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暴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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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市民朋友，大家好，这里是临江市气象台……受强对流天气影响，预计今天晚上到明天白天，我市天气为多云间阴有阵雨或雷雨，局部大到暴雨……”
“这不是你们台里的活吧？你就一个小小播报员，怎么还出外勤呢？”
“主要我临时决定回来，排班不方便再改了。刚好新闻部那里缺人，”奚熙顿了顿，到站了，“就是一个公益报道，那个福利院离我家也近，那位主编说我采完就可以下班了。”
“好吧。还算有点人性。”电话里的人嘟囔道，“那这几天临江的天气就不归你管啦。”
奚熙笑了笑。芮悦似乎一直觉得她的工作很有趣，“第一个知道临江市天气的人”——听起来似乎很酷，说她是能够呼风唤雨、掌管临江市上空日月星辰的小神仙。
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位气象播报员，负责预测、播报临江市气象信息。工作稳定薪资不错。
“我妈那边的事……”
“还好你走了，我今天看到有人堵你家门口呢，估计是想私下和解。”芮悦轻叹了口气，“不过你放心，我这边已经……”
“……”
之后的话她没听清，头晕目眩中，她艰难地扶上墙壁，却感受不到实感——指尖有些发麻，就像有无数小虫蛰伏在皮肤下，在她的血管里爬行繁殖，渐渐啃噬她的知觉。
“熙熙？”电话那头的人焦急起来，“熙熙！？”
奚熙捂住听筒，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嗯？我出地铁了，一会儿说。”
她站在十字路口的等灯区，望着对面熙攘的人群出神。
她其实还挺喜欢下雨天的。雨水啪嗒落在地面，迸起的水花在灯光的映照下泛光。雨天的气味也很好闻，城市的尘埃与淡淡的石油味被雨滴冲散，泥土与草木的气味却弥散开来。
但她忽然很觉得汽车划过湿柏油路的声音很刺耳。
窜梭的车流本应该隐入雨幕，消融在城市背景里，可积水无限放大了它们的存在感。
随后，鸣笛、刹车、咒骂，这些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膨胀，变成频率统一的尖啸，刺入她的鼓膜，钻进她开始发胀的大脑里。
她讨厌雨天。
绿灯亮了。人潮开始越过她，互相推挤间，伞面摩擦碰撞，摇摇晃晃中，她不得不向前走去。
面前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越过马路，一直直走，再穿过一个环岛花坛，就是她所居住的小区。
命运。轨迹。
她忽然觉得十分无趣。
上学、毕业、工作，人生像设定好的程序，就像她一定得穿过这条马路，一定要回到家，她一定会在某天，主持妈妈的葬礼，然后——她就真的只剩下她自己了。
只是……凭什么。
她才二十五岁，她明明那么努力了。
为什么要是我的妈妈？
胃部传来绞痛，并随着心底的恚恸不断攀升，像是在警告自己，她必须马上回到家。她没停下，只是攥紧伞柄，跟着人流穿过斑马线，然后——右转。
这样的话，只能下一个路口再作打算了。
这条路她不常走，高耸的梧桐树几乎要盖过整片天空。雨似乎下得小了些，又或者是被梧桐过滤了，变成漂浮在空气中的棉絮。于是她干脆收起伞，沿着面前这条道走。
低矮的围墙刷着鹅黄油漆，屋瓦上的青苔被雨水打湿了，像墨绿色的绒毯。
围墙后似乎是一所中学。建筑是仿古的，窄长的红色窗框上爬满了藤曼，漆色已经有些褪了。透过玻璃，还能隐约瞧见衣着蓝白校服的学生。
奚熙来到校门口——临江二中。
似乎是一所不错的公立中学。
像是下学了，她很快便被嬉笑打闹声包围。
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烦恼，用成年的烦恼去对标年少的烦恼，以此来抱怨自己的苦难，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但奚熙到底是个俗人，看着成群结队的小大人们笑着二三趣事，哭着课业繁重，闹着少年情愫，她很羡慕，也很无力。
但意外地，她觉得身体似乎没那么沉了。
她准备好回家了。
雨隐隐又有了下大的趋势，奚熙加快了脚步，在快到路口的时候，余光忽然闪过一道残影。
她狐疑地朝那看去，心情又沉了下来。
那是藏在两道围墙间的一个狭窄的巷子，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几个扭打在一起身影。施暴者几下便将被围堵的人撂倒在地，而后有的故意溅起一旁的积水，有的则直接向人身上踩去。
几乎是下一秒，奚熙便三两步越过马路，食指笔直地指向那群人，怒吼道：“那边的！哪个班的！”
众人一哄而散。
地上蜷着的人似乎也被吓到了，只匆匆向巷子口看了一眼，便踉跄地起了身，看样子也想要向巷子深处跑去。
奚熙心里起了疑惑，放慢了脚步。
谁料，女孩刚要起跑，就又一个趔趄，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呛了满嘴腥涩的雨水。
“……”两人都傻眼了。
奚熙连忙上前，将女孩扶了起来，又从包里拿出纸巾，按在她脸上小心擦拭着：“跑什么……”
女孩没说话，在看到她之后也不挣扎了。
小姑娘长得挺白净的，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上唇的唇珠要比一般人的突出。
许是因为女孩现在湿漉漉的十分狼狈，即使绷着表情，看上去也委屈可怜得很。
奚熙将她额前的碎发向两侧拨了拨，又把她拉了起来，撩起她的衣袖查看起伤口。
擦伤很严重，她只轻轻将不小心嵌进皮肉里沥青颗粒拨弄开，皱了皱眉：“你们学校有医务室吧？”
见女孩不说话，奚熙忙解释道：“哦，我不是你们学校老师。”
女孩还是愣愣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怎么看上去傻傻的。
“我把你送过去吧。”说着，奚熙就要牵起她的手腕。
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雨倾盆而下，奚熙慌张打起雨伞，一手搂紧女孩，缓慢向校门口挪去。
“大爷！放我们进去吧，她受伤了，需要处理伤口！”校门口的洼地起了积水，奚熙只能隔空喊道。
大爷朝她们挥了挥手，声音透过雨幕，艰难地传了过来：“回去吧！快回去吧！下班了！一会雨更大了就不好走了！快回去吧！”
奚熙挠了挠头，望向漆黑的教学楼，猛地想起今晚暴雨的通讯。
“你们学校今晚通知停课了吗？”奚熙不死心道。
女孩点头。
“你带伞了吗？”奚熙低头问道。
女孩顿了顿，摇头。
奚熙思索了片刻，便将伞塞给女孩，向门卫处奔去：“等我一下。”
千昭站在原地，看着奚熙踮着脚尖小心绕过积水，但还是被溅湿了裤脚。到达门卫处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湿得差不多了。她开始和大爷交涉起什么，期间向她这边指了指。
大爷眯着眼往这看了几眼，随后点了点头。
千昭低垂下头，下意识捏紧了伞把，指尖有些泛白。
奚熙跑回来的时候似乎放弃了挣扎，淌过几处几乎深至脚踝的积水，径直向她奔来。
千昭注意到，她手里似乎抓着什么。
一直到奚熙在她面前蹲下身，将她的裤脚撩至膝上，千昭才堪堪反应过来——那是碘伏棉签。她要给自己处理伤口。
千昭有些不解。
膝盖上的伤口处理完后，她直接起了身，向她伸出手：“左手给我。”
千昭听话地摊开手掌。
“门卫那里只有这个，先将就一下。你记得家里人电话吗？”
她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心里隐隐有些失落。闷声道：“记得。”
奚熙示意她换右手：“那好。裤子就先不要放下来了，湿裤子黏着伤口会更难受，还容易感染。你先跟我回家，然后再让你家长来接你。”
“嗯。”千昭应了声，随即反应过来，错愣道，“……啊？”
奚熙耐心道：“先跟我回家吧，我家离这不远的，前面右拐走一会儿就到了。雨太大了，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再让你家长来接你，好吗？”
千昭握紧了伞柄，眼神飘忽起来：“我可以……在这里等。”
奚熙却严肃道：“你的伤要尽快处理。门卫很快也要回去了，而且你现在浑身上下湿得差不多了，不难受吗？”
女孩瞪着眼睛看着她，没说话。
奚熙以为女孩是不信任她，刚要放弃：“那……”
“好。”女孩却是点了点头，声音挺上去有些急促，“我跟你走。”
奚熙此刻却打趣道：“不怕我是坏人？”
女孩连忙甩了甩头。
奚熙笑了起来。
真的傻傻的。
“你叫什么名字？”
“千昭。”
“多大啦？”
“十六岁。”
电梯口。
奚熙将手机解锁，递给了千昭：“给你家长打个电话吧，你这么晚没回去，家里应该担心坏了。”
“这里是永茂府，我家在三栋501室。”
千昭接过手机，看上去有些迟疑。
“周姨。”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奚熙盯着下跳的数字，忍不住胡乱猜测起来。
周姨？不打给爸爸妈妈吗？工作忙？家里没人？还是后妈？或者……管家？
“我没事，就是雨太大了可能得晚些回去。”
“……”
“不用。”
“……”
“不在。有一个姐姐……”
奚熙低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安全，你不用担心我。”
“……”
奚熙向她晃了晃手，示意她将电话给自己：“您好，我今天刚好路过，看见孩子……”
千昭扯了扯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她忘了带伞，学校今天又停课，早早关门了。这雨实在太大了，我看一会可能还有雷暴，我怕不安全就先把她接过来了。”
对面连忙应声道：“谢谢你哦小姐，太感谢了。”
声音听上去很和蔼，带着中年女性特有的温厚，但确实不像小孩这个年纪的妈妈，也不像奶奶。
“不用。您要是放心的话我就先带她去我那，她衣服都湿透了，我带她回去换一身。等雨稍微小一点我再送她回去。”
千昭愣了愣，看向她。
“这就太麻烦你了，等雨小一点我去接她吧。”
“也行的，我家在永茂府三栋，您来的时候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好送她下楼。”
“好好好，实在太麻烦你了。”
“……”
“嗯。”千昭被拉上了电梯，“嗯，好我知道。拜拜。”
“对了，”奚熙接过手机，“我叫奚熙，今年二十五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暴风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