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的声音》糖油饼儿

9、奶香味

　　可能因为今天主人在家，元宝格外兴奋，洗澡时嚎叫着上蹿下跳，每隔一会儿就抖抖身上的水。

　　以前半小时就能洗完，今天却慢了一倍。

　　墙面被甩上一道道乳白色，顺着瓷砖缝隙往下流，再被花洒冲走，如此反复。

　　夏听雨弓着腰喘气，被浴房玻璃反射出清晰回声。

　　防水围裙能遮的地方有限，他袖子裤腿全都粘上泡沫，浑身散发着宠物沐浴液特有的奶味。

　　夏天还好，可现在是深冬，湿着衣服回家肯定感冒，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只能先脱了。

　　顾未迟抱着猫来到门口时，水声还没停。

　　元宝似是听到熟悉脚步，疯狂叫嚣，爪子和玻璃摩擦，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

　　“还没洗完？”他问。

　　夏听雨刚把脱下的衣服挂好，手里拿着防水围裙还没穿，迎面撞上刚打开的门。

　　沙漏一头落尽，又被倒置重来，赤裸相见的戏码更换主角，但惊慌失措的人依旧只有一个。

　　“我…”
　　夏听雨低头看看光溜溜的自己，粉红色从耳廓蔓延到脸颊。

　　“元宝太闹，衣服上都是水。”

　　满屋子的作案痕迹，不说也知道战况激烈。

　　“嗯。”

　　顾未迟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视线自上而下，毫不避讳地扫过。

　　年轻人虽然纤瘦，但身材并不干瘪。

　　从肩膀到腰线，身体表面覆盖一层薄肌，因为刚出了汗，此时正闪着玉石般光泽。

　　束脚运动裤被挽起直到膝盖，露出修长小腿，上面还有尚未愈合的伤口和疤痕，应该是前段时间摔倒留下的。

　　套上防水围裙，夏听雨走近几步：“顾先生，要进来吗？”

　　奶香味像是有了实质，随身体移动而萦绕成环，套住两人。

　　两秒，三秒。

　　又是这种眼神。

　　他不答，他就一直这么看着。

　　顾未迟垂眸，余光扫过夏听雨锁骨上的围裙背带，墨色瞳孔浓重几分。

　　“顾先生？”

　　“进来小心水。”夏听雨见顾未迟没反应，自顾自把门关上，“有点冷呢。”

　　他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胸口也被围裙磨得不舒服。

　　“要看着我洗吗？”

　　第一次见面，雇主不放心他工作能力也是可以理解。

　　“……它想看。”

　　顾未迟嗓子喑哑，晃着怀里畏惧水汽的猫：“可以么。”

　　“当然，我边洗边讲解吧，这样你不忙的时候，也可以自己给它洗。”

　　夏听雨拉开浴房门，弓腰背对顾未迟。

　　围裙蝴蝶结系在与腰窝平行的位置，余下布条搭在臀上被顶起，像条不安分的尾巴。

　　“沐浴露一般打两次，元宝最近喜欢去小花园刨土，肚子下面和爪子要多搓洗。”
　　“这里容易打结，可以多梳梳。”
　　“最后抹护毛素，不用太多，它的毛本身就很好。”

　　元宝被不远处一人一猫盯着，乖顺得要命，连毛都不抖了。

　　“乖宝香香哒。”夏听雨加快进程，裤子没再溅到水，暂且保住。

　　听不见声音，他越来越专注手上的活儿，教学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直到出来拿浴巾，才发现顾未迟已经离开。

　　挂湿衣服处变得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浴巾旁崭新的深蓝色卫衣。不说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干什么呀这是。

　　夏听雨湿手揪着围裙。

　　顾先生虽沉默寡言，但所做之事都能证明，是个心思细腻，又会体贴人的性格。

　　他此前害怕元宝换新家庭，会没有以前过得好，现在看来，似乎是多虑。

　　落肩卫衣挺括有型，颜色显白，本是低调朴素风格，却因为尺码偏大，被夏听雨穿出另一种感觉。

　　门一打开，浑身蓬松洁净的大金毛再也按捺不住，吐着舌头奔向客厅，扑到沙发上，嗷呜叫了两声。

　　浑身散发奶香。

　　它见顾未迟正襟危坐，完全不分一点目光给漂亮听话的乖宝宝，急得将前爪放到对方的大腿上。

　　“香。”

　　顾未迟随手摸着它颈侧毛发，余光扫到一个鬼鬼祟祟身影。

　　夏听雨慢吞吞走出来，绕到茶几位置。

　　“谢谢顾先生。”

　　袖子略长，他卷起几圈，扯得领口滑落，露出一节锁骨，像在和大人展示自己偷穿衣服的小鬼。

　　“别客气。”顾未迟双腿交叠，自下而上看他，“很适合你。”

　　夏听雨摸了摸后颈。

　　合不合适的，还是得赶快换下来。

　　“顾先生，那件湿衣服在哪里？吹风机吹一下就能穿。”

　　“抱歉。”顾未迟将解酒药放回药箱，“自作主张帮你洗了。”

　　“啊……”夏听雨表情不太自然。

　　普普通通一次狗狗护理，怎么反而让宠物主人帮忙洗衣服，也太不像话了。

　　虽然他是顾东冬好朋友，但工作就是工作，既然为挣钱来，就不想掺杂其他。

　　口嗨和承蒙恩惠终究不同，他开得起玩笑，但不想亏欠任何人。

　　不论是金钱还是人情。

　　顾未迟见他脸色不对，说：“待会儿有别的事？”

　　夏听雨沉浸在自我纠结中，没顾得上看他说话，转身想去拿助听器。

　　手腕却被人攥住。

　　“又跑。”顾未迟皱眉。

　　夏听雨嘟囔：“没有。”

　　他被顾未迟拉着坐下，手里很快多了几根碘酒棉签。

　　顾未迟点点他的膝盖：“没感觉到吗，小腿的伤。”

　　夏听雨茫然啊了一声。

　　撩起右边裤腿，泡白的结痂随即露出。

　　他问：“你说这个？”

　　其实新肉已经长出来，没什么大碍，再加上他受伤惯了，痛觉不算灵敏。

　　不愧是医生，这种小伤都能发现。

　　他没再道谢，两条裤腿提到膝盖，认真涂好药水。

　　不知不觉间，气氛冷下来。

　　等待风干的空挡，顾未迟伸手过来拿回棉签，夏听雨没往前递。

　　视线交错，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顾先生，如果今天来给元宝洗澡的是别人，你还会对他这么好吗？”

　　顾未迟拿走他手上的东西，垂落的发丝在脸上形成阴影，遮挡住表情。

　　他转身去扔东西，并没有回答问题。

　　夏听雨又问：“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

　　“不是。”顾未迟坐回他身边。

　　咔的一声，药箱搭扣被扣紧。

　　“真的？”夏听雨眼睛睁得很大，闪烁出欣喜。

　　“顾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

　　顾未迟：“……？”

　　夏听雨愧于用坏心思揣度他人，羞涩笑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冬冬，才对我格外关照的。”

　　顾未迟：“…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是顾东冬的好朋友，你又是他哥。”
　　“希望顾先生不要因为这层关系，对我的工作有特殊照顾。”
　　“如果有什么不满意，欢迎批评指正。”
　　“但平台上还是帮我好评吧。”

　　解酒药在慢慢起效，顾未迟却觉得晕。

　　“我刚回国，没有可信的宠物店，因为元宝喜欢你，才在平台下单。”
　　“如果让你产生困扰，我很抱歉。”
　　“顾东冬和这件事的唯一关系是——”

　　顾未迟看向松垮领口：“这件衣服是他的。”

　　“不介意的话，可以直接穿回去，开学直接归还本人。”

　　原来是这样！

　　夏听雨心里的亏欠感一扫而空：“那我…”

　　“那你要不要先接电话？”顾未迟打断他。

　　“啊。”夏听雨愣愣眨眼。

　　刚才两个人你几句我几句的，不知怎么已经靠得很近，近到顾未迟可以随手帮忙，戳破夏听雨耳尖上残留的泡沫。

　　“响很久了。”
　　顾未迟声音放轻。

　　玄关处持续传来嗡嗡震动声，连橘猫也被吸引，前爪扒在鞋柜把手上仰着头。

　　平日里，除了诈骗和广告，基本没人会给夏听雨打电话，打了他也不会接。

　　这次也没当回事，拿起手机才皱眉。

　　是宠物店的同事。

　　[不好意思啊小雨，我太着急，忘记你接不了电话。]
　　[店长回来了，说明天要亲自看店。]
　　[要不你明天再来试试？]

　　夏听雨无奈道谢。

　　去了就能发工资吗？猜都能猜到，店长肯定还要各种搪塞。

　　得想想办法才行。

　　顾未迟见他愁眉不展，把捣乱的猫抱到怀里：“有事？”

　　昂扬的情绪又沉下去，夏听雨叹了口气：“宠物店店长拖欠工资。”

　　顾未迟垂眸：“需要帮忙么，看在…我是你客户的份上。”

　　“客……户……”
　　这两个字仿佛蝴蝶扇动的翅膀，从顾未迟的唇飞入夏听雨眼中，逐渐打通任督二脉。

　　多天上门照顾小动物的画面在脑中播放，凭着几丝微弱联系在脑中拼接着。

　　“对啊，客户！”

　　他双眼发亮：“顾先生，你刚才说，刚回国，没有信任的宠物店，所以才找我来，对吗？”

　　顾未迟怀中的猫抢答：“喵！”

　　“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笑着揉揉猫猫头，觉得不够，又探头亲了一口：“谢谢宝贝！”

　　顾未迟盯着夏听雨耳廓中的小痣：“谢谁呢。”

　　“都谢都谢。”夏听雨笑着，换鞋穿衣一气呵成。

　　“顾先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衣服下次再来拿！”

　　“喵~呜！”

　　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轻不重地覆盖住猫脸，顾未迟淡然道：“路上小心。”

　　一路上忙着发信息，差点坐过站。直到进了校门，被白玦搭住肩膀，才回了神。

　　白玦身披呢子大衣，红着鼻头吐出白雾：“走路看路，网瘾少年。”

　　已经放假的艺术生不应该出现在这，唯一可能是画室来了新鲜帅哥。

　　夏听雨心情好，笑眯眯收起手机。

　　“呦。”白玦凑近嗅了嗅，“去哪儿鬼混了，身上味儿挺贵。”

　　“去很有钱的客户家洗狗来着。”应该是顾未迟身上的味道。

　　白玦私下喜欢和他互怼，夏听雨笑嘻嘻反击：“你呢，大晚上过来，画室来了新男模？”
　　“有男模就好了。”白玦叹气，一脸生无可恋，“社团老带新，非要拉我开什么破会，烦死。”

　　夏听雨问：“速写吗，又组织新活动啦？”

　　“哎？陈槜没跟你说吗。”白玦惊讶，“我以为你也去的。”

　　“明天上午十点。”他翻着手机。
　　“第几福利院来着…”

　　京市第五福利院——顾未迟将官方网页截图。

　　橘猫的爪子伸向电脑屏幕，半途中被捉住移开。

　　主卧只开了台灯，高挺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正映着幽蓝光线，遮住那双黑而深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