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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旬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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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一侧的轻云轻轻推了推她。
林晚回过神来,眼光看向人群中的那个男人。
“大家都准备得如何了?”
林长策环视四周,见子女们皆已就位,心中略感宽慰。他缓缓开口,语气温和:“旬试之期,乃检验尔等学问之时。望尔等能尽展所学,勿负家族期望。”言罢,他轻挥衣袖,示意旬试开始。
子女们闻言,皆敛容正色,等待家主的抽查。
林长策先点了几个男童,俱是庶子。
先后翻书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前几个还答得上来,后面的便有些支支吾吾了,家主见状愠色微显,男童不远处的妇人连忙走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请老爷恕罪,通哥儿定是昨日背书背得晚了,今日头晕脑胀的。”
瞧见温柔妩媚的妇人跪在地上,露出一截脖颈,林长策叹口气,“罢了,评个中等吧。”
男童点头,和母亲战战兢兢地退在后面。
而后林长策又陆续点了几人,都回答地大差不差,林长策心思都有些郁结了,怎么了这是,自己没有登巍科的福分,自己的种一个个的难道都这么平庸?
最后一个男童便是正室施氏的小儿子林与溪小公子,他如今不过五岁罢了。
林长策兴许知道一个五岁的孩童必然不是神童,于是就随便抽查了几个古今诗词,本来不抱任何一丝侥幸,可是谁知这个小童竟然都答了上来。
“爹爹,您这句诗句的下联便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唐·李白《将进酒》
林与溪小嘴一张,语气甚至还带着一丝稚气,很多字词的声调几乎是平仄不分,但是他还是一字一句地把所有的句子背完了。
背完了……
林晚心底暗赞,这个小弟弟上辈子她完全没有在意到,这次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一首背完,林长策似乎很满意,他时不时地点头露出赞许的眼光,施氏与林玉筝的背脊忍不住都得挺一挺,看吧,这才是嫡子该有的学问,你们那些庶子们都靠边站吧。
男子们都抽查完了,轮到了女子们了,前面林长策抽了几个庶女,无非都是弹琴抚笛书画沾了一点皮毛,入不了林老爹的眼,林晚以为他会在林玉筝之前抽到自己,好来彰显对比林玉筝的技艺,没想到的是,抽过几人后,他直接忽视了她,慈爱的目光看向一侧的林玉筝。
施氏拍了拍玉筝的手,示意她上前去。
侍女已经摆好了琴案,林玉筝也不扭捏,径直向前一坐,便开始抚琴。
随着少女指尖轻拨,一支寒梅傲雪,独绽于冬。
初弄起,弦音清冷,再弄时,音韵缠绵,与梅共舞,展现其坚韧不拔之姿。三弄终了,琴音激越而悠长,宛如梅花斗霜傲雪。
少女神情专注而陶醉,仿佛与琴音融为一体。
半盏茶后,琴音毕,众人从陶醉中苏醒,施氏的脸色流露出一股自然而然的优越感,林长策也十分满意嫡女林玉筝的表现。
扶须道:“好琴技,施氏有心了。”
“多谢老爷夸奖。”
“谢谢爹爹。”
林玉筝十分怡然自得地轻移莲步到自己阿娘身边,挽住她手,母女俩人相视而笑。
望见这一幕,林晚不知为何,心中难过至极,曾几何时,她也有娘亲,她也曾和娘亲弟弟父亲温馨地彼此地笑过,可是如今,他们的爹爹却对着别人母子三人而笑。
真是讽刺啊。
虽然本次旬试的大部分孩子平庸的成绩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施氏的两个孩子的优异表现却在他的意料之外,正当他站起打算结束今日的旬试好早点去施氏院子里温存之际。
林晚却站起来,突兀的声音说道:“阿爹。”
众人闻声而去,只见角落里的林晚煞风景一般地站起身。
不说林长策,众人皆都忘了,这还有一个林小姐呢。
“您好像忘了我?”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哪次她不是最后一名?所以这次不考她了也是情理之中,何必又给自己在添堵呢?
林长策正打算说话,一侧的施氏白了林晚一眼:“家主还未说完话,你插什么嘴?”
林玉筝也投来不屑:“就是。”
屋子内的其他女眷纷纷投来十分嫌恶的目光。
林晚轻移莲步来到厅中央,微微挽起袖子轻拂了几下林玉筝还未来得及收走的琴弦,铮铮几声琴音传出,林玉筝十分嫌恶,“喂,那是我的琴!”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老妇人咳嗽了一声,毕竟是林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好歹也得公平对待。
“长策,既然晚儿开口了,那你便一并对待了吧?”
归长策躬身应诺,正打算让下人重新抬一张琴来,不料林晚开口,“既然这里有现成的,阿爹何必费功夫?”
林玉筝不服:“凭什么,那是我的琴,我才不要你碰!”
“住嘴,家主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林晚的眼光瞥向她。
突如其来的威严语气吓了林玉筝一跳,她竟然一时间忘记了反驳,施氏也被吓了一跳。
不对啊,这个似贱婢的嫡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上个月的旬试她就丢了一次人,这一次莫不是还让她再丢一次人?
上月旬试,家主让她弹奏一曲,可惜她笨手笨脚不仅打翻了桌子上的博山香炉还把某个庶女的笛子给踩坏了,索性大家都认为家主不会再让她来展示了,却不料她却主动站了出来。
站出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用玉筝小姐的琴,真是稀奇极了。
林长策看了一眼施氏,施氏拍了拍玉筝的手,故显大度:“不就一张琴吗?晚儿小姐自然是可用的。”
林玉筝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母亲,“娘!”
施氏扭了扭玉筝的手臂,小声道:“别说话,老夫人看着呢。”
林长策见众人无意见,便只好耐着性子重新坐回去:“罢了,你来吧。”
林晚向老夫人和归长策施了礼,便端坐在琴案前闭眼。
“她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看看便知道了。”
“一个不受宠的小姐罢了,还主动献艺,怎么?难道她还能比过玉筝小姐不成?”
耳边的嘲笑声不绝于耳,轻云着实为自家小姐捏一把汗。
按理说上次她听得小姐的惊为天人的琴音,理应相信她才是,可是玉筝小姐珠玉在前,她家小姐能够一雪前耻吗?
正当众人叽叽喳喳之际,林晚倏忽之间睁开了眼睛。
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似乎变了,不再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了,更多的是坚定与决绝。
几息后,她双手抚上琴弦。
她十指纤纤,宛若春葱,轻抚琴面,似有千言万语,欲借弦上诉说。
须臾,一曲《高山流水》悠然响起,琴音骤起之际,众人似乎看见了苍山之巅,古松参天,一隐士抚琴于幽谷之间。晨曦初照之际琴声悠扬而起,万千沟壑,凌虚而立,其音浑厚,深沉若古钟。
继而转调,琴音忽而变得清澈灵动,宛如山间清泉,潺潺而下,穿越石缝,绕过树根,最终汇聚成溪,奔腾向前,汇入江河。
高山与流水,一静一动,一刚一柔,在琴声中完美融合。
随即琴声渐渐淡去,只留下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厅内,众人皆愕然,面面相觑,神色间尽露诧异之色。
林长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默默无闻的长女竟然有如此的造诣,而老夫人也是诧异,果然啊,以前都是藏拙吧?她是那个人的孩子,怎么会无才呢?
最为诧异震惊的莫属林玉筝母女了。
林玉筝的脸色极为难看,本来是属于自己冠首的愉悦心情在听到此刻林晚的琴音之后的那一刹那间被一股莫名之气所扰,犹如平湖骤起波澜,心绪难平。
怎么会呢?
林晚站起身,“我已经弹完了,阿爹尽可评。”
林长策还有一瞬间的没缓过劲,一时间竟无法言喻起来,适才,他分明看见了宋念云的影子!
“阿爹?”林晚见林长策无动于衷又唤了一声。
林长策听闻这才缓过神来,“晚儿真是令为父吃惊不小,琴艺超群,指下生风,吾心甚慰。”
“多谢阿爹夸奖。”林晚不卑不亢地向众人行礼,然后对着林玉筝的方向特意行礼,“多谢妹妹的琴了。”
林玉筝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娘,你看她!”
施氏不禁好奇,“晚儿小姐今日之表现着实让我们大吃一惊,可见晚儿小姐平日里没少勤加苦练吧?”
“那是自然,只不过我没有这样好的琴,我在自家院子里用来练习的琴不过是曾经阿娘用旧了的,甚至琴弦都断了几根,却无人为我修补。”她说完这句话看向上首位置的林长策,后者的眼神明显闪烁了几分。
她的手再次抚向案上的琴身,“再看看妹妹的琴,此古琴,质地上乘,纹理细腻,宛如山川之脉络,隐现于木间。音色温润如玉,清亮而不失浑厚,制作精良,匠心独运,非知音者不能赏其妙也。”
林玉筝眸中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娇之色,她轻扬下颌,嘴角微翘,“那可不,那琴岂是你一个粗鄙不堪之人所用的?”
她的话刚刚言语罢,众人唏嘘,虽然林晚不受宠是事实,但是也不能如此直白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吧?
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家女儿的言语有失,施氏一巴掌就打在林玉筝的脸上。
后者震惊地捂住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往日疼惜自己的母亲,“阿娘?”
“什么粗鄙不堪!她是你长姐!林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
林玉筝从施氏凌厉的眼中这才发现了自己适才说话的漏洞,她的眼中写满了惊恐,慌不择路地看向前方的爹和祖母,“……我,我也是听别的院子的丫鬟说的,不是我说的!”
林晚丝毫不在意,“无论是谁说的,玉筝妹妹好像也是说了一个事实呢。”
此话一出,众人静默。
还是老夫人咳嗽一声,“晚儿心中有怨气也是应当的,这么些年倒是忽略你了,也罢,桂娘!”
老夫人身后的一个年岁稍长的仆妇随即走上前来,仆妇的发间夹杂着斑驳的银丝,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单的玉簪轻轻挽起,透露出几分旧日的风华。
“老夫人。”
“你去琴行重新给晚儿挑选一张琴吧,自是要与玉筝的相差无几。”
“是,老夫人。”
林晚随即向林老夫人行礼:“多谢祖母了。”
“今日旬试,你表现最佳,你应当是冠首,你可想还要别的什么赏赐?”
老夫人此话一出,林晚便知晓,她接回弟弟的希望来了。
上辈子,弟弟从母胎产下便瘦弱多病,府内不知从何处请来一位得道方士谶言说弟弟留在家恐家子厄运两难全。
施氏便主张着将其送往了郊外乡下庄子,美名其曰养病,实则早已经将其视为眼中钉,将其逐出门外找个理由罢了。
弟弟不走,她的儿子又该如何自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