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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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缠绵，如同从天而降的蛛网，轻柔而严密地裹杀众生。
涂山明澈不知走了多久，这山谷却像是无穷无尽似的，这令他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人间。
在他趁机逃跑之后，涂山明澈很快便发现了，昨夜缠枝藤交缠留下的伤口竟然奇迹般地愈合了，就好像这一日一夜的遭遇只是一场幻梦。
可他知道这不是梦，脖颈之后残留的刺痛，一直在提醒他，昨夜那个谜一样女人是真实存在的。
涂山明澈想起她就觉得头疼，更令他头疼的，是洛水凝烟的下落。
如果信蝶是伪造的，那么洛水仙族失踪一事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确有其事，他又该去哪里找到凝烟？
明澈一边头疼一边脖子疼，夜雨顺着的发梢落进衣领之中，沾了满身潮气。
狐狸嘛，天生喜欢干燥舒适的环境，厌恶潮湿阴暗的地方。
他有些烦躁地擦了擦额角的雨水，抬头之际，却在雨幕之中，山坳之间看见一角飞檐。
飞檐之下，风铃轻响，惊起零星飞鸟。
“风铃……”来人间之前，他也曾打听过附近消息，此山虽荒芜，却也有名字，即是风铃山。
而如今他眼前便出现了一角风铃，不知是巧合还是因缘，但眼下这夜雨不缓不急，甚有缠绵一夜的势头，他的确需要找个地方避雨，顺便……梳理下情绪。
涂山明澈向那山坳处走去，距离拉近，那檐下飞铃渐渐露出全貌，是一座荒庙。
不过荒庙这种说法，实在是抬举了，废墟更为妥帖。
这庙内，墙倒房塌，荒草丛生，碎瓦遍地，霉臭扑鼻，就连半扇山门也不翼而飞。
涂山明澈委实看不出这庙内供奉的是哪路神仙，建在深山老林中，或许这神也同庙一样荒败了。
破庙内唯一算得上完整，是中央的正殿，也亏得这正殿足够顽强，才能让他发现这座破庙。
涂山明澈向殿内看去，斑驳的门窗后似乎还透着些微弱的火光。
难道有人？
明澈向正殿走去，落脚时不慎踩到地上的碎瓦，硌嗤一声，瓦片碎了又碎。而同一时间只听闻殿内“簌簌”几声轻响，下一刻，明澈眼前一暗，烛火熄灭了。
涂山明澈：...可以确认了，真的有人。
周遭顿时一暗，但涂山明澈却依然行动如常，狐族夜视能力本就高于凡人数倍，他几乎是在瞬间适应了黑暗，走到正殿前，推开了门。
殿中的黑暗浓郁得像是勾了芡一般，涂山明澈抬头，心头猛跳。
他看见自己正前方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说时迟，那时快，耳畔一阵疾风袭来，涂山明澈迅速反应，身体后撤，手臂前捞，在转眼之间，避开了攻势，还借力擒住了偷袭之人。
“哐当”一声灯盏掉落，偷袭之人被涂山明澈背身扣住手腕，口中直吆喝：“啊！疼疼疼！大侠饶命，饶命啊！”
涂山明澈并不松手，他这一天两夜憋屈死了，没想到只是避个雨还能来这么一遭。
“你为什么偷袭我？”
谁知对方像听不懂人说话似的，只一个劲地求饶：“大侠饶命啊，小生身无分文，贱命一条，路过此地，只是在此避雨而已，求大侠行行好，放小生一条生路。”
涂山明澈顿觉无语，这人怎么像是把他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棍了。
“饶什么命，谁稀罕要你的命？”
“啊？”
涂山明澈嫌弃地把人往前一推，同时顺手点燃了一侧烛火。
那偷袭这人借着灯火才看清了他的衣着样貌，当即识相地道歉：“啊，抱歉抱歉，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听到“冒犯”二字，涂山明澈眼皮一跳，不悦道：“你干嘛偷袭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这，这荒山野岭的，我还以为……是山匪。”
“山匪？你居然觉得我是山匪？我看着像山匪吗？”
“阁下气度不凡，仪表堂堂，怎会是那等好勇斗狠之徒，都怪小生眼拙，是小生的不是，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涂山明澈无奈，眼前这人头戴儒冠身着襕衫，一副书生打扮，长得倒是仪表堂堂，就是身子板太脆，方才举起烛台偷袭他不成，还差点把自己给摔了出去。
凡人孱弱，故而才会多思多虑，草木皆兵。
涂山明澈现在懒得纠结这个，朝他摆了摆手，就往殿内走。
书生却拦住了他：“阁下见谅，殿内有人养伤，还请阁下小心些，莫要惊扰了人家。”
涂山明澈挑眉，略带疑惑地看向他。
书生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才道：“受伤的是位姑娘。”
涂山明澈第一时间想到了昨晚遇到的那个女人，不自觉腹诽：怎么又是个受伤的姑娘，这山里是有多险恶，到处都有女子受伤。
但看着书生的表情，他还是点了点头：“难怪你这么紧张，还躲在偷袭，原来是想要英雄救美？”
书生面露赧然：“小生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出此下策了。不过阁下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倒是小生多虑了。”
“知道了多虑了就好。”涂山明澈走到香案边，点亮烛台，抬头之时，正好对上之前黑暗中的人形。
是这庙宇中供奉的神像，也不知蹉跎了多少岁月，彩塑的身体斑驳脱落，好在五官骨相尚且分明，能辨别出是一尊女神像。
书生走到涂山明澈身旁，低声道：“庙宇建在山中，想来应是此地供奉的山神。”
他说完还对着神像拜了拜：“雨夜难行，借贵庙暂住一夜，无意冒犯，无意冒犯。”
涂山明澈对他这般卑微的态度表示嘲讽，绕过香案，径直朝里走去。
他还记得书生的提醒，并未点亮殿中所有灯火，只是端着烛台前进，书生见状也赶紧跟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
正殿内部很大，甚至有些空旷，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漏了进来，在地面形成一块洼地。
涂山明澈带着书生避开水洼，最后在墙角处看到了他口中受伤的那位姑娘。
涂山明澈脚下一顿，手中的烛台晃了晃，险些坠落。
“怎，怎么了？”书生总是一惊一乍，帮他稳住手中的烛台，问道。
可涂山明澈却说不出话来，纵使灯火微弱，可他依旧看得清楚。
少女一身挼蓝色的广袖纱裙，她盘膝而坐，闭目调息，面色苍白却难掩绝色。
涂山明澈喉中泛上酸涩，几次出声却都哑然，半晌之后，才道：“凝烟……”
书生这个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二位认识？”
涂山明澈快步走到少女面前，俯身蹲下，轻声道：“凝烟，我终于找到你了。”
少女双眉紧锁，听见声音，羽扇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她愣了片刻，目光才逐渐清明：“明澈？”
“二位真的认识？”不明所以的书生还在不明所以。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嘭！”的一声，殿门洞开，冷风夹杂着雨水冲入殿中，烛火明灭中，一道身形鬼魅般飘然而至。
越千城刚赶到，就看到了这故人重逢的温情一幕。
她面无表情地扫视过众人，最后对上那双由惊喜转惊惧的眼睛，扬眉道：“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
殿内重新燃起了灯火，方才的阴冷潮湿一扫而空，倒让这个荒凉的雨夜有了些温度。
书生胆小却是个自来熟，率先自报家门：“小生姓萧，单名一个扬字，颍川人士。不知三位怎么称呼啊？”
凝烟最先道：“萧公子唤我凝烟即可，之前还得多谢萧公子照顾。”
她的身下垫着干草，不至于沾到殿中潮气。
萧扬抬手作揖，直道不必客气。
随后，涂山明澈也刻意掩去了势必会暴露身份的姓氏：“明澈。”
“那这位姑娘呢？”最后，几人的目光都落在越千城身上。
她虽摘了斗笠，但那一袭黑衣，一双冷眸还是与这殿中烛火格格不入，估计就连萧扬的话也没听进去。
就当几人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却又听她开口道：“越千城。”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真是个霸气磅礴的好名字。”萧扬赶紧接茬，“我观诸位气度不凡，想来绝非等闲之辈，莫非是修行之人？”
洛水凝烟和涂山明澈对视一眼，考量一番，表示默认。
“哎呀呀！今夜避雨，没想到能遇到两位仙长，真是小生三生有幸啊。”
“有什么可幸的？说不定是孽。”泼冷水的是涂山明澈，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那团黑色的身影，后者正取了一盏烛台，盯着跃动的烛火，不知再想些什么。
萧扬被他一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洛水凝烟见状适时解围：“萧公子应是个读书人，怎么会来此荒山？难道是为了进京赶考？”
萧扬一笑，道：“非也非也，小生胸无大志，无心仕途。路过风铃山，只是受故友邀请，到风铃镇上去受聘西席。”
涂山明澈问：“你也知道这里是风铃山？”
萧扬道：“对啊，明仙长也听说过此地？风铃山虽荒僻，但据说这山中两百年也是出过一位仙人的。”
涂山明澈显然被他这声稀奇的“明仙长”给硌了一下，差点就要露出真身自证，凝烟赶紧拉住了他。
凝烟问道：“原来此山还曾有人飞升成仙？不知萧公子可否详细说说？”
详细说说，那便是要说来话长了，越千城对这种得道飞升的故事并不感兴趣，举着烛台，来到了殿前。
无名神像在岁月中蹉跎，泥塑的金身骨肉支离。原来失去了供奉，神也会蒙尘。
她掸去香案前的积灰，供上手中的烛台。
神像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低眉垂目，神态祥和。
即使九重天已陨落，但人们对于“神”的崇拜，依然普遍存在，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这样的神，乃是后天之神，来源于人们对天地自然的信念。
人们想把神塑造成什么样子，神就是什么样子。在经过无数人的想象、构造、刻画，后天之神从无形到有形，但其本质上依然是虚无的。
所以...
越千城的目光停留在女神像的眉眼间，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按这个道理来说,
她本不应该在看到这尊神像之时，感到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