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巷三十七号》鸿飞冥冥去

69、开门，男朋友

　　连下三天暴雨，整座城市笼罩在乌云密布、雷声阵阵之中，水声和雷声整夜整夜响在耳边，一刻也不停歇，让人生出末日来临的恐惧。电视里在播放消防员抢险救灾的新闻，这几日都是这样。

　　敲门声一下一下以固定频率响着，陈斯珩的声音也在短暂沉默之后再一次响起，和前几次一样的话语——“陆老板，我是陈斯珩，麻烦您开个门。”
　　声音犹如程序设定好的平稳，每隔一分钟就固定响起，配合没停过的敲门声，像是催命的信号。

　　一连三天，或者不该说是三天。
　　而是一天，反反复复的一天。
　　开门就是一个“开始”的信号，一旦陆无尽开门，所有设计好的剧情才会一一发生，而他不点击开始，游戏就永远停在主页面上。

　　能知道是三天并不容易，因为这个城市已经没有昼夜，屋外的昏暗的天空没有丝毫变化，挂在城市上空的乌云也没有飘走的迹象，听久了，连雨声都像是以固定的频率重复播放，所有的时间都被按下暂停，只有陆无尽在时间之外。陆无尽身边的地上已经积攒了一堆烟头，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云雾缭绕的刺鼻烟草之中。

　　他双眼布满血丝，指尖夹着点燃的烟，没有放进嘴里，只是靠着升起的白烟让自己冷静下来。敲门声还在继续，他这样的动作也已经保持了三天。

　　他在思考，回想近三月来发生的事情，可任凭他如何回忆，所有的记忆都在李晓楠这个名字出现之后戛然而止。好像在那之后接上的经历就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但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不对。

　　在这之中一定还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被遗忘，有什么被覆盖，有什么被篡改。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能做的只有在一阵又一阵的拍门声离看着一根又一根香烟燃尽，试图驱散浑身的寒意。

　　他试过冲出去赶走门外这个NPC，但等门一关上，甚至不用一秒钟，声音就会再次响起，然后是女生毫无起伏的声音：“陆老板，我是陈斯珩，麻烦您开个门。”

　　这能开门吗？！
　　现在开门岂不是跟NPC说：“对我玩不过你我认输了你们来玩我吧。”

　　这当然不是陆无尽的作风！

　　最后一根香烟燃尽，陆无尽下意识伸手拿烟盒，往外到了到才发现已经没有烟了。他盯着看这盒烟，又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三天里无数次缠绕着他，像是黑暗中爬行的冷血动物，伺机而动，只要陆无尽心境稍有破绽，就会被其拉入深渊。

　　他从不抽烟，需要的时候也只是拿出一根烟来看着他燃尽，这个习惯已经保持很久了，久到他都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与众不同的习惯。

　　既然烟没了，陆无尽也坐不住了。他抬头看着被敲得不断震动的门，终于没了耐心，踩过一地烟头往外走，低骂一声，“来了来了，敲敲敲信不信我把你脑浆敲出来！”

　　陆无尽走近，伸手欲拉门，敲门声却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一阵水声，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闷哼声一齐传来，敲击着门后陆无尽的耳膜。陆无尽皱眉，毫不犹豫瞬间拉开门，风雨斜飞，寒意裹挟着要挤进屋来，又被站在门口的人挡住。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确实很突然，前一秒陆无尽还在纳闷门口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眼前只有无数条雨线，后一秒，雨线断裂，雨点四溅，梦中的脸出现在陆无尽面前。

　　陆无尽被他掀起的寒气冲得往后退了一下。
　　这张脸上溅了几滴血，在雨水的冲洗下蜿蜒成血色水流，顺着锋利的下颌线汇聚、滴落。

　　陆无尽目光下移，果然看见他身后的地上躺着陈斯珩，不知死活。

　　男人的脸被雨水模糊，血水顺着指尖落下，在他脚边流出一条鲜红的河，浑身的血液迅速消失，恢复得干干净净，和梦里的那张脸一摸一样。男人抬起头，目光寻找着什么，最后落在门框边上，轻声喃着，“平安巷三十七号........”
　　男人一笑，看向陆无尽。

　　“是你。”陆无尽皱眉。

　　男人目光温柔缱绻，雨水顺着他睫毛往下落，挡住眼底更深的情绪，他歪了歪头：“陆老板，做噩梦了吗？”

　　陆无尽的警惕和防备非常明显，可现在确实没有理由拦着他，何况这人的出现也和眼前的事情有关系，陆无尽把人挡在门口似乎更不合适。
　　陆无尽侧身让开，“进来。”

　　男人顺势进去，满屋子的烟草味让他眉头紧皱，紧接着又挑眉看着一地烟头，转身望着他，眼里噙着陆无尽看不懂的笑意：“在发愁？陆老板告诉我在愁什么，我去给你解决了，怎么样？”

　　陆无尽仍旧站在门口，方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印象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他认识，可仔细想想，又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也不理解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你”是从何而来。
　　他双手插在兜里，上下扫视着他：“你谁啊？”
　　一边说着，陆无尽一边往屋内走了几步，摘下一条干净毛巾丢给他。

　　后者接住，把雨衣脱下来，这么大的雨，雨衣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里面的衣服湿了大半，屋子里没有暖气，他轻轻打了个冷战。
　　陆无尽挑起眉，“说话啊，哑巴？”
　　陆无尽想起梦里见过的他，好像也没开口。

　　男人接过毛巾从前往后擦着头发，整张脸更加清晰得露出来，头顶的灯光昏黄，照得他整个人泛着暖色光芒，少了凌厉。
　　陆无尽的戒备也跟着少了几分。

　　“南........”男人的目光落到门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上，扬扬唇角，道，“南柯。”

　　陆无尽顺着他目光扭头看向门口，听清楚名字之后眉头皱得更厉害，“你们NPC现在取名字这么随便？看见什么就叫什么，门上要是没写那俩字，你是不是就说自己叫‘门’了？”

　　南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正色为自己辩解，“我、我真叫南柯........”片刻后意识到另一个事情，“欸你？知道自己现在还在梦境里？”

　　这下换陆无尽捕捉信息了，眼神一暗：“还？”

　　南柯扔下毛巾，没有往下说，而是环视一圈，看清屋内陈设之后面露嫌弃，转头又见陆无尽盯着自己，连忙收起表情，可嫌弃的话却没收回去，“你就住这种地方？”

　　陆无尽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又没让你住，我说你们NPC现在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谁的梦，你们NPC年底冲业绩敌我不分了？”

　　南柯没回答他的话，直直往屋里衣柜走。原以为这么个小房子衣柜不会有什么新鲜的，然而一打开南柯愣了一下。
　　柜子里的衣服按照颜色长短季节收拾得整整齐齐，衣服多得双开门衣柜都有些装不下去的趋势。

　　陆无尽看他顿了顿，随手扯出两件衣服，动作大开大合，瞬间就把摞起来的两叠衣服都弄得乱七八糟。

　　凶狠的NPC陆无尽见过不少，这么不客气的他倒是第一次见，眉头越皱越深，都快连到一起去了。就见南柯找到自己满意的衣服后，随手把柜门按上，不知道是哪一件衣服卡住柜门，南柯不耐烦地打开随手塞了两把，用力把柜门甩上。

　　陆无尽看着夹在门缝里挂着的一条衣袖，以及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乱七八糟的衣物，终于忍无可忍，上前就薅住南柯衣领把他揪回来，“你还真不客气啊！穿我衣服你问衣服同不同意了吗！?”

　　南柯一脸无辜，缩着脖子犹豫一下，看看陆无尽，又看看衣服，试探着开口，“衣服你.......同意吗？”

　　衣服没说话，陆无尽咬牙切齿，“滚——”

　　看来陆无尽的衣服并不同意，但南柯不在乎，三两下当着陆无尽的面就给自己套上了卫衣，陆无尽在他扯下衣服露出身体的时候就松了手，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的窘迫让他站在原地怔了几秒，后者就已经换完了。

　　陆无尽眼前都是少年精瘦的腰身，粗略一看，腹部有起伏的曲线，从肩膀到腰身再到下半身，动作之间如同连绵山脉。

　　身材不错........

　　“我们可不是年底冲业绩，毕竟按照你的话说，NPC和入梦者是对立阵营。”南柯穿上干净衣服，整个人都舒爽不少，自然地靠在沙发上，仿佛他才是这个店的主人。陆无尽眼睁睁看着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水，伸手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陆无尽就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NPC！

　　陆无尽脑海里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心脏忽然猛烈悸动了一下，像是要提醒他什么。

　　南柯打断他的愣神，继续开口，“我不是NPC，我是.......”

　　“你是我儿子！”陆无尽坐到他对面，“你不是NPC是什么？入梦者？食梦者？做梦的人？”

　　南柯被他怼得说不上话，后面的字干巴巴吐出来，在陆无尽的唇枪舌炮里显得有些心虚，“男朋友.......”

　　“！”

　　陆无尽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脑子里比放了通烟花还精彩，眼睛比见到NPC的时候还要惊恐，瞪了半天才张嘴，“——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