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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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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舸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将手中的木盒随意放在地上,姿势散漫地在地上围了一圈铜钱,“过来。”
林朝刚要起身,手腕就被黎宿攥得更紧,黎宿声音发紧,“别怕,我会陪着你。”
林朝还没说话,季长舸便先啧了一声,直起身拍掉手上的灰,“都说了不会有什么事,黎宿,你要是实在没事,去帮我把鸡喂了。”
院子不大,厨房旁边就是黑黢黢的鸡棚,倒是没听见鸡叫声。
黎宿自然是没动身,但他也没再拉着林朝。
“站到圈里来。”季长舸抱臂站在圈边,等林朝站进去之后,从木盒里拿了几根艾草点燃。
袅袅青烟升起,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季长舸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很难让人听清。
林朝闭上眼,周身并没有他以为的玄妙神奇的感觉,只有太阳的温度,让他不由想起每次在重云宅祭祀时,好像都会被太阳晒好久。
不知过了多久,林朝渐渐听不见季长舸的声音,像是站着睡着了一般,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从头顶弥漫到全身。
“叮!”铜钱撞击的声音传来,季长舸道:“好了。”
林朝缓缓睁开眼睛,仪式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
季长舸收拾起木盒,“魂魄已经稳固,之后好好休息就行。”
他这话是对黎宿说的,黎宿很自然地点点头,开口道:“第二枚蛊神卵放在屋里。”
季长舸扬了扬眉毛,在听见蛊神卵三个字时,神态明显放松开了很多,“知道了,你们没事就回去吧,我没空招待。”
说完,他便大步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林朝二人,林朝偏头看向黎宿,对方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季长舸……一直住这这儿?”林朝先开了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是随口闲聊。
黎宿“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手指扣着他的指缝,“他喜欢清净。我们回去吧。”
两人慢慢往院外走,泥路被太阳晒得有些干硬,踩上去没有来时的黏腻。
林朝看着前方延伸向田埂的小路,又顿了顿,才状似无意地补充:“刚才听你们说……蛊神卵?”
他垂着眼,没看黎宿的表情,只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微微顿了下,力道也轻了些。
黎宿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嗯,他需要。”
“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黎宿打断他的话,脚步不停,只让林朝看见他的侧脸,“阿朝,你也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林朝一时没接上话,便听黎宿又说:“那两只蛊神卵,我只付出了很少的代价,你不用放在心上。至于你……林朝。”
黎宿停顿了几秒,林朝的心随着他的停顿似乎都提了起来。
“阿朝,你知道我这几年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后悔?
两人一路不停,林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他最近好像都没听到黎宿身上银铃的声音了。
“我最后悔的就是,六年前没有逼问你要离开的原因。”这句话似乎用尽了黎宿所有的力气,他陡然停住,深吸了口气,转头盯着林朝,“阿朝,六年,两千一百九十天,每一天、我每一天都过得很不好。”
“阿朝,我不知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黎宿声音沙哑,雪白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底竟不知何时,冒出密密麻麻的红血丝,像是熬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林朝被他逼得后退半步,脚后跟磕在田埂上。
泥路两旁的枯草簌簌作响,他看着黎宿眼底翻涌的痛苦与不甘,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
重云寨在他记忆中,好似已经没有热烈带着暖意的阳光,而是阴暗潮湿的吊脚楼,祭祀时奇怪的气味,还有无止境的争吵。
林朝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应黎宿,“黎宿哥,你是因为不甘心吗?”
黎宿差点被他这句话给气死,“不甘心?我有什么可不甘心的,我爱你,也得到了你的爱,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有什么不甘心的!”
寂静半晌,黎宿哽咽着笑出声来,“是,我是不甘心,我不甘心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
“你又为什么,非要离开我?”
林朝深吸了口气,说:“因为你要死了。”
黎宿愣住了,脸上的痛苦瞬间凝固,脑中瞬间闪过一个猜测,一秒的茫然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可置信,“什么,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林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后的爆发,“黎阿姨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蛊神毒。”这三个字从黎宿口中说出,仿佛耗尽他所有力气,身材高大的男人看着都有些摇摇欲坠。
“是,上一任寨老告诉了我救你的方法,这毒虽然解不了,但能转移。”
话说到这就够了,林朝的眼泪模糊了视线,胸口起伏剧烈,他踉跄着后退,靠在一颗枯树上,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滴进脚下的泥土里。
本来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干裂的土地,仿佛又因为这滴泪而变得泥泞起来。
林朝嘴唇颤抖着开口,“为什么一定要问呢?我不想说的。”
黎宿说他不信他,可这根本就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他就是太相信黎宿,如果在死前让黎宿知道,那死的人一定会是黎宿,而现在让黎宿知道,黎宿也一定会比死去还要痛苦。
黎宿就那样僵在原地,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浑身冰冷,林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黎宿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阿朝,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黎宿一步步走向林朝,像失了魂一般,“我不知道……阿朝,对不起……是我没想到……”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林朝的脸,却又怕惊扰了他,手指在半空中颤抖着。
林朝比他冷静,握着黎宿停在那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按,“没关系,黎宿哥,我现在还活着。”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我以为你要离开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守着你躺了六年,每一天都在想,如果你醒过来,我一定要问清楚你为什么要走。可我从来没想过,真相竟然是这样……阿朝,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我没猜到……怪我没猜到……”
林朝伸出手,轻轻抱住了黎宿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黎宿紧紧回抱住他,他感受着怀里人温热的体温,听着他微弱的哭声,心里的疼愈发剧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对不起”。
……
车子驶回临江公寓时,夕阳的余晖将江面染成橘红。黎宿先下车绕到副驾,拉开车门。
林朝看着他雪白发丝下依旧泛红的眼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黎宿喉结动了动,握住他的手贴在掌心,“好。”
公寓里气味清新,黎宿牵着林朝进屋,替他脱下沾了泥点的外套,又转身去浴室放热水。“你先泡澡放松下,我去做饭,很快就好。”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却刻意放得温柔。
林朝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声音。
泡澡时,热水从脚踝漫过锁骨,疲惫与紧绷渐渐消散。林朝摩挲着手腕上早已淡去的红痕,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黎宿方才的哽咽,心里又酸又软。他知道黎宿心里定然不好受,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等他慢慢消化。
可他心里还有件事,那缺少的声音是什么呢?
泡完澡出来,客厅里已经飘来糖醋排骨的香气。黎宿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看见他出来,眼底闪过一丝温柔:“再等十分钟就能吃饭了,你先坐会儿。”
林朝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无意间扫过厨房料理台,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盒,黎宿的左手食指上缠着一圈纱布,隐约有血迹渗出来。他心头一紧,起身走了过去:“你手怎么了?”
黎宿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手,语气平淡:“没事,切菜时不小心划到了。”
“哦。”林朝应了一声,刚要放下心来,却又突然感觉不对。
他想起来缺少的是什么声音了,是银铃的声音!而且黎宿手上,又何必自己动手包扎,叫小黑不就好了?
林朝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轻轻解开纱布。
那伤口不算深,确实是刀口的样子,林朝愈发觉得不好,抿了抿唇问道:“怎么不叫小黑?”
黎宿眼神闪烁了一下,抽回手想要重新包扎,却被林朝死死按住,无奈道:“阿朝,只是一点小伤,用不上小黑。”
林朝当然知道只是一点小伤,正因为是小伤才要叫小黑,但凡伤得厉害一点,小黑都帮不上忙了。
林朝面色有些沉黑,“黎宿哥,你把小黑召出来我看看。”
黎宿身体僵了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我……控不了蛊了。”
“……”林朝心中竟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念头,“是不是因为我?”
“是。”黎宿叹了口气,“短时间内给季长舸那么多蛊神卵自然是有代价,但比起复活你来说,这再划算不过。”
黎宿见林朝低着头不说话,微微弯腰圈住了他,哄道:“我虽然不能再控蛊,但我可以教你啊,小黑小紫它们都很亲近你。”
哪料林朝张口第一句话便是:“还好死的是我。”
林朝并不会矫情地认为自己的命比不上蛊术,能活着和黎宿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不然我哪有本事能复活你!”
黎宿没法反驳他的话,只能咬牙切齿道:“我现在也没法再救你第二条命,所以阿朝,如果再有这种情况,我就只能陪你一起去死了。”
黎宿紧紧抱着他,把他整个人都压在自己怀里,“到地府去,我也会缠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