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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片段 ...

  •   “911号天罚者慈贺,未经审批私自进入非任务副本‘沙漏之海’,并于该副本内多次违反《Escape》员工守则相关条例,涉嫌违反保密协议泄露《Escape》内部信息、恶意重伤副本NPC等多项条款,经监察部核实,情况属实无误。”
      一个通体白衣,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子冷漠垂手而立,“请问当事人对此是否存在异议。”

      对面,慈贺被两个同样装扮的人押住肩膀,他动了动被拷上贴手光锁的手腕。
      “否。”

      “感谢配合。”
      覆面男子闻言一颔首,“根据相关规定,现认定当事人慈贺违规行为程度属‘重大违规’,予以禁闭处罚,请问当事人是否接受。”

      “是。”

      “感谢配合。”
      覆面男子徒手空中一抓,从慈贺手腕铐着的光锁忽然扯出一条“绳子”,虚虚地抓在自己的手上,“冒犯了。”

      慈贺点点头大言不惭,“的确。”

      禁闭处罚。
      慈贺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不,是第几百次走在去禁闭室的走廊上了。

      这次被抓得比以往都要急,慈贺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披着风里来雨里去皱了吧唧的亚麻套装,一头长发也凌乱到末梢都缠绕打着绺。
      他被自己脏得险些呕吐出声,叹了口气,再度不适地转了转手腕。

      “911号天罚者,请时刻注意保持手腕稳定,以免刺激产生电流。”
      身前,以一根光绳牵着他前往禁闭室的覆面男子头也没回地道。

      慈贺微不可查地皱了眉。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无论是第多少次,慈贺一直喜憎分明。
      ——尤其是讨厌监察官用“绳子”牵着他走的动作。

      时不时的触发的高伏电流暂且不提,毕竟还不足以致死,但这跟绳子——
      总让他觉得自己明明是好端端一个人,但在此刻活像是又退化回了那顽冥不灵的野兽。

      令人不爽至极。

      很快,慈贺穿过了长长的、纯白的走廊,站到了禁闭室的门口。

      门打开了。
      监察官立在门侧,稍一点头,示意慈贺进入。

      慈贺“嗯”一声,没等到下一步吩咐,他早已熟练地把指环一摘,扔进了门口纯白色的收纳篮中。
      他原本垂下的鸦黑羽睫轻抬,瞥一眼门口五大三粗挡路的监察官,“麻烦让一让。”

      于是监察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略侧身。
      “谢谢。”慈贺没怎么有感情道,从容进入了禁闭室。

      禁闭室内没有灯,但不知为何却能看清满目的白色,与外面走廊是如出一辙的通体雪白。没有任何的阴影,看不清房间的形状,也看不见房间的构造。
      不刺眼,但很虚无。

      等到门一关,监察官的身影从门缝中消失,自此,房间内便完全变为一块无边无际的白色。

      但是慈贺不怕。
      他熟练地抬手去摸,摸索到了房间墙壁,倚着墙盘腿坐了下来。

      关禁闭室。
      听起来是一项十分友好十分不痛不痒的小惩戒,但事实上,以《Escape》的一贯作风,自然是要与猜想大相径庭。

      慈贺低头看着手上的光锁,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倒数着:三、二、一。
      十分准时地,倏地,光锁消失了。

      哦,要来了。

      慈贺抬头,顿时被一阵刺眼而滚烫的白光吞没。

      那白光中似乎是有千万只蜜蜂蚊虫,嗡嗡声吵得磨人,慈贺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蜇咬、被火烧,火辣辣地疼。

      苍天。
      要知道慈贺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热,就是火。

      除了刺骨的疼痛,慈贺更多的是感到烦躁。
      烦躁到他恨不得变成一条通天的蛇不把整个圣所吞进肚里不罢休。

      禁闭,除了物理意义上的“关禁闭”以外,更为重要的则是“清洗”。

      洗去引起思想错误的一切不忠诚、私心、恶意与杂念。
      洗去作为人的一切七情六欲。

      慈贺强忍着撕碎一切的烦躁和郁闷,尽可能地端庄而坐。
      反正……

      忍过去就好了。
      反正这“清洗”对他作用也不大。忍过去就好了。

      其实说来也奇怪。
      那为圣所所有员工忌惮、谈之色变的“清洗”,慈贺对其却颇为无知无觉。

      除了有点疼,剩下的也就那样吧。

      他被洗了少说得有几百次,但至今也没变成不哭不笑的机器人——就像他的那些同事那样——他还是没学会听话。

      但“清洗”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慈贺被皮肉疼得呲牙咧嘴,更别提满脑子里被迫搅动起的情绪和记忆,他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觉,自己坐在毛线堆里理毛线,怎么理也理不到头,最后缠了满身,缠成了一只雪白的茧。

      慈贺被困在毛线堆里,头晕脑胀之际,总觉得自己眼前开始闪过了许多不知多久之前的、近乎是陌生的回忆片段。

      比如那让他无端感到熟悉的梅花。
      但这一次他是真切地看到了。

      他眼前的视线不知为何很狭窄,没有余光,只一道视觉聚焦在窄窄的前方。
      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东方府宅,他大概是正站在院落里,他低头一看,是厚到没过脚腕的雪,他穿得也很厚,和积雪一样厚,肩头很重。

      慈贺的额角突突地跳,跳得他心烦意乱。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这是他的记忆吗?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又怎么会一点都不记得?

      他烦躁地随着记忆中的主人公抬起头看向眼前眼前。

      眼前是一株梅树。
      厚重的雪把梅枝压得很低,烈火的红梅绽放在洁白之上,灼灼盛开,灼灼燃烧。

      慈贺记得这种梅花。
      他前几天在牧朝生休息室的桌子上见过。

      这是一株朱砂梅。

      但此时的慈贺无暇去欣赏梅花,因为感觉自己的身后好像有人,他的感官已经被身后离他很近的那人无限地放大。
      慈贺想要转过头去看,但很可惜,记忆中的他却一直没回头。

      两人大概是站了很久,久到身后那沉默的人先动了。

      那人越过他的肩头,伸出手掸了掸梅枝上的落雪,“这是它第一次开花。你把它照顾得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是接近于冷漠,好像是有些熟悉,但是好像又很陌生。

      随后慈贺听见自己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也不知他这个“嗯”究竟是有什么魔力,总之,他的话音将落,一阵诡异的狂风骤起,吹散满枝的碎雪,扬起地上的白花。
      慈贺在狂风中眯起眼,许久风止,眼前却已然是时空变幻,成了另一番景象。

      慈贺看见自己似乎是正在水池边支着钓竿钓鱼,但视线依旧狭窄,看不清两侧。
      他不解而烦躁地随着记忆中的主人公等了很久,始终没有一条鱼咬钩。

      耳边,那道不知是谁的声音倏地响起来,慈贺心下才陡然一紧。
      原来他身边还有别人?他怎么如此大意,连这都没发现?

      “它们怕你。”
      那人声音平静,不是安慰,也不是揶揄,不带任何一丝一毫其他情绪,只是在陈述着一句事实,“我来吧。是想吃鱼了?”

      慈贺看见自己爽快地把吊杆给了身边那人。
      “有点。”他道。

      那人便将钓竿接到了自己的手里,“想吃的话和许伯说,不必亲自垂钓。”
      尽管这么说着,他却还是把钓竿轻轻抛进了水中,浮漂落水,打起一圈圈涟漪。

      “池子里都是好几年的锦鲤,成了宝贝了,我不吃。”
      慈贺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只是听说人间的鲤鱼跃了龙门能变成真龙,我就想着钓一条上来,看看。”

      “几条鱼而已,不算宝贝。”
      那人声线依旧冷淡,“你也想化龙?”

      慈贺不太懂为什么这人总喜欢问他是不是也想要,想不想要这,想不想要那。
      如此大言不惭,仿佛只要是他点点头说了想要,这人都能给他弄到手似的。
      如果他说想要摘天上的月亮呢?

      但想归想,开口的时候慈贺还是压了压舌尖,强行让自己变得十分有礼貌。
      “不想。”他冷哼一声,“我可比龙高贵多了。”

      那人似乎是点了点头,“好,那就不化。”

      慈贺随着记忆慢慢地看着,却觉得头更疼了。身上也更疼了。
      这破碎的记忆片段几乎要把他的头撕碎开来,却又像狂风里的沙,抓不住摸不着,伸出手的瞬间就在指缝擦过、剥离、碎裂。

      再之后袭来的一段记忆更是模糊。

      他似乎是置身于一片丛林。
      因为他动动耳朵,只听见了山泉从高处跌落的泠泠声,和万物生长之时特有的舒展声。

      而且……
      身上很疼。慈贺已经有点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疼,还是记忆里的主人公实打实地在疼。

      “鱼烤好了。吃吧。”
      一根精细地串着金黄烤鱼的树枝忽然被递到了慈贺的面前。

      又是这人。

      慈贺看着自己愣了愣,伸手接下。
      “谢谢。你好像很擅长这些。”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那人依旧是“嗯”了一声。
      “第一次做,出乎意料地擅长。身上还疼吗?为什么乱跑?还跑来了这里?”

      慈贺好像是第一次听身边这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他这是生气了吗?

      慈贺诚实地点点头,“疼。”
      他说完后一顿,似乎是怕身侧的人真的生气,难得地解释道:“因为小狗跑走了。”

      “小狗?你来找它?”

      “嗯。”慈贺又点点头,“它不喜欢我,所以跑走了。但我没找到它,一直没有。”

      慈贺本来就头疼身上疼,默然看着这一堆乱七八糟云里雾里的记忆片段,更是要气得吐血身亡。

      身旁说话的那人实在让他感到熟悉。
      他敢保证,只需要一眼……不,半眼,只需要一个侧脸、一双眼睛、一个鼻尖,他敢保证,他一定能认出这人究竟是谁。

      可……记忆里的这个自己,却居然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抬头看过那人一眼。

      这让慈贺有些焦躁。有些发狂。

      记忆看了这么一堆却没能看出个四六,这让感到他万分沮丧。

      不过身边这人的手还挺好看的。
      慈贺头脑不太清醒了,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晕乎乎地走神。

      身旁之人大约是感受到了慈贺的垂头丧气。
      他拨了拨正在燃烧的火堆里的枯枝,道:“它不喜欢你,那就不要它了。吃鱼吧。”
      末了,他略一停顿,“下次不要乱跑了。”

      慈贺可能是再次点了点头,也可能是没有。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记忆至此戛然而止。

      慈贺只觉得自己身上陡然一轻,就像是被什么鬼东西踹了一脚似的,从这段记忆中彻底剥离出来。

      他的喉头一哽。熟悉的窒息感。
      溺水一般的窒息笼罩了他。

      紧接着,是这些年里无数副本内,他作为天罚者的无数破碎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卷来,冲刷了他的大脑。

      冷漠旁观的,恻隐之心的,大笑的,痛苦的,血腥的,死亡的,重生的,无数记忆。
      山崩海啸,就要将他仅剩的意识蚕食殆尽。

      这种感觉不好受。
      但最让慈贺无端感到绝望的是几分钟前刚刚翻阅过的一枝朱砂梅、厚雪、枯枝、金黄的鱼,居然已经要被这叫嚣着的“清洗”的洪水冲散至最深处,几近淹没殆尽。

      慈贺下意识拼尽全力想要抓住那段陌生又熟悉的真实。
      他平生第一次像一个懦弱的人类一样,产生了一种由于害怕遗忘而诞生的惊惧。

      我要记住。

      慈贺虚虚地伸手去抓。
      想要抓住那片虚假或者真实。

      他在窒息的混沌中无数次默念。
      他在汹涌的浪涛中无数次回忆。

      我要记住。

      我要醒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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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很抱歉通知大家,在7月10日到过年的半年时间,作者很不幸被单位分配前往外地学习,条件比较艰苦日程比较繁忙,这半年的更新频率将会无法保证,但保证会抓紧一切时间码字上传!!非常抱歉各位的等待!(跪拜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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