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的声音》糖油饼儿

4、又撞到

　　“小雨，你真摘了啊。”

　　顾东冬好奇打量。

　　今天是室友白玦生日，也是谧境养生会所开业的第一天。

　　顾东冬动用内部关系走了vip通道，有专门的服务员接待，就连吃饭都是包间。

　　高端养生局，吃完饭还可以去体验各种养生项目。

　　“真摘了。”夏听雨笑着拨开头发，露出白皙光洁的耳廓，“唇语练习中。”

　　他头发向来比旁人长些，以至于戴不戴助听器这件事，平日里没什么人能注意到。

　　白玦放慢语速：“小雨，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看不懂就告诉我们。”

　　他平日里清冷傲气，喜欢独来独往，与宿舍其他两人没有深交，唯独和夏听雨关系不错。

　　这次生日，顾东冬请吃饭，陈实买了蛋糕，夏听雨则在席间送了一个竹编兔子挂件。

　　是照着白玦毕设中一个动物形象，亲手做的。

　　出身艺术世家，白玦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但还是被这精巧的小玩意吸引。

　　“好特别。”他仔细看着，联想到在博物馆见过的某种民间手作，“是你亲手做的？”

　　夏听雨点点头，颇为自信：“家传绝学。”

　　爷爷夏知远是手艺人，做的玩意儿早年间在有钱人圈子里流行过一阵，他靠此还清了夏听雨父母的外债，供两个孩子上学。

　　夏听雨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一段时间，只学了个皮毛，做不出太复杂的东西。

　　顾东冬探头探脑，认出竹片颜色：“我说前段时间你偷偷在宿舍捣鼓什么呢，好家伙，从画图剪裁再到做出来，折腾了得有半个多月吧！”

　　夏听雨挠着后颈，声音软软的：“我也是第一次按照特殊模型做，你画的那个兔子有点抽象，拆过几次。”

　　白玦知道前段时间夏听雨家里出事，能好好休息的时间都少，还要抽空准备礼物，眼中感动更甚，话也比平日多了不少。

　　养生菜品色香味极佳，包间环境也安静，几人边吃边聊着各自临近毕业的人生规划，直至华灯初上。

　　夜晚才是会所客流最大的时间，走廊来往皆是侍者，夏听雨中途出来透气，特地避开人群，找了个角落位置的洗手间。

　　他没往隔间走，靠在洗手池边发了一会儿呆，转身往脸上扑了几次水，给大脑降些温度。

　　循环往复去看三个人之间大量密集的谈话，对他来说还是有困难，眼睛脑子累，心也累。

　　虽说在大学里一直是团宠角色，但夏听雨从来都不是主角，相较于吸引目光，他更喜欢安静旁观。

　　白玦保研，陈实毕业去当体育教练，顾东冬则是早早就开始在自家公司实习，大家的未来一片坦途，夏听雨看着他们一句接一句地聊，是真心高兴。

　　至于他自己呢。

　　和夏北一起被爷爷带回京市的这些年，总是事推着人走，仿佛长大就在眨眼间，来不及想以后。

　　来不及也没关系。

　　夏听雨从不勉强自己，也不勉强旁的，有朋友有家人，能自食其力，对他来说足矣。

　　还能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呢，放以前都不敢想。

　　暖色灯光洒在精致雕琢的洗手台上，到处都弥漫高级香调，毫无卫生间的异味，连深呼吸都清列舒爽。

　　镜中人干净清瘦，眼中有光，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拖油瓶了。

　　唇角弧度还没落下，视线里突兀出现一张男人的脸。

　　听不见里间开门声和脚步声，自然会觉得突兀，不过这些对夏听雨来说司空见惯，他没太惊讶，也没闪躲。

　　男人穿着宝蓝色衬衫和黑西裤，领口扣子开了两枚，胸口散着浓郁香水味。

　　“小夏老师，你怎么在这？”
　　他回头看了眼里面某个隔间，走近几步，抬起的手作势要搭到夏听雨肩上。

　　眉头微不可查地聚起一瞬，夏听雨侧身，为他让出洗手池：“罗先生晚上好。”

　　罗俊是夏听雨家教学生的哥哥，作为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

　　夏听雨在罗家做了一年家教，两人经常见面，不过也只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罗俊边洗手边透过镜子看夏听雨：“什么时候进来的？”

　　“没多久。”夏听雨对着镜子解释，“罗先生，我今天没戴助听器，但是可以读唇语。”

　　这倒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罗俊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整个人放松一笑：“怪不得。”

　　夏听雨问：“怪不得什么？”

　　罗俊推门而出，转身等他：“刚刚在身后叫你，没见反应。”

　　两人并排走，罗俊知道他腿受伤请假的事，很绅士地说：“罗行期末考试提高了一百多名，家母很感激，准备了大礼。”

　　夏听雨确实需要钱，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罗先生客气，我脚好差不多了，如果需要期末考试分析，过几天可以去一趟。”

　　罗俊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这个不急，身体最重要，不如我直接微信转账吧。”

　　夏听雨还在读唇语，迎面走过来大约十几个人，有男有女，个个面容姣好，打扮精致，被值班经理带着，规规矩矩排成一队。

　　他靠墙让开。

　　罗俊瞟了眼走过的人，掏出手机微笑道：“加个好友吧，小夏老师？”

　　一行年轻人穿过走廊，被为首的带着拐了几个弯，最终到达本层最为隐秘的包厢。

　　保镖见到来人主动让行，靡靡之音随着包厢门开合而溢出一些。

　　坐在沙发上的西装男人笑着打了个响指：“兄弟们久等了，来看看，都是我们这拔尖的，随便挑。”

　　老板发话，进屋的人迅速排成一排站好，接受众宾客赤.裸审视。

　　这家会所是几个富二代集资所开，地段和装潢都花了大价钱，除了对外开放区域，还有一些留给自己人。

　　开业第一天，京市说得上名字的公子哥都来了。

　　顾未迟来找人谈事，不是主宾，身着黑色休闲装坐在最旁边的位置，一双长腿随意交叠，并未在意包厢内发生的事情。

　　身旁的陆泽往嘴里丢颗葡萄，低声道：“我就说养生会所怎么可能真养生，明明是要吸人精气。”

　　顾未迟看手机，没抬头。

　　“别忘了你来干什么的。”陆泽用手肘杵了杵他，“这几位可来者不善。”

　　顾未迟回国后轰轰烈烈闹了一出，各家都在看笑话，毕竟圈子里男女不忌者太过常见，真能大大方方说出来的，反而惹人怀疑。

　　今天他出柜以后第一次公开露面，还是在这种场合，人家都安排女人才是失礼。

　　陆泽揶揄归揶揄，几个男孩倒确实漂亮，被经理带着往顾未迟的方向走了几步，脸上都堆着笑。

　　经理拉过其中一个，又走近些：“顾少看看？”

　　少爷们出来玩，身边得安排个伴，也不是一定要做什么，无非是有人陪着，解解闷。

　　顾未迟退了姜家的婚，找的还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理由，背后自然有人急着试探。

　　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抛出这个信息的目的。

　　不远处几个少爷已经拉着人做到旁边喝起酒，场面喧闹，和这一侧的静止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顾未迟安静坐着，表情淡漠，深邃五官被艳丽的射灯扫过，显得格外禁欲。

　　“顾先生晚上好。”

　　被拉过来的男孩长相清秀，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领口也规规矩矩扣着。除了眼中露出一丝期盼，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温和乖顺。

　　顾未迟眼皮抬了一瞬，算是应了。

　　“就知道您喜欢清纯的。”经理眉开眼笑，“顾少放心，小林是大学生，干净的很。”

　　“哦呦，了不得。”陆泽屁股往旁边挪，让出位置，“大学生先去给顾少拿个果盘？”

　　男孩脸红着哎了一声，去餐车里拿了盘新鲜的，弯腰时衬衫被带起来，露出一道莹白腰线。

　　陆泽没眼看，靠着沙发撇嘴：“啧啧，喜欢么，顾gay迟。”

　　顾未迟没搭理，起身去找人，临走前冷冷提了一句：“顾东冬刚发朋友圈了。”

　　陆泽一知半解地看手机，看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小屁孩来这种地方干嘛，我看他是找打！”

　　会所主人见顾未迟起身，忙上前关切：“顾少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找罗俊说点事。”顾未迟又高又帅，站在包厢中央极为惹眼，环视一周的功夫，吸引不少目光。

　　“罗少来时看中一个男孩，不知道去哪里快活了。”

　　罗俊在圈子里名声不太好，大家私下也爱开他的玩笑。

　　“就在最东边那个洗手间！我刚才不小心进去吓了一跳，你别说，还得是专业的，小嗓子真会叫。”

　　“哎呦，你丫不是直男么。”

　　正说着，包厢门打开，进来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孩，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和经理交流眼色后又出去了。

　　“顾少看见没，就那个，带劲不。”

　　“这罗少也太不怜香惜玉了，人家小孩嘴肿成那样。”

　　顾未迟只当没听见，说了句出去找人便推门离开。

　　罗家和顾氏合作多年，主做传媒公关，虽然产业不大，但在京市医药行业算是排得上号的。

　　顾未迟几年前曾见过罗俊，很善于伪装的一个人，没什么大本事，毕业后被安排进罗家公司中挂个闲职。

　　为了保护客人隐私，走廊灯光设置得有些昏暗，堪堪能看清走廊尽头站着的男人，顾未迟目光从罗俊脸上移开，落到那个熟悉背影上。

　　夏听雨今天穿了一件乳白色高领毛衣，略长的发尾戳在领子上，有点翘，正仰头和罗俊说话。

　　他原先只知道罗家有钱，却没想到对方是做医疗器材相关生意，还做得这么大。

　　罗俊笑着：“小夏老师认真考虑一下，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是真心想帮你。”

　　夏听雨迟疑：“优惠名额是一批，还是只有我一个？”

　　爷爷说过，永远不要相信天上能掉馅饼，掉了也别接，所有免费的东西都在暗处标着价格。

　　所以他一直安静地看，没表现出什么太过激动的反应。

　　“新设备还有半年多才会正式上市，给你足够的时间去调查研究。”

　　罗俊满脸真诚：“不过这都是圈子里的内部消息，还请小夏老师别外传。”

　　似乎是想要表现得再诚恳一些，罗俊说完便抬臂靠近，想要勾肩搭背。

　　夏听雨退后一小步，乖巧鞠躬，刚好躲过那只手。

　　“那就谢谢罗先生了。”

　　罗俊一个落空，顺势将手插进裤兜：“客气什么，明年我弟就要中考了，还得靠小夏老师多帮忙！”

　　“应该的。”

　　夏听雨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在胸前挥了挥。

　　“罗先生，同学找，我就先走了。”

　　手机确实在震，出来太久没回去，顾东冬肯定担心了。

　　“你不方便，怎么能一个人回。”罗俊要拉他手臂，“这儿我熟，送你。”

　　夏听雨笑着摆手：“罗先生，真不用。”

　　手机连续收到消息的震动频率，他着急看，来不及再躲，没想到转身时撞到个人。

　　听障患者很害怕这种事，错过别人说的话起码还能解释，如果撞到人或者什么易碎品，遇上无法挽回的，真能惹大麻烦。

　　本以为撞到了上菜的侍者，但想象中满身菜汤的场景却未发生。

　　夏听雨平视时只能看到黑色毛呢大衣的精致领口和宽阔肩膀，撞到的应该是个身材极好的高大男人。

　　怕人误会，夏听雨急于去看对方说话，没想两人挨得实在太近，抬头时，对方也在低头，交错间，鼻尖刚好擦过他的下颚。

　　温凉柔软，一触即分。

　　夏听雨小时候爱撒娇，但与爷爷和哥哥脸贴脸的亲昵，在失去听力后再没有过，更何况和陌生人。

　　他慌得脸热，强迫自己视线上移，扫过男人凸起的喉结，平平的唇角和高挺的鼻梁，最终落入那双很深很深的眼中。

　　空气中似乎能嗅出落雪的味道，夏听雨想起前几天梦里的男妖精，胸口处传来强烈的震动。

　　是心跳声吗？即使听不见，也能感受到那动静明显得无法忽略。

　　“对、对不…”居然紧张到结巴。

　　意料之外的是，男人并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微扬起一丝，转瞬即逝。

　　他在…笑？

　　夏听雨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哎呦原来在这！”

　　在他听不见的背后，顾东冬正攥着手机焦急跑过来，见到靠在一起的两人，惊讶地张了张嘴。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