梁筝手里拿走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梁筝站在她身后,盯着她一笔一划,待板书结束,才放声:“厉害啊,还真是省不少时间。”
“两个方法都正确,大家可以自行选择更容易理解的方法记下来,下次再遇到类似题型的时候可以直接用。”
陈枳南拾起笔,没头没脑地往纸上抄着笔记,指甲早已嵌进掌心。
周铭扬空手向后仰倒,建议道:“还有几分钟下课了,只抄第二个就行。”
“我就觉得第一个简单。”声音尖锐,连她自己都被吓到。
她在跟谁赌气?是不及格的化学试卷,还是做不出的最后一题,又或者是……陈枳南摩挲着卷子,莫名彷徨。
无能为力浪潮般席卷而来,冲刷着理智。
时间恰好,下课铃如约而至。
穆岚边接过卷子边冷笑道:“你刚才干嘛呢?被逮住了吧。”
“本来想听听英语,谁知道一不小心睡过去了。”梁筝腼腆挠头,把MP4和耳机缠在一起收好。本想抬头看课表,却意外撞上了阮佳佳投来的炽热眼神。
“那个……梁筝,我可不可以问你道题?”阮佳佳拿着一本辅导书,乖巧站着。
梁筝嘴角噙笑:“行,哪道?”
穆岚起身让开位置:“坐这儿吧佳佳,我得去李宏伟办公室一趟。”
礼貌目送着穆岚出了教室,阮佳佳才将凳子拉近,把书本摊开放在二人中间。
周铭扬嗅觉十分敏锐,最热衷于观看这种美女送上门的戏码,忙回头叫着陈枳南一起来看热闹。
书都没见过,听什么听。陈枳南咬牙转过身,表面听讲,实则悄悄“审视”二人。
凑巧的是,梁筝竟拿出本一模一样的辅导书,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彩色标注,简直叹为观止。 “先看已知条件……”他迅速投入进题目。
全身的感觉细胞仿佛都集中至耳朵,却还是一窍不通。视线慢慢游离……余光里,两颗脑袋近得有些刺眼,想看,又不敢继续看。
陈枳南咬着嘴唇,努力不让情绪外泄。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不怀好意闯入陌生领域,偷窥着别人的默契和幸福。
“下什么神呢?还没到饭点哎。”笔杆敲打额头,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了上来。梁筝挑眉,问道:“听懂了没?”
“没听懂。”陈枳南回答干脆。
察觉她的气恼,阮佳佳忙打圆场:“我也是。”指了指倒数第二个步骤,“我这里也没听懂。”
“那我仔细再讲一遍——”
“不用了。”陈枳南拒绝后转身,软了脊背,“我笨,讲多少遍也不会懂,还是先补基础吧。”
难以控制的情绪在空气中发酵,迅速膨胀,将她笼进壳子里。
这是怎么了?陈枳南带着答案,问自己。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语气像极了酷爱争风吃醋的小女人。陈枳南有些懊恼,她明明不是这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性格。
一定是时运不济。
周铭扬也回身坐正,边摇头,边小声呢喃:“嗐,讲得乱七八糟,还不如我呢,半壶水叮当响。”
声音虽小,却小到足以让陈枳南听见。
她勉强笑笑,双眼却渐渐起了雾。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心酸,苦涩,难过。
是吃醋吗?
可她又有什么理由吃醋。
他就站在光下,是所有人都能接近,都可以触及的存在。
这种引力无法抗拒,尤其是飘荡了很久很久的孤星。
十六岁时的患得患失,占据了她所有心事,像雨后墙角疯长的苔藓,不断向那片禁地蔓延。潮湿,又隐蔽。
*
流云缓动,与赶路人同行。
“老板,你这里有没有化学辅导书?”
放学后,陈枳南没有急着去等公交,而是沿街找到一家离着学校最近的教材书店。书店外观很小,砖瓦看起来有些年头,只够容纳一个人的大门略显拥挤,她走进去,却瞬间被堆成小山似的书本淹没。
老板在角落应声:“第二栏书架最北边,高中部分都在那里了。”
陈枳南在书架旁站定,一眼望去,足足有半排标着“化学”两个字的辅导书,样式五花八门。
是哪本呢?应该是这本吧……她随机抽出一位幸运儿捧在掌心,试图用指尖感受与他同频的温度。
“这么巧啊。”
陈枳南抬头,修长的影子逐渐向她侵略。
心就像坐了过山车,一会儿升空,一会儿坠地。
“你也来买书?”梁筝眼底兴奋。
“我……我随便看看。”她支支吾吾,来不及藏在身后的书被梁筝顺手夺了过去。
梁筝疑惑:“这不是我白天讲的那本么。”
“哦?是吗?”陈枳南缩回胳膊,“那真是巧,我觉得这本编的还不错,刚想买呢。”
脸颊微微升温,她挪开脚步,左瞧瞧,右看看。
“这学期快结束了,买新的多浪费时间。”梁筝从包里掏出那本辅导书,递给她,“答案都是用铅笔写的,还附带我标注的简便方法,够你期中期末复习了。”
“你不用了?”
“下学期的我都快学完了,留着也是吃灰。”
“那,万一有人再来问你题,你怎么……”陈枳南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后半句话彻底哽住。
梁筝用手指指脑袋,脸上灿烂出光芒:“知识,都是记在脑子里的。”
“……”
陈枳南无语。实则是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她才不是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人。
她挣扎片刻:“还是算……”
“行啦,别婆婆妈妈的,拿着。”梁筝打断她,不由分说把书塞进她怀里,“我买完东西还得回去看球赛呢。”
“你买什么?”陈枳南看着梁筝晃晃悠悠在店里绕了一圈,最后在门口货架抓了两块橡皮。
他笑嘻嘻:“买完了。”
吃错药了吧,买块橡皮用得着来书店?陈枳南暗暗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