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喜》月少白

1、闻喜

　　三更天，仓前街上的张府灯火通明，宅邸里隐隐传来哭声，不多时便有下人打开院门，扶着木梯将门前的红灯笼摘下，挂上了白灯笼，连府门口的石狮子上也系上了白花。

　　邵闻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贴身丫鬟青葛套上了孝衣，跪在了灵堂内，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漆黑的元宝似的棺木。起初只是一场风寒，没想到吃了十来天的药，大奶奶没见好转，咳嗽愈发厉害了，期间，她去探望过一次，往日冷淡的大奶奶难得跟她笑了笑：“我给你腾位置呢。”

　　邵闻喜当时有些鼻酸，背过身语气有些冲：“谁在乎呢。”
　　形萧索立大奶奶拿着帕子掩着唇咳嗽，缓和了些后便接着说：“从你进门那天，我就看见了你的不甘心，咳咳——”

　　“够了，你好好歇着吧。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难道我就是个坏人么？”这会了就只盼着你死？邵闻喜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不太想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至于大奶奶说的不甘心，她不要去深想，如今的她，只有忘掉在现代的那十来年才能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耳边都是呜咽声，大奶奶是个冷淡的人，但待下人并不苛责，才二十又五，夫君才升了编修，还未享受什么就这样走了，府中人都为她惋惜。连张修瑾她们共同的丈夫，曾说只当大奶奶是个摆设的人，也泪流不止，嘴里直喊着英娘，被管家拉着才没有失态地扑在棺椁上。
　　只有邵闻喜没有哭，她哭不出来，心里空落落的，她甚至在想，哪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真能当做摆设呢，张修瑾不到她房中的那些时候，他会不会同英娘说，只当我是一个玩意呢？

　　英娘下葬那日，是个雨天，邵闻喜看着一抔抔黄土覆在棺椁上，然后英娘的兄长，一个看着文雅的男子，不知何时冲到她面前，迎面给了她一巴掌，她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巴掌便甩了过来，打得她眼冒金星。

　　“大舅兄，是我亏欠英娘许多，你若有怒气便朝我发吧。”张修瑾终于站在了邵闻喜跟前。
　　“我一介商人，岂敢殴打朝廷命官？一时手痒，不小心打了你的妾室，还要张大人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张修瑾顿了顿，回身看了邵闻喜一眼，然后对着英娘兄长作揖：“怎会，英娘去了我也难过得紧，大舅兄的心情我能体会。”

　　邵闻喜生生受了两个巴掌，若是从前，她说什么也要撸起袖子找回场子来，即使是两败俱伤，但这一刻她没有还手的心思，心里堵得慌，好像，好像这些年这样活着全是错了。

　　回到府中，许是见邵闻喜失魂落魄，张修瑾挥退了下人，正要揽住邵闻喜的肩头，却被她躲过了：“闻喜，你别恼，我知你自尊心强，如今我这编修之位来之不易，万不可传出宠妾灭妻的传闻，这两巴掌只当是对英娘的弥补了，若非她大肚，我与你怕是没有这十年的甜蜜。”

　　“不过，你此次还是太冒险了些，若是英娘娘家人知晓了我也保不住你。”张修瑾放低了声音，见邵闻喜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抬手摸了摸邵闻喜的脸，失笑道，“别怕，我知你是想早日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等了这么久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会怪你的。”

　　“你以为是我出手杀了英娘？”邵闻喜只觉得滑稽至极，她推开了张修瑾的手，“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是为夫的错，你别恼，是英娘福薄。”张修瑾知道自己揣度错了，连忙将邵闻喜拥入怀中安慰，“若没有你和你爹收留，我在走失后早被人拐卖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当初你爹病逝前把你托付给我，要给我们定亲的时候，我是极欢喜的。只是没想打家里人寻回我后，给我定了英娘这亲事，父母之命难违，只能委屈你。我知道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做妾的 ，是因为心悦我才妥协的。日后我一定好好弥补你，给你正头夫人的待遇，然后为我生个孩子”

　　张修瑾的手落在邵闻喜平平的腹部，轻轻摸了摸，似乎里面已经有个孩子了。

　　邵闻喜眼前却浮现出英娘的棺材，觉得此时的张修瑾只是一个幻觉，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沉默着沉默着三个月便过去了，邵闻喜跟张修瑾陷入了冷战。青葛劝她服软，她定定地看着青葛，青葛被她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自己脖颈：“姨奶奶，若此时不挽回大人的心，日后就晚了，我听说大人的同僚要将自家女儿许给大人做续弦。”

　　“你的消息真灵通。”邵闻喜似笑非笑。
　　青葛别开眼：“我同大人跟前的田旺有几分交情。”

　　“青葛，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有你，还有管家的女儿绿云、英娘的丫头秋蝉，这些我都知道，不必背着我，你自寻去处吧。”邵闻喜捂住脸坐下，“方才对你不住，我不该冲你阴阳怪气。”

　　“姨奶奶，奴婢错了，奴婢只是羡慕大人对姨奶奶的深情，您在大人心里才是最重要的，我们都是些调剂而已。”青葛自知东窗事发，连忙跪下。

　　邵闻喜胡乱擦了擦脸，望着铜镜里有些模糊的自己，语气是难得的坚定：“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从答应做妾的时候，我就错了，缘木求鱼，怎么能够得偿所愿呢，我同你们是一样的。”

　　青葛听不懂邵闻喜的话，但此时她也待不住了，只好去了外面，想同张修瑾通通气，再做打算。

　　只是没想到，张修瑾一直不得空，直到十日后才有机会同他说上话。

　　“闻喜让你来的？”书房内，张修瑾按了按额头，低头啜饮浓茶，田旺早已驾轻就熟的躲了出去，妾室是不能到书房的 ，从前大奶奶在，他还需要望风，如今大奶奶不在 ，主子快活的时候他也可以不用听墙角了。

　　书房内，青葛低下头说出那日的事。
　　咚——
　　张修瑾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上发出闷响，霍的站起身，目光透着狠意：“你说，她早就知道？她没有为难你？”

　　青葛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奶奶和您感情深厚，定是因为您要娶续弦的事情气疯了，才顾不上我们这些人。”

　　听到这 ，张修瑾才又坐下，目光柔和了些：“是了，为妾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结，再委屈她几年，届时扶正她，也不会有旁人多嘴多舌了。”

　　“那奴婢还要回奶奶身侧伺候不？”青葛爬到张修瑾跟前，轻轻为他锤腿。

　　“你若是想活命，就躲远点。”张修瑾轻笑一声，有了闲话的兴味，“你虽是她入府后就跟着她的，却不知道她从前的性子。”

　　门外，邵闻喜看着自己拟好的放妾书，止住了脚步，她也想她听听在张修瑾眼里从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