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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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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已经随着时间渐渐失去温度的故事。但是它留下的烙印丝毫没有被填平。
郊区的高中,到了夜晚,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间间教室里传出惨白的灯光。她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女孩,刚刚十七岁。灰色的宽大校服罩在身上,给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增添了一抹灰败。她站在和蔼的数学老师面前,捏着试卷的手指因为用劲泛着青白色。数学老师的笑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着她隐忍的面容:“高三才刚刚要开始,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定数,你其他都很好,数学嘛,总会上来的。”
她听着老师的话,低垂着眼睑,把泪水储蓄在眼里,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强忍着痛说:“虽然觉得长久的付出没有回报,但是我还是会努力的。也许我不是最优秀的,但我会是最坚韧的。谢谢老师。”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到坐在数学老师旁边的一个年轻男老师突然抬起头看着自己。她不受控制地看过去,在他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一抹激赏,忽然转为一丝惊讶。他或许是看到自己眼里的泪水了,她想着。
数学老师看似欣慰一般地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去吧,注意身体啊。”
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夜色很黑,晚自习已经结束,楼里的灯在一一熄灭,学生也都回宿舍去了,喧闹了一天的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更给她带来一种无力的孤寂。她一个人收拾了东西,终于在走到花园里的小亭子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开始是无声的哭泣,渐渐转变成委屈的抽泣。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抬起眼,看着天空中唯一的那颗明亮的北斗星。
“我记得有人说过‘仰望是为了让泪水不再掉落’,是这样吗?”
她听到这个醇厚的声音的时候,吓坏了,下意识转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他。他穿着简单的西裤和白色的短袖衬衫,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那儿。
他似乎是笑了笑,走进亭子,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顺手把文件夹放到石桌上,带着笑意说:“刚才在办公室听到你说你会是最坚韧的那个的时候,我可不会想到你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他的出现似乎打破了她的自怨自艾,她收干了泪水,嘟囔着说:“你明明看到我眼里的泪水了。”
他递过来一块手帕,问:“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你的泪水呢?”
“我又不是傻子,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的。”她不客气地接过手帕,大喇喇地擦着眼泪。
他略带玩味地说:“你好像对我的突然到来并不感到不自在。”
她似乎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看着他说:“你是老师又不是老虎,再说,你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哎,你多大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看着她纤细的身体,说:“听你们老师说你身体不好?已经很晚了,饿吗?”
她笑了笑:“回去就睡了,饿不饿的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严肃起来:“到我那儿吃点东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她看着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严肃,犹豫着。
他笑了起来:“走吧。”
他似乎很爱笑,她这样想着。
他住在学校的单身公寓,就在花园边上。一个单间,挺宽敞的房间,似乎比别的老师住的要大一些。书桌比一般的桌子要大,很整洁,一大排书架上摆得满满的书。最显眼的是,他的宿舍里摆着一张双人床。
她打量着他的宿舍,他发现她的目光凝固在自己的床上,微微一笑:“要吃点什么?来点青菜面怎么样?打个鸡蛋?”
她收回目光,看向他:“面少下点,我吃得不多。”
他点点头说:“那我去那边的公共厨房,你坐会儿,看看书什么的,别拘束。”
她喜欢他的房间,简洁明快,又十分整洁。窗台上海放着植物,她不禁开始想象他浇花的样子。目光扫视到他的书架,居然看到一本《饮水词》!
他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坐在床上专注而陶醉的表情,他把面放在桌上,说:“你要是做数学能这么投入和享受,你还用得着如此纠结吗?”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的到来,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嗔怪地看着他。她走到桌边,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瓷碗里浅浅的面条,上面覆盖着绿油油的青菜,露出半个水铺蛋,清爽的面汤没过面和蛋,卖相特别得好。
她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吃起来,咽下一口,对看着自己的他说:“真的挺好吃的,我原来都不怎么爱吃面条。”
听到她这么说,他笑了起来:“三十岁的单身男人,做的最好的就是面条。”
她指了指床上的书:“你也喜欢纳兰容若?”
他微笑着:“单纯只是喜欢他的词而已。听说你语文很好。”
她的笑带着一丝丝骄傲。
他淡淡说:“虽然我没有教过你,但是我一直很欣赏你,数学上,如果你不喜欢你们于老师,可以来找我。”
“你是语文老师。”她很吃惊,但是还是淡淡陈述着事实。
“应付高中数学总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你对文学啊历史啊什么的有兴趣,我这里不也正是你的乐土?你记桩含泪播种的人总会含笑收获’”他优雅地说。
她发现,他笑起来很温暖很纯粹,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吃面条也能那么优雅地人。
从那天开始,她每天第二节晚自习开始之后都到他那里,大多时候他给她讲解数学,偶尔一起背诵诗词,探讨文学。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这也就意味着教师节的到来。那天是学校难得的提早放学,第二天又放假,她知道他要去参加教师节聚餐,就一个人在他的宿舍等他。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难得的带着微醺的气息,看到她在,似乎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他松开领口的扣子,斜斜靠到床上:“今天过来,我可没心思帮你解答数学题目,也没精力跟你探讨什么。”
她没有说话,从他的桌子抽屉里取出笔墨,又从架子上拿了宣纸,默不作声地写着。
他有些好奇,站起来走到她身后,吃惊地看到她居然写了一手漂亮的行草,大气潇洒,丝毫没有小女儿的柔嫩和纤细。
她感觉到他温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环绕在她的周围,心也变得柔软了。写好后轻轻搁下毛笔,侧过脸笑盈盈看着他。
他平日里清亮的眼睛有些迷蒙,笑容也带上了疲懒:“‘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雨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他抑扬顿挫地念着,带着一种平日没有的气质,温厚醇正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想,让她的心也忍不住战栗。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一室清冷。
良久,他说:“这是教师节礼物吗?”
她浅浅笑着,说:“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好送给你的。”
“字写得很好。”他看到她因为被夸奖脸颊的绯红,说,“再铺张纸。”
她依言而行,他一挥而就——“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的字更见功力,更豪放更遒劲也更随意。她随着他的笔轻轻吟诵着。
他看着墨渐渐干了,大手一挥:“这幅作为我送你的礼物,感谢你写给我的。”说完又靠到床上去了。
她小心地卷起他的笔墨,说:“你休息吧,我明天去装裱起来,盖上被子,晚安。”
他没有说话,良久,听到他飘忽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晚安。”
她甜甜一笑。
学校里不是没有他们的风言风语,但是她本来就是一个我行我素的人,而他更是深沉大气。他们举止如常,言语虽没有停过,但是他们却始终没有被流言伤害。
一个学期结束,她在放假前来到他那里,他看到她笑容满面的样子,也笑得很开心:“丫头,我知道你数学考好了,也不用笑得那么得意吧!”
她径直打开床头柜的小抽屉,拿出零食罐子,翻了半天找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笑得更加灿烂。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你过年回家?”她知道他是外地人,“什么时候回来?”
他浅浅笑着:“回去几天而已,后天就是年三十,今年假本身就少,你们放到初七,我提前一点,大概2月14号就回来了。”
“2月14号?你不陪女朋友过情人节?”她有意无意地问着。
他失笑道:“我没有女朋友。”
“你都三十了,你家人都不着急吗?”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
他好笑地看着她:“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的脸有点红,他看了出来。
“晚上在我这吃饭吗?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他把包拉好,说道。
“不想吃面条了。”她笑着提要求。
他说:“那我去小食堂弄点菜来。”
都是她喜欢吃的,还特地端了排骨冬瓜汤。有荷包蛋,他跟平常一样,挖出蛋黄夹到她的碗里,万分的自然。
放假的那几天,她一直在想他,想到他在台灯下认真思索数学题的样子,想到他锁着眉毛思考的样子,想到他离开时穿着的白色衬衫灰色羊毛衣和烟灰色的大衣,想到他线条流畅的臂膀,甚至他温厚的声音,很多很多。
她不知道,他其实也在想她。从一开始的欣赏,一直到后来接触下来,发现她所有的举动都让他觉得是那样的可爱。尤其是她的笑容,让他的心都融化了,仿佛回到了初恋的时候,又成了二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
日子很短却也很长,2月14号,她又在他那里等他。他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菜,还有她的笑容。
“都是你做的?”他笑得很明朗。
她摇了摇头:“红烧肉、酱排骨和素什锦是家里带的,只有汤是上午我来煲的。”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脱了大衣挂好,打开包,拿出糖和糕点:“给你带的,是放我这里还是你带回去?”
“放你这里吧。”她说,“来吃饭吧。尝尝我家的菜好不好吃。”
他知道她家条件很好,但是她妈妈是再嫁的,虽然继父对她也很好,但是她还是压力很大,选择到这个城郊的中学念书。
吃完饭,她拿出一个包好的盒子,递给他。
他看到包装十分雅致,不是普通的货色,仔细地打开包装纸,看到是一盒国外的酒心巧克力。他笑着说:“比利时的啊,好久没有吃到过了。”
她愣了愣,说:“没想到你也不是农村人。”
他吃了一颗,说:“你以为我是?”
“不,从来没有过。”她看到他吃巧克力的表情,满意地笑着,“无论是衣着还是谈吐,我都知道你的家庭不一般。”
他不置可否地笑着。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说:“你知道今天送你巧克力的意义吗?”她特地强调了“今天”这个词。
很久,他都没有说话。
她有些气恼,却也满心委屈,强忍着泪水说:“对不起,我走了。”
就在她以为他再不会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你知道‘晚安’是什么意思吗?它的汉语拼音是‘WAN AN’和‘我爱你,爱你’的拼音首字母是一样的”
她站在门口,没有回头,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说:“晚安。”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回过头看到他站在桌子旁边,看到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淡淡笑着,没有说话,就这样清清明明地看着她。
她是个大方而爽朗的人,敢爱敢恨,所以她没有出门,径直走到他面前,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他没有响应但是也没有拒绝。她想了想,慢慢松开自己的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闻着他的气息。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加深了这个拥抱。
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看向他的脸,看着他些许的青青的胡茬,踮起脚,用脸摩挲着他的胡茬。
“你在挑逗我。”他的声音带着胸腔的共鸣。
她索性大着胆子,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娇笑着:“不可以吗?”
他无奈地看着她:“别闹了,你还小呢!”
“不,我十八了!”她的笑颜格外明媚。
他似乎被她的笑晃得晕晕乎乎的。
“哎,你没给我带礼物吗?”她撒娇道。
他抿着嘴,然后说:“带了,你把我放开,我就给你拿去。”
“不放!不放你也要给我。”她任性着,
他包容地笑着,一把把她抱起来,在她的惊叫声中把她放到床上,好容易摆脱了她的“魔爪”,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绒布小袋子,递给她。
她拿出来看到是一只银色镶钻的带着流苏的发夹,精致极了,翅膀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她当时的笑容是她这辈子最美丽的。
此后,她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她说,他是S大硕士毕业的高材生,自己也不能配不上他。
每天晚上和他一起学习完,总会腻在他怀里撒撒娇,偶尔使坏勾引他一下,无奈他从来不会不合规矩,虽然他们的感情本身就是不合规矩的。
纵使一模二模数学甚至比上学期还不如,有他在,她也不曾气馁。直到三模结束,那可耻的数学分数,让她的心疼成了一片一片。
她在他房间里,哭的伤心无比,抽泣哽咽着,他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但是她似乎没有任何好转。他坐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捧起她的脸,用手帕擦去她的泪水。看到她小兽般无助的湿漉漉的眼睛,有点泛红的鼻头,他再也忍不住,托住她的后脑,轻柔却坚决地吻上了她的唇。
终于他放开难以呼吸的她,她抿了抿红艳的嘴唇,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说:“你这是安慰我吗?”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算是吧,那就别哭了。”
“早知这样就可以了,我还费那么大劲做什么?!”她有些抱怨。
他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又爱又恨地说:“你这丫头!”
见她收住了泪水,他说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吗?‘含泪播种的人总会含笑收获’的。”
她把脸从他的怀里抬起来,看到他的侧脸,轻轻吻了一下,说:“我记住了。”
她从来都相信他,甚至胜过相信她自己。
他说的似乎总是对的。
她在高考中数学真的发挥得无比出色,加上其他学科的正常发挥,她竟考得出乎意料的好。她是坐在他的宿舍里查分数的,听到冰冷的电子音报出那激动人心的分数的时候,她尖叫着扑进他怀里。
他的表情却又一丝丝凝重,只不过她没有察觉。
他在她填志愿的时候说:“你去Z大吧,那里的经济管理学院是全国最好的。”
她噘着嘴,撒娇道:“才不要!B城离你太远了!”
他却说:“那可是我念大学的城市,你不想去看看吗?而且S大离Z大很近的,我以前经常在那里玩的。你真的不想去感受一下吗?”
她似乎被他说动了。
不久,她收到了Z大的录取通知书。
本以为这个长长的暑假他们可以在一起消磨,但是他却回家去了。他回来的时候,她也快要离开了。那年,他整整三十岁,而她刚刚18岁。
他家里也不是没有经济实力,父母终于不顾他的反对帮他在城市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在她大一寒假回来的时候,她来到了他的房子。
她说:“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因为我来了。”
他从后面拥她入怀。他舍不得她。
她只在假期回来,大大小小的假期,有时候甚至,瞒着她的父母,只到他这里来。无数次的激情都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他知道她的美丽,也知道她的魅力,他知道两年来追求她的人很多很多,他也知道怎么做对她才是最好,但是,他真的舍不得。
在她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那个七夕,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他们走出了或许本该早就走出的那一步。她说她终于得到他了。他怕自己这样终究会伤害了她,而她却说她永远不后悔。
她大三结束的时候,她告诉他,家里希望她能去留学。她说她不想离开,只想毕业了来到这个城市,和他在一起。
他却说,考考看也无所谓,不想去到时候可以不去的。
她一直相信他,胜过相信她自己,她一直觉得他说的总是对的。
她的大四很忙,忙着考这样那样的考试,也忙着实习。唯一一次回来还是在寒假,而他却又回了老家。
她毕业了,完全可以出国,但是她回到了这座城市,她来到那个公寓,用钥匙开门,却没有打开。她想,也许是丢了钥匙换了锁也不一定。
她坐在门口等他。却等来了两个人的身影。
那个女人看起来比她要大一些,温柔贤淑的模样,看上去和每一个贤妻良母一样。那女人长得也算标致,但是她却因为那女人挽着他的臂膀说笑而讨厌她。
那个女人看到坐在门口的她十分的吃惊,他看到她,带着疏离的笑,对那个女人说:“这是我以前的学生,Z大高材生,不知怎么竟然来看我了。”
那女人对她友好地笑着,说:“你好,我是他的未婚妻。”然后对他说,“那我就不进去坐了,你们很久没见面也好好谈谈吧。”
她微笑着跟着他进屋,强忍着泪水说:“你要结婚了?”
他淡淡说:“是的。”
“为什么?”她问道。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毕业了你却放弃了我?
他有些不忍,却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舍,说:“我们不合适,年龄差距大,而且我们是师生,还是不要再耽误彼此的好。”
“师生?我们几时是师生了?”她吐字清晰,泪水却一滴一滴滚落。
他强忍住拥她入怀,狠狠轻吻的欲望,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请柬,递给她:“我的婚礼,如果你愿意来的话,恭候你。”
她看着精致的请柬,和她梦想的一模一样,可是,却和她无缘。
她擦干眼泪,微笑着接过请柬,转身离开。
他看到她离开的身影,内心是深沉的痛苦。
是夜,他们在不同的地点看着对方写给自己的纳兰词。
她想,或许这就是宿命,和他的过往只能“沉思往事立残阳”,只能在结束之后叹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想,纵使如此,他也不会甘于“人生若只如初见”吧?但是他只能放下当日的“比翼连枝愿”。
是的,他们都无悔。
她火速办理了出国的手续,当然也十分顺利,签证什么的也很快落实了。
想了又想,她还是来到他的公寓,写了她的航班时间,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他回家就看到了那张字条,和熟悉的字迹。
她告诉家人,她自己走就行,实际上是在希冀他的到来。
他犹豫了良久,还是不舍得放弃几乎是最后的见面机会。
他站在候机大厅门口,在茫茫人潮里,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一直知道她是美丽的,但是看到她穿着白色衣裙戴着自己送的蝴蝶发夹的时候,他的泪水,静静流淌。
他知道他放弃了怎样的美好,却不确定是否给了她一个更美好的美好。他只是不想束缚她的翅膀,她本就该放心去飞。他也不忍心让她承受不伦的师生恋的压力。
她一直没看到他,她站在最明显的位置,却不知道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凝视。广播一再催促,她带着凄凉的神色,随后一边扫视大厅,几乎一下子看到了站在门口凝视着自己默默流泪的他。
一瞬间,泪雨滂沱。
她和他,看着彼此,牵扯出一个绝代的微笑。
她转身,他目送她离开,她没有回头。
34岁的他送走了22岁的她。
他不知道,她转身之后,止不住泪水,止不住心痛。
她也不知道,她离开之后,他的心一直痛一直哭。
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是清苦的也是寂寞的,尤其是她,不理会任何追求者的单身女孩。她在欧洲相互承认学分的国家游学,不断地适应不同的环境,感受不同的社会。但是,在不同的地方,都有那幅字以及不变的思念。
8年后,她嫁给了一个华裔的英国绅士。那年她30岁,而他42岁。
又过了十年,她回到了有他的那个国家,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传媒公司的大中华区的总裁。她40岁,他52岁。
他看着新闻里铺天盖地的她,以及她的丈夫,那个有着优雅和煦微笑的英挺男人,嘴角的笑是甜的,心是酸的。
他老了,皱纹、鬓角都昭示着他的衰老,但是他还是喜欢深色西裤和白色衬衫。
他牵着十七岁的女儿走在市中心,看到广场的大屏上播放着她的新闻发布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和初识时的她一般大了。
女儿停下脚步,看着大屏幕上优雅得体的她,女儿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爸爸,我以后也要学金融,像她一样厉害!”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带着笑容的她,心里却知道,她这样的笑容其实表示的是不耐,她的一切背后都是辛酸和苦楚。
“那是我妈妈!”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带着自豪。
他和他的女儿都低下头,看到一个穿着西服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有着精致的五官。明亮的眼睛和她很像。
“真的吗?”女儿十分惊喜。
男孩一脸的自豪:“当然!”
女儿十分羡慕:“你妈妈真了不起。”
男孩却是带上了凝重:“妈妈说,人有时候要在失去和痛苦到极致之后才会被迫走上一条路,也许成功,但是终究只是最美愿望无法达到后的退路而已。”
他的心,在时隔那么多年后又狠狠地疼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那个男孩。
“妈妈说在中国要说中文名,我叫慕文。”男孩清脆的童声砸在他的心田。他,单名一个“文”字。
“慕文,你又自己溜出来了,快点,我们该回家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他知道那是她,十八年前自己放弃了的她。
抬头,看到她对着自己微笑。
男孩跑到她的身边,骄傲地说:“妈妈,那个姐姐说,她以后也希望和你一样。”
她看着他,又看着他身边的女孩,对着他的眼睛说:“其实,还是不要像我比较好,身为女子,能嫁给最爱的人才是幸福。不过,你要是想走我这条路,我会好好带你的,就像,”长久的停顿,“当年一样。”最后,她又加上一句:“你知道怎么找我。”
他知道最后一句是说给他听的。他知道,她只是怪他那么多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但是,多说无益啊!
她牵着男孩转身,他隐隐看到泪光,就像那次在办公室里他抬头看到她的样子。
他和她都没有忘记彼此,只是以为给了彼此一个对方想要的结局,这,就是错过。
他和她在这一刻都明白了。
人生,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