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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解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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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合文化的总部位于海都市中心最高的那栋摩天大楼。玻璃围墙包裹着钢筋水泥的建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镜面将云絮切割成块状,诉说着资本支撑下娱乐圈的堆金积玉,不怪乎逐梦之人前赴后继。
整整四层的办公区域被工作人员塞得满满当当。西侧透明会议室里经纪人正对着行程表眉头紧锁,东区公关部键盘敲击声如骤雨急落,法务部厚重的木门后传来打印机吃纸的嗡鸣。他们分工不同,上班时间不同,服务的艺人也不同,却共同维持着九合文化这个明星制造厂的正常运转。
今日天气晴朗,气温7-18度,微风。翻一翻黄历,宜安葬,宜祭祀,宜出行,本应是诸事顺利、万事皆宜的美好一天。
总裁办内,薄纱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室内,将空气里漂浮的微尘镀成了金粉。
姜总穿着一身银灰色的修身西装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珍珠贝母袖扣随着她端咖啡的动作折射出五光十色的虹彩。这位年过五旬的女强人依旧保持着超模的体态,优雅地嘬了一口杯中的咖啡,抬起头和颜悦色的看着对面青春貌美的季榕,默叹一句果然岁月不饶人。
“榕榕,你今天找我有事?”
“姜姨,”季榕像个小学生一样在她面前端端正正坐好,认认真真地说,“我要解约。”
“咳咳咳。”刚刚喝下去的咖啡原封不动又从鼻子里呛了出来,褐色液体溅满了她的月牙色真丝衬衫。
“姜姨,您没事儿吧?”季榕吓了一跳,赶忙起来站到她旁边,侧弯了腰帮她拍背顺气,随手抽了一大把纸巾塞进了她的手里。
“没,没事儿。”姜总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接过纸巾胡乱一擦。她哆哆嗦嗦拉开右手第三个雕花抽屉,翻出那瓶快要过期的速效救心丸倒出一把,直接全都按在了舌头底下。
冰凉麻苦的中药刺激着口腔黏膜,心脏的麻痹闷堵感逐渐消失,姜总长长舒了口气,僵硬的扯了个笑容确认:“好孩子,你刚刚说什么?”
季榕眼中的担忧之意不减,忖度着这种时候谈及解约话题是否合适。然时不我待,留给晏随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一咬牙,狠着心重复:“我说我要解约。”
呵,呵呵。
姜总暗道一声“完了”,双手捂住胸口贴在桌子上,心梗的感觉又回来了。果然风水什么的都是封建迷信,说好的今日大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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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秦,给我拿桶爆米花进来。”姜总按下座机上的秘书键下达了个莫名其妙的指令,拉着季榕的手去会客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摆好了促膝长谈的架势。
“榕榕,遇到什么难事儿了?给姜姨说说。”姜总浸淫娱乐圈日久,最知道里面的心酸苦楚。虽然直觉季榕从没体会过,但说不定呢?
秦秘书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抱着一桶爆米花进来,姜总顺势接过塞进季榕的怀里,脸上是长辈亲朋般的亲切与和蔼:“我记得你最爱吃爆米花了,来。”
季榕低头盯着金灿灿的爆米花,欲言又止。这玩意儿塞牙还卡喉咙,她是真的不怎么喜欢,从前是因为大人们都在说话她插不上嘴才不得不吃着打发时间。
但既然已经买了……季榕伸出手指勉强拈起两粒放在嘴里,迎着姜总殷切的目光,囫囵着嚼了嚼咽下去,客气地笑笑说:“挺好吃,谢谢姜姨。”
“哎。”
姜总扫了下衣角站起,被季榕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又按回了沙发上:“姜姨,我要解约。”
“哦,哦哦。对。”姜总懊恼笑着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
糊弄不过去了。她认命地往原处坐下,试探着问,“是不是展令文惹你生气了?”
“没有。”季榕摇了下头,“展姐尽职尽责,对我也非常照顾。”
“哦,那就是工作太累!”姜总拍了把大腿恍然大悟,“我这就给小展打电话,工作量上给你减到最低。去国外度个假怎么样?欧洲?非洲?要么东南亚?”
“也不是。”季榕回答。
“那是为什么?”姜总明显慌了,“起的太早?睡的太晚?工作餐不美味?床不舒服?”
季榕无语。
啊这……姜总感觉焦虑症要犯了。她一把从季榕怀里抢过爆米花桶,狠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皱着眉头边嚼边想,难道是嫌分成太低?不应该啊……
“分成这事儿吧是这样的。”姜总使劲把嘴里噎着的爆米花吞下去,耐心解释道,“行业有行业的规矩,如果给太高了吧,万一被同行知道了不合适。要不这样,以后九合象征性的收5%,剩下都算你自己的。”
季榕:???
“姜姨,不是钱的事儿。我想成立自己的工作室,签下晏随。”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姜总的心终于落回了胸口。
季榕是晏随粉丝这事儿她是知道的,这种不稳定因素展令文也不敢瞒她。她从前也就跟皇帝批折子那样讲求一个“知道了”,并没把这当回事儿,毕竟二线和十八线中间隔着王母娘娘的银河。
现下小事儿爆了雷,还好问题不大,姜总瞬间就想好了对策。
“嗐!这简单!”姜总当即拍板,“我这就联系亚文把人签过来。”
“姜姨,”季榕不为所动,“是我签。”
“哎呀,我明白,娱乐圈里追星的小姑娘一茬又一茬,跟秋天的韭菜似的。你签了他能干什么?你没我懂,行了,这么定了,我给你签回来,给你捧成顶流行不行?”
“姜总,晏随不想做那种昙花一现的顶流。”季榕终于厌烦了继续跟她绕圈子,改了称呼。
姜总知道,人,她留不住了。丢一个季榕没什么值得可惜的,能捧成顶流的不止她一个,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但想要靠她去置换好处,从今以后怕是难了。
姜总心思急转,又退一步,商量道:“要不你成立工作室挂靠在九合?”
季榕勾起唇角一笑:“那他岂不是还被别人攥在手里?”
姜总喉头艰难地滚动着,终是没有出声,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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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令文,看看你干的好事!”
季榕走后,姜总气得脸色铁青,在电话里把展令文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在她精心保养的侧脸投下阴影。
她在落地窗前站了足足半个小时,气消后才拨通了季榕妈妈的视频电话。屏幕里的女人正在修剪庭院里的玫瑰,园艺剪“咔嚓”剪断岔出的乱枝:“妹妹,榕榕说要跟九合解约呢!我左右都拦不住,你要不要劝劝她?”
季榕妈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压根儿不把这当事儿。她摘下手套,提着园艺剪回了室内,云淡风轻一笑:“她想解约就解,只要高兴就好。”
姜总一下噎住了。她本想拉个同盟,没想到盟友从来都不站在她这边。
“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是怕她被人给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真要有个万一,后悔都来不及呀!”姜总垂死挣扎。
“怕什么,我又不是死了。”电话那头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安抚道,“姜姐,市场盘子那么大,她一个人也吃不下。该九合的还是九合的。后面的事儿我让Julia跟你联系。”
Julia是她的得力助手之一,敲骨吸髓、雁过拔毛一直是她的处事风格,这次的谈判结果可想而知。姜总挂了电话,只红润了片刻的脸又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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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姜总在解约协议上盖下了九合的公公章。她向来长袖善舞,亲自将展令文和小方的档案递给季榕,痛快地打包送给了季榕做人情。
这时,晏随也出院了。
亚文在微博上慷慨激昂地誓为晏随讨回公道,现实里却真真切切上演了“消失的他”,除了助理在医院照顾外,连经纪人都再没出现过。
人据说是找到了,经过调解赔了笔钱,但至今还躺在公司的账上,他一毛钱都没收到。不过是拉出来顶罪的替死鬼,找没找到又有什么意义。晏随很平静地接受了“意外”的调查结果,这件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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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兰海紫郡的门口,身着休闲运动装、头戴鸭舌帽的晏随拄着双拐从上面艰难地下来,在小区保安的帮助下回到了公寓。
门缝里卡着物业费催缴单,看日期已经是一个月前。他把单子揣进上衣口袋,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天气渐冷,南方的潮湿让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骨折处疼得厉害,晏随打开空调,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前坐下,长长舒了口气,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于是,一切的麻烦与纷扰又扑面而至。
前两天,周句特地从剧组请假回来看他,转达了经纪公司劝他不要解约的意思,并给他留了一沓现金。
周句与他几乎同时进的公司,走的是武打小生路线,除了拍些动作片外还常给一线流量做武替,挣得比他多,却都是辛苦钱。
“先拿着用,你养伤期间没有收入。”周句从前常受伤,对于他目前的处境更能感同身受。
晏随推拒不过只能收下,想着过段时间再给他打回账上。
汪伶伶则刚刚给他打过电话:“晏哥,我现在在外面演出走不开,听说你出院了也没法去看你,给你从超市订了些水果蔬菜,你记得吃。”
他现在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又怎么去处理那些水果和蔬菜?晏随从网上订了附近常吃的外卖,想着先凑合一顿,撑过今天再说。
公寓的空调老得掉渣,不但费电还噪音极大。他这些天在病床上躺得久了,人一沾宣软的地方就昏昏欲睡,“嗡嗡”的喧噪声却吵得他头疼欲裂。
还是得换个环境稍微好点儿的房子,有些钱是真的没法省。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晏随不耐烦地睁开眼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想着今天的配送员动作还真是快,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又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了门口。
“谢谢。”晏随惯常地拉开一条门缝,把手从门里伸出去,却没接到属于他的外卖。他诧异地侧头,在看到来人之后,脸上不禁露出震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