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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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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火星子一闪,凌乱的步子掠过木质地板,嘎吱嘎吱哀鸣。
四四方方的古宅里,雨水在青瓦上蒙着一线阴沉沉,压得极低的珠幕。雨连下三日,木梁上的霉腐灌了满屋子。黄铜莲花瓣子样式的烛台上,烛火正旺。
男子蓦地睁眼,便见一张放大的脸几乎要与他相贴——短脸尖下巴,皮肉紧绷在脸上,眼珠子灰蒙蒙的不见光。
这年轻的妇人有眼疾。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后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她有些不自在的捏着衣角,光洁腕子上正垂着一串菩提子做的佛珠。微微一晃,珠子便同女人闷哑的喉咙一齐震动:“你醒了,可要水喝?”
他摇摇头,女人的袖口滑过他的手背,牵起一丝凉意,腕子沉甸甸的。他垂目,惊觉自己的双腕被一条细金链子锁住,双腿亦是如此,每动作一下,便哗哗作响,他被囚了。
女人捧起漆碗就要往他唇边凑。男子一激灵从榻上弹起来,险些打翻茶碗。她面色如常,将茶水尽数泼去,水溅了他一脸。“不喝便罢了。”女人的袖子扬起一阵阴风,冷飕飕扎进人骨头,男子为之一颤,脊背却直了几分。
他跪在女人身前,一头青丝尽数散至脑后,水珠子顺着发丝滚落在眼前红绿裙摆上,晕湿了一小片。指尖勾着女人衣袖道:“夫人.......”
余下的话卡在嗓子里,他脑子一片混沌,他不知是自己何处来的,又怎么落到这地步,他过往云烟皆散,该从何处问起呢?他也不知。
男子讪讪收回手,吸了吸鼻子,淡淡檀香混着霉味儿充斥鼻腔,他低声问:“我是谁?夫人又是谁?”
蜡油要见底了,飘忽的火星子跃上他白森森脸庞,颌角挂着几滴水珠。
女人一面添油,一面徐徐道:“你是楚馆里小倌,名叫水生。三年前我将你买回来置在外头,可前些日子叫夫君发现了,你挨了顿毒打,又被我救下捡回一条命。所以我是你的恩人,你得报恩,莫要忘了。”她的语气很淡,就像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我这是在哪?”
“可还有什么亲眷在世?”水生又补了一句,直觉告诉他,他是有亲人的。
“你现下住于永宁寺........至于亲眷,早死光了。”女人回道。
铛——铛——铛——古老的钟声适时响起,盖过女人淡淡的嗓音。油添满了,火星子红灿灿的,燎上他脸颊,心却是烧灼的镇痛,他抬起手腕,更沉了,金链子如毒蛇一般紧紧缠绕着他,他挣脱不得,“夫人,可否解开?”
“不可以。”女人冷冷道,“最近天下太不平,我怕你乱跑招来祸端,故将你锁了起来,别放在心上。好了,我该走了,若有事,便唤门口的九溪。”
她抽身离去,女人影子单薄,步子很快,脚下生风。水生抓住那抹红绿残影急声道:“不知夫人姓名,夫人还会来看我吗?”
“刘敏之。”女人轻飘飘扔下一句,悄然钻入黑暗。那老旧的木板又嘎吱嘎吱怪叫。
水生将头颅埋进软被里,背对着那团明火。他闭上眼,刘敏之记岔了,他不叫水生,他叫张清。张清这二字,好似被人千千万万遍唤过,已至没能忘却,熟稔的挂在嘴边。
想来夫人还有许多他这样的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