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于世界的生命散落于此》息川

10、琐事

　　几欲捅破夜空的高耸楼房中依旧有微光跃动，高悬的黑夜在此处却有将昼的幻象。
　　柳朴安的房间虚掩着，被折成线条的灯光在地上流淌。
　　还好她安全地回到家里了，但我还是免不了担心。
　　我轻轻敲了敲房门，同时注意着力道不让其过分打开。
　　柳朴安应了一声，示意我可以进去。
　　原本空落落的书桌上已经摆满了练习册，但坐在桌前的柳朴安似乎只是在玩游戏，这个游戏热门得连我都略有耳闻，不过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干什么？”
　　“没什么要紧事……现在不会打扰到你吗？”
　　虽然早就已经开始打扰了。
　　柳朴安娜依旧操作着手机，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在呼出那一口气中不难听出她的不耐烦。
　　“不会。”
　　也是，来都来了，说完再走吧。
　　“你今天去哪里了？”
　　作为监护人，这种事是必须过问的，但为了避免变成审问那样的气氛，我尽量让语气放缓。
　　“找暑假工。”
　　预想之外的答案。
　　“挺好的呀，不过下次记得和我报备一下。”
　　柳朴安像是没听见，并没有做出回应。
　　“……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
　　“……刚才在写作业吗？”
　　“嗯。”
　　短暂的静默——我与柳朴安之间毫无话题可言。
　　我该尝试接触一些年轻人的东西了吧。
　　“这是什么游戏？”
　　我稍微往房间里迈进，柳朴安就满脸防备地回头看着我，眼中透着逼人的寒气。
　　“我想了解一下……”
　　“没必要。”
　　空气瞬间凝固。
　　好像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了，在这里退场或许双方都好受些，但我的大脑却依旧飞速运转，试图找到那不存在的突破口。
　　“明天下午开工，我要睡了。”
　　我不得不离开了，临走前，柳朴安又叫住了我。
　　“我想明天去见我妈一面。”
　　“……好。”
　　柳诗敏的丧事安排在明天，我和柳朴安少有地达成了共识：我们不打算她准备葬礼，就只是普通地火化，普通地下葬，普通地结束，为了配合她普通的人生，最终的句号也要显得普通。
　　我退出了房间，在门要关上的前一刻，我突然想起些什么——
　　“晚安。”
　　“啪”地一声，门被关上了，我的声音大概也被掩盖过去了吧。
　　啊……好累。
　　柳诗敏说过她是个好孩子，不过面对仇人的话，这副样子其实也情有可原吧。
　　.
　　我和柳朴安起得很早，无言地吃完早餐，无言地前往医院，没有谈话，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们之间有一种像是默契，但又不是默契的东西，像是初识的导盲犬与盲人那样。
　　“你不去吗？”
　　柳朴安在医院的大厅中转过头，略显迟疑地对停在原地的我发问。
　　“不了吧，我现在有点事。”
　　如果再去见柳诗敏的话，我心中大概会涌起一些被埋葬的情绪，而且亲手杀死柳诗敏又厚着脸皮过去打扰她们母女的相处时间果然不太好。
　　柳朴安眼底闪过失望与恍惚，转过头快步离开了。
　　“唉……”
　　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嘿，江医生。”
　　李院长像是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她已经年过半百了，但有活力又没什么气场，其实蛮容易亲近的。
　　“院长，早上好。”
　　我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上班了，面对院长有些站不住脚。
　　“最近生活上很忙吧？”
　　李院长说着，背着手将我带到了大厅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还好。”
　　“那不如趁这个机会多休息几天吧？”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有些怀疑院长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从未向医院里的任何人提起过关于过去的事，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些紧张。
　　“我现在年假也请得差不多了吧？”
　　“今年的确实，不过往年累计下来的还有很多。”
　　“年假没有累计这种说法吧？”
　　李院长笑着招了招手，似乎并不否认我的观点。
　　“你啊，我都看在眼里呢！从一开始就很拼命，一年到头什么假也不请，节假日也待在医院，就连过年的时候也一样，忙完自己的事有时还要去管管别人。”
　　“这样的人有很多吧？”
　　“或许吧，但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不像是热爱什么的，倒像是用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李院长并没有恶意，单心底的秘密被发现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就像是小时候埋下的宝藏被人随意地挖掘出来了。
　　“总之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你想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李院长将这个信息告诉我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
　　的确如此。
　　我都已经尽心尽力工作那么久了，最近又遇到那么多令我身心俱疲的事，我的状态也不在线，就算参加工作也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这是上司给的假，总得给别人一些面子吧……
　　哪来那么多屁话？懒就懒呗。
　　不过，这样也好。
　　我早就失去了废寝忘食地工作的精力与年华了，偶尔偷偷懒也无可厚非吧。
　　.
　　这只是一件随处可见的事。
　　只是没人因此悲伤，也没人因此流泪。
　　唯有摇曳的火光噼啪作响。
　　“真漂亮呐。”
　　身旁的她如此说道，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们手上的戒指抵在一起，手指有些发痛，却又有种安心感。
　　相识三年，分别十五年，接下来就是永别了么？
　　那段不堪回首的二十余载，这段浑浑噩噩的三十年时光，对于我而言又算得上什么呢？
　　眼前的火光大抵如烟火一般，即便认真地注视，即便有所感悟，最终也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映在过往的余波之中。
　　那日的微笑也只能惊艳到那时的我了。
　　“没关系的，我一直都在哦。”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
　　她的脉搏，她的气息就在我的身旁。
　　她永远是完美的存在，她将永远活在我的世界中，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果然没有战胜过去的自己的力量，果然没有撒手往事的勇气。
　　“没事的，乖。”
　　她移动到身前拥抱住我，一股暖流钻着衣服的空子流淌入我的五脏六腑。
　　周围泛起的白光渐渐将我包裹，仿佛这世上就只剩我与她二人。
　　我终于清醒过来了。
　　不，其实我早就心知肚明。
　　她果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