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荒芜》加盖儿

13、血珠

　　“她这是睡着了吗？”

　　于淼说着便弯腰俯下身去，撑着膝头伸长了脖子要看清二胖娘的面色。

　　话音刚落，那半垂的脑袋兀地晃动了下，继而缓缓抬了起来，可眸子却始终低垂。

　　只见二胖娘悬臂举着根长针，眉头紧锁抿着薄唇，面色肃然地盯着手中破布，迟迟未落针，似是在做什么十分要紧的女红。

　　可瞧她手中那破布，却没有任何女红之物的样子，倒是跟纸鸢有些相像，尤其破布中央那两团豆大的红渍，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特意点上去的，不知是否为做“点睛”之用。

　　看着那布面间横七竖八匪夷所思的棉线走向，秋皓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片刻后总算明白了：“是了，这东西丑得让人直头晕的感觉跟那如意像有得一拼，这村里怎会有这么多能工巧匠？”

　　然下一瞬，二胖娘手中悬停良久的长针便猛地朝布面落去，银针登时便戳进了她左手指根内......

　　秋皓脑中嗡地炸出一道惊雷，这一针似扎进了他脑中般，串起点点记忆碎片。

　　“红眼睛”的布鸢、王阿婆怀中蹭血的褂袍、如意庙前的红灯笼、泥像额间的红纹，这诸多物件看似毫无关联可却有共同之处，连着此地前前后后的异事再看......秋皓兀地笑了。

　　于淼本聚精会神地盯着二胖娘看，可她却似被扎晕了般又不动了，看得于淼心里直发毛，此刻被这一声笑惹得彻底绷不住了，当即看也不看秋皓便低声斥道：“你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秋皓歪头瞧着于淼，指着自己明知故问道:“我吗？”说着便不禁伸长了手臂，想拍拍他以示安抚。

　　掌心刚贴上于淼后背，那头二胖娘便忽地接上一痴笑声，俩人简直像是商量好了般前后夹击。

　　“嘿嘿嘿~嘿嘿~”

　　饶是事前有心理准备，于淼也被这两人惹得倒抽一口冷气，汗毛直立。

　　秋皓迅速收回爪子，旋步掩在谢庭煜身侧，显然是拿他当挡箭牌了，接着道：“你猜啊。”

　　于淼还未开口，谢庭煜便冷声道:"噤声。”随即便朝旁侧挪了一步，插在两人中间好像跟哪头都不熟。

　　不知是不是错觉，于淼觉着他这步反而将秋皓掩地更为严实了些，心头当即拿定主意：“此事过后一定要将这人赶走！”

　　耳边痴笑声不止，但见二胖娘眼眸弯成月牙，嘴角翘起咧着口白牙不住发笑，身子跟着左摇右晃透着近乎有些癫狂的喜悦。

　　长针不知跑哪去了，手中只余不断冒出的汩汩鲜血，直顺着往下滑去，蓄成个豆大的血珠挂在指尖。

　　三人谁也没轻举妄动，只静静看着这疯癫的寡妇。

　　不知是那针有问题，还是二胖娘体质特殊的缘故，明明只是被扎了一针，虽未顾忌那创口可也不该淌出这么多血，指尖血珠愈来愈大，摇摇欲坠。

　　半晌，痴笑声渐停，二胖娘敛了神色，手腕陡转凭空翻出个兰花指，血珠当即便稳稳落在破布间的红渍处，殷红叠在旧渍上，瞬间不见踪迹。

　　如此重复数次，直到再翻不出血珠来，二胖娘才停手，继而缓缓起身，转身扬臂奋力一抛，手中破布“哗啦”一声便低低栽入漆黑一片的屋内。

　　“二胖飞…飞得高高远远的……”

　　呢喃声似翩翩蝴蝶，载着满腔柔情悄然起舞，萦绕着少妇轻盈欢快的步子，转瞬便消失在合上的门板后，只余几声从门缝中漏出的浅笑声。

　　“嘿嘿嘿~嘿嘿嘿~”

　　破院内，三人仍未离去，于淼看着窗间漏出的烛光，问道：“公子，今夜要在这看着她吗？”

　　谢庭煜微微点头，可嘴上却问道：“为何要看着她。”

　　“她嫌疑很大，夜间会走动，跟着她或许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于淼斟酌道。

　　谢庭煜直接挑明：“你以为作祟者是她。”

　　“目前看来，她的嫌疑最大，自家孩子丢了，出于嫉妒或是...泄愤，夜间便由着‘梦游’的借口趁机拐走别家孩子......”于淼越说声音越低，渐渐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秋皓不知何时摸出根银针，指尖飞快打转，口吻慵懒道：“此间村民不是傻子，她一介平民女流，怎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于淼一拍脑门，似是灵光乍现般道：“许是有魔修暗中相助！我知道了！她不是因为丧子之痛丢的魂，是被魔修暗算才变成这样的。”

　　秋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少侠，魔修可没这么温柔，也没这么长情，夜夜来此只偷个孩子，未免也太掉价了吧。”

　　于淼咬牙道：“你对魔修倒挺了解。”任谁都知他反驳不了这话。

　　秋皓还未火上浇油，便听谢庭煜道："于淼，你可曾留意到这村里相较男丁而言女眷颇少，二胖是女孩，王家丢的是男孩，白日里王家夫妇争论中有说过一句话‘怪我们大意了，小子也会丢’，据我推测走失幼子大多是女童，少有的几个男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于淼仍是一头雾水，呢喃道：“女童......”

　　谢庭煜未给他时间琢磨，接着道："只有这样，久而久之这村里人才会被成家之事所累，如意庙才能重复往昔香火。"

　　于淼恍然大悟：“如意像！是那如意像在作祟！”话音刚落，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疾速蹙起：“可昨夜那庙中并无异常，它是如何得手的呢？”

　　秋皓懒懒应和道：“是啊，所以王家那孩子还活着。”

　　此话一出，主仆二人皆朝他看去，惹得秋皓直摆手，说：“我也是方才才知晓，并非有意隐瞒，师叔可曾听说过‘血咒术’。”

　　于淼当即便觉莫名其妙，心直口快道：“这有何稀奇，‘荧惑’天士不早将这术法公之于众了吗，怎又扯到这上头去了。”

　　血咒术——顾名思义即为施法者以他人鲜血画咒，灵力催动血咒便可操纵那人心智，化为己用，只是这术法对施法者修为要求极高，因而画咒之法虽不是秘密，但却一直罕有人能使出这招。

　　秋皓还未开口，于淼便诧然自答道：“你的意思是......那泥像是仗着‘血咒术’作祟的。”

　　秋皓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画咒之人又是谁呢？”

　　等来的却是谢庭煜的回答：“柿饼，是你夸过的手艺颇佳的张氏。”

　　暮色渐浓，长街映着月光，四下静谧不见人影，这夜终于来了。

　　秋皓倚在树间，冲空无一人的树下轻声道：“师叔，弟子饿了，要不您进屋给弟子讨个柿饼呗。”

　　墙角窜出条长影，几步行至树前，秋皓未作反应，只摩挲着指尖银针。

　　枝叶横在二人之间，堪堪遮住秋皓小半个身子，谢庭煜于叶隙间拼凑着树上少年的模样。

　　少年一袭鸦青色衣袍好似同绿树融为一体般，任谢庭煜怎么看也看不清，他不知晓的是，此刻想看清人的不止他一人。

　　半晌，谢庭煜开口回道：“你既还未私闯民宅，便是没那么饿。”

　　此处俨然是张家宅院，半个时辰前二人撂下于淼依着线索寻来此地，埋伏在院外静候其变，只是这会儿不知为何，秋皓竟毫不顾忌地开了口。

　　　“师叔倒挺了解我，弟子就剩嘴馋这么点短处了，说起来师叔真的不考虑收了我吗，我要求不高，能吃好就行。”秋皓又开始信口胡扯。

　　谢庭煜未由着他：“你我并非同路之人，你也并无此意，且直言你要如何便是。”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滴水不漏。

　　秋皓当即便噗笑出声，戏谑道：“哈哈哈哈师叔你怎这么不禁逗呢，说的没错，弟子所图不过五十两银子和地图，事成之后我们各行其道。”

　　耳边轻笑声不止，谢庭煜看着轻晃的枝叶，只淡淡道：“好。”

　　话音刚落，笑声骤然停了，电光火石间，树前已空空如也，二人皆敛去声色，四下一片静谧。

　　只片刻后，笑声便又续响起来，只是这声音听着清脆稚嫩，天真烂漫，显然并非出自秋皓之口。

　　然而秋皓却对这笑声并不陌生——正是昨夜在庙中听到的声响，再次听到这笑声，秋皓竟跟着心情也愉悦了几分。

　　“嘿嘿嘿~哈哈哈~”

　　笑声随着“吱呀”大开的院门停了一瞬，一八九岁大的男童兀地闯入秋皓视野，男孩不知遇到了什么趣事，口中止不住地发笑，蹦蹦跳跳直往南边去，其后跟着个手提红灯笼的村妇，不是张氏又能是谁。

　　秋皓滑落在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二人，对身侧谢庭煜道：“师叔，王家那孩子总算让我们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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