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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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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一百五十年秋
深秋的风总是无边萧瑟,裹挟着寒意,光秃的树上只剩零落的乌鸦装点。日头高高挂着,晃得人晕眩,照的人身上却暖暖的,如若今日不是陆之遥容光焕发赢取新娘子进门的日子,今天应当很适合出街游玩。
林檎身上披着火红狐裘,依靠在碧桐院中小池塘旁的阁椅上,冷眼瞧着不远处的热闹场景,白色幕离随意摇摆成秋风的形状,偶尔瞥见幕离之下,样子不算俏丽,甚至还有些可怕。
那是火烧之后未修复的狰狞疤痕。
陆之遥的贴身婢子秋月苟着腰从远处小步走来,“大娘子,主君请您去喝小娘的茶”。
林檎咳嗽了两声,没言语,只是怔怔看着不远处。
秋月皱着眉头,本来作为陪床丫头,很早就不喜欢大娘子,现在新娘子上门了,装都懒得装,抖了抖嗓子,又问了一遍:“大娘子,主君请您去喝小娘的茶”。
林檎这才倪了秋月一眼,语气慵懒:“让你家主子亲自来请”。
林府出来的,唤作容秀,脾气一上,二话不说就朝着秋月拳打脚踢,“脏东西,什么劳什子都敢来找大娘子,滚滚滚!”
秋月被吓得不轻,离开的有些狼狈。
晚星是个好脾气的,拦下了挥舞拳头的容秀,“小姐还在呢,好祖宗收敛一些吧!”
饶是心情一直不好的林檎,看着眼前这幕也笑了出来,眉眼弯弯似水,笑声银铃如泉。
“小姐阖该笑笑呢,一笑百病消~”晚星莞尔道,
容秀觉着嘴,似是有些不满,“小姐一定是笑我粗笨,不如星姐姐会疼人”
林檎拿出手里攒着的帕巾,笑着笑着就咳出了声,“咳…咳!”
晚星慌忙吩咐容秀“快去拿温水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林檎身后,轻抚后背,眼尖看到帕巾之上的一抹红,登时失了神,惊呼:“小姐!”。
碧桐院登时吵闹了起来,甚至无人在意一身火红拐进小院。
等到林檎歇了,喝了温水,人才逐渐好转,脸色倒是一如既往恹恹的,所幸有幕离,看的不是很真切。
“林……娘子”
林檎抬了头,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一身红衣,凌冽面容,唯独眉眼之间有些忧愁。林檎思索一二,竟然觉得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大人是?”
来人迟疑着问:“在下沈…沈雨,娘子身体竟如此不好了吗?”
林檎不恼,心中约莫觉得这人是父亲派来的,也只有父亲还会时刻关心她的身子,虽然有些无礼,倒也是不揶揄的好,“不妨事,父亲派沈大人来看望我的吗?沈鱼?没怎么听说过大人的官职,多有得罪了…”
继而又说道:“沈大人穿的可真喜庆…来给陆之遥送贺礼的吗?”
沈雨一听,就知道林檎是误会了,“娘子说笑了,奉郡公之命,是想来问娘子做个决定”
林檎皱眉道“什么决定?”
那边掷地有声:“倘若娘子决意,郡公愿去向皇上求一份恩典,两家和离”
林檎看着沈鱼,有些不可置信,“父亲……准许吗?”
沈鱼听着,自觉有戏,面不改色说着慌,“郡公自然是准许的,请娘子放心”
“父亲当真是老了,沈大人,烦请您回去后同父亲说。我林檎,不愿做人堂下妇,和离脏了我林家门面,如若要一拍两散,也应是我写休夫书才行”
“那……林娘子这是答应了?”
“自然,沈大人愿替我问陛下要来休夫书,我便立刻着人离开此处。如此,有劳沈大人。”林檎微笑着,拿起茶杯小口抿着,举手投足之间,华贵之气隐现,这才是,平阳郡主林檎。
沈鱼笑道,“请郡主静候佳音”,便弯腰出了碧桐院。
碧桐院里又如常一般恢复了冷清,与隔壁的热闹截然不同,林檎忽而来了兴趣,要与她们说些今日京都最盛的风流事。
“听闻骁王回京了?”林檎来回捻着散落碎发的发尾,慵懒惬意。
容秀倒是脸上难得多了一些红晕,点头说道,“是呢,王爷回来带了好多兵马,驻扎在京都之外的小林县,娘子怎么会想起骁王?”
“喔?你脸红什么呢?”晚星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咯咯笑着反问道。
林檎转过脸去,喝着茶看着容秀脸上的绯红,有些惊讶,调笑道:“你竟喜欢这样的?”
容秀娇嗔,拿起手帕遮面,嘴里却不停,“娘子和星姐姐欺负人!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只是…”
林檎莞尔,又问:“只是什么?”
哪知晚星抢先一步先回,“容秀想去看看那位红衣王爷的模样,娘子莫怪,听闻王爷回京时,围观的人将安定门围得水泄不通,容秀出去买药时恰巧遇到,多驻足了片刻。”
“那可曾见到了?”林檎眨着双眸,问。
容秀叹了口气,有些沮丧,“未曾…我原以为骁王骑马,却没想到是坐着马车回来的,站在那里等了许久,风将幕帷吹起,却见马车里面也是空的。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容秀摇摇头,垂下脑袋,活脱脱一副失心的模样。
林檎最是受不了小娘子娇滴滴的模样,见状,从屋子里拿出紫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金花做臣的青玉锦鲤,样子小巧又精致,林檎却没怎么把玩过。
晚星见了,好奇问,“在郡公府多年,未曾见过娘子戴这枚玉鱼呀?”
林檎点头回应,却也没多说什么,将容秀喊了过来,将玉鱼递到她掌心,“你拿着它,去找骁王,他会出来见你的。”
容秀背后一惊,以为这是要打发了她,慌忙跪下,眼里含泪,“娘子这是做什么!容秀做错了什么,娘子不要容秀了吗?”
林檎咳嗽了几声,晚星瞧见了,换了一杯热茶递到林檎手里,又从屋子里拿出汤婆子塞到林檎手里,林檎莞尔回应,看着跪着的容秀,叹了口气,“紧张什么,我都是个半死的人了,倘若能做主你们的婚事,自然是要早早安排的”
林檎看着二人,晚星与容秀眼里似乎都有泪花,情绪上来,她也一时不好分说,“容秀,你去吧,既然想见便去见见,如若是真有想法,我一定会让你风光出嫁。”
容秀点点头,“谢谢娘子!”,捧着那枚玉鱼跑出了碧桐院。
林檎神思淡漠,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吩咐晚星,“飞鸽将信传出去,给骁王”
晚星迟疑不决,“娘子真要除去容秀吗?她从公府出来便跟着娘子了…”
林檎倪着眼瞧她,声音冰冷,把玩着秀发,反问道,“如今她只是将我的身体状况悄默声的传出去,等到了后面反戈一击,便是淬了毒的利刃。你说,我该不该除去她?”
晚星怔愣着,内心惶恐,“娘子大可摆出郡主的气势,怎么惩处她都好。那骁王同公府不熟,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
林檎没再看晚星,漫不经心说着,“我这人呀,心眼小,记仇,一贯不喜有人做凉薄负心之事。她既出了门,便与我无关,横竖都是她自己选的。”
晚星面色惶恐,不敢言语。
沈鱼出了碧桐苑,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恨不得立马飞去皇宫问皇帝求恩典,他转过身,看着飞舞隶书写下的陆府两个字,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不快。他本就是个不愿参与朝政的人,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
周围的路人神色匆匆,许是谁没看清路,一份趔趄撞在沈鱼身上,路人连忙道歉心里还有不忿,这人走路不看人吗?却瞥见沈鱼脸色不好看,有些害怕,却问:“公子爷,您没事吧?”
沈鱼拧着眉轻扫了路人一眼,惊的路人直哆嗦,终是听到那人说:“无妨”之后,路人飞速撤离。
骁王府
容秀已先一步来到王府门前,门前侍卫神色严肃,容秀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在门口期期望着,盼着骁王能出来与她相见。
踱步着,却见沈鱼正朝着骁王府走来,容秀捋了捋碎发,款款而向,“沈大人安”。
沈鱼看了一眼容秀,眼神中带了一些雀跃,有些高兴问,“郡主派你来的吗?来找骁王?”
容秀点头,脸上带了三分红晕,语速平缓,“郡主让我带着信物来找骁王,沈大人也来找骁王吗?可否帮忙引荐一二?容秀先谢过沈大人了”,福身言谢。
沈鱼忽而觉得有些好奇,眼神闪烁笑着问,“不知郡主所为何事?”。
沈鱼上下打量容秀,眼见容秀得脸变得绯红,见她从袖带中拿出玉鱼,沈鱼登时眉眼展开,面带笑意。他认得那枚玉鱼,心里想着林檎估计是来求骁王去劝说皇帝,恩赏与陆家决裂的。仔细一想,心里开怀,脸上的阴霾散的七七八八了。
他瞧着容秀,没等容秀回答,边说,“姑娘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说”,给旁的侍卫使了颜色。
小娘子一喜,满口答应,“哎!”
骁王府是太上皇的赏赐,原是侯府,等沈骁溯继了侯爵,征战沙场立下不少功劳,当朝陛下便赏了沈骁溯一等王爵,封号骁王。骁王府也新建了院子,与侯府合并成了现在的王府。
容秀瞧着四周,内心火焰疯长,“哪怕在王府做个妾,也是好的”,她想。
沈鱼清清嗓子,问,“姑娘还没回答在下”
容秀这才回神,道,“沈大人见笑。郡主是为着我的亲事来的”。
容秀说完,沈鱼便停下脚步,觉得眼前这人有些恼怒,也不知在气什么,毕竟是个大人,容秀顿了顿又说,“大人莫怪,这只是我一厢情愿。郡主心好,想着若是能成呢。便给了这个信物,让我来见骁王。”
“哼,她倒是好心”,沈鱼冷笑,全然不在乎容秀作何反应。
“沈大人可是生气了?这等小事,原不该麻烦别人的…”容秀娇滴滴的面庞有些不好看,说来也怪她,就不该把这件事同旁的人说的,如若没成,丢脸的还是她和郡主,她仔细想想,又同沈鱼说道,“还请大人莫要将此事传出去…”
没等容秀说完,沈鱼已然有些不耐烦了,拧着眉头道,“姑娘莫虑,王爷不喜谈儿女私情,还请姑娘将信物与我,我等同王爷议事后,请姑娘进去。”
容秀心喜,连忙道好。
沈鱼拿了信物,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留下容秀在原地。
他已然将情绪掩的很好了,如若是在沙场,他怕是将袖中短剑抽出,送人归西。往前走着,碰到穿着一身墨锦,手持长剑的侍卫,瞧见了他,行礼喊着,“王爷”
……
容秀等了没多久,便有小厮带她去了议事堂。没等小厮喊话,议事堂内传来断断续续瓷器落地的碎裂声,伴随着几声带着怒气的呼喊,容秀打眼听了心里生了怯意,与传闻中的骁王所差甚远。
小厮喊话,请容秀进去。
没成想,刚进门,容秀眼前边被黑压压人影挡住,她听高处有人冷冰冰地问,“平阳郡主派你来的?”
容秀以为眼前的人便是骁王,内心慌了,声音带了些许颤抖,“请王爷赎罪,是婢子求郡主来的”
那人冷笑道,“郡主真是好心胸,自己身陷囹圄,倒是有闲心来管下人的事”,
容秀听闻,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根本无暇顾及四周,眼泪花花掉下来,哭红了眼,“婢子心里爱慕王爷,郡主身子不好,我若是能得了依靠傍身,将来……将来也能帮上郡主”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奴婢”那人又道。
容秀有些歇斯底里,不管不顾,带着泪腔,“还请王爷成全”,额头砸在地板上,声音清脆,叩请骁王成全。
倘若是别人,看着娇滴滴的美人泪眼婆娑,早就丢了魂魄,可眼前这位却是战场杀人不眨眼的骁王。
“本王不喜有人背信弃义,自然也不会帮那种货色,姑娘可懂我我的意思?”
容秀面色发白,攥着衣角,死死咬着嘴唇,“婢子不懂王爷说的什么?”
眼前那人蹲了下来,一张大手捏住容秀的小脸,容秀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人,不是沈鱼还能是谁,心里登时有些明白,“沈大人…王爷?”
沈骁溯“啧”了一声,俊俏的脸上带着怒意,也是别外好看,如果嘴里说的话再中听一二,那便是个神仙哥儿了,“本王可以让你速速受死,可郡主却说,背信弃义之人该长点记性,你说,该拿你如何呢?”
容秀睁大眼睛,矢口否认,“婢子不懂王爷和郡主说的什么。婢子扪心自问,对郡主清白无二,不知婢子做了什么,惹得贵人如此不快?横竖郡主娘娘容不下我,还望王爷告知一二!”
沈骁溯哈哈笑出声来,手上攒劲儿,将容秀的脸甩至一旁,罢了用冷冬递过来得手绢擦擦手,“本王今天心情好,有耐心告诉你。”
顿了顿,又说道,“你身在郡公府,心思却不知道在哪里?你以为,你背着郡主帮着陆之遥在饭菜之中下毒之事会无人知晓?你以为,除去了郡主,你在陆府得日子会好过?你以为,你同陆之遥的那些事儿能瞒过谁?”
容秀一听,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郡主……郡主原来都知道…”
沈骁溯懒得去听那些腌臜事,他最不喜人倒戈,耐心消耗殆尽,正要说话,却听得容秀哈哈笑了起来。
“她林檎有什么好的?一个郡主,连男人的心都抓不住,整日只会耍那些拳脚功夫,我一个弱女子,想找个靠山又有什么错!她容貌尽毁,空有郡主的身份,还不是旁人唾手可弃的物件,如若我是郡主,我定会狠狠抓住男人的心,凭她什么小娘身份如何…”
容秀话音未落,冷冬的寒光剑便抵在了容秀的脖子上。
容秀显然疯魔了,狂吠不已,“沈骁溯!你堂堂一个王爷,心思竟然如此龌龊,与人妻苟且,行下作之事。那个晚星也是,都是奴婢,凭什么她就与林檎亲近十分,我若不是寄人篱下,为奴为婢,定然让你和她身败名裂!哈哈哈哈哈哈哈……贱人,一群贱……呃”
容秀还想说什么,无名短剑飞出,割了容秀舌头,血溅当场,容秀痛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冷冬迟疑回头,“王爷,恕小的多嘴,郡主信上说…求王爷留她一命”。
沈骁溯斜睨着冷冬,冷笑道,“死不了”,继而玩味笑着,阴鸷十分,“她刚刚说,她能狠狠抓住男人的心?”
冷冬心里了然,回说,“她魔怔了,胡言乱语”。
沈骁溯却不以为然,落笔给林檎写着书信,面带笑意,言语刺骨,“她既然想,就成她所求。桂枝道多一个魅子不多,吩咐下去,便让她去那里呆着”
冷冬迟疑,说道,“王爷,桂枝道残忍无情,她这个身子骨,怕是遭不住。”
片刻,冷冬听到后边有人言语,“二十军棍,找人收拾一下此处。”
“...是”。
“郡主的信鸽呢?”沈骁溯提笔,又问道。
冷冬回,“养在彦秋的豢属道,王爷要回郡主的信吗?”
沈骁溯将信笺卷折,眉眼含情,“让彦秋换个别的玩意儿回信,那是郡主的信鸽,自当好生留着。”
冷冬不敢多言,只好回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