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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忆(第三人称) ...

  •   “喂!前面那个小孩!”

      燕江暮脚步顿了顿,很小幅度的转过头看向身后。

      孙伊佳指指他的书包,提醒:“你书包破了。东西要掉下来了。”

      燕江暮有些迟缓的想着:破了?自己的书包吗?他记得放学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脱下来检查,发现竟然是真的,薄薄的布层似乎是被刀片划破了一个口子,可他甚至毫无察觉,或许是走出校门时被那群人推搡,过程中被动了手脚。燕江暮沉默一秒,然后礼貌的鞠躬道谢道:“谢谢。”

      “嗐,小事……”

      “等会儿。”

      燕江暮抬头,寻声看向来人——那是一个样貌俊气到可以称为风流的男生,看起来十八九岁,眉骨凸出显得眼窝深邃,微微往下垂的眼睛半耷拉着,鼻梁笔挺,嘴唇很薄,无故让燕江暮想起冬天房檐边沿晶莹但寒冷的冰锥。

      即使那位提醒自己书包破了的女生已经很高,但他要比女生高出半个头还要多,站在年幼的江暮面前像一个巨人,一堵墙,黑色的影子笼罩住燕江暮全身。

      他说:“伸手给我。”

      燕江暮捏了捏掌心:“……”

      这个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下:“不打小孩儿。”

      燕江暮缓缓伸出手给他,随后对面这个男人轻飘飘的将一张饭卡放在了上面:“燕江暮,这个饭卡上的名字。”他弯下腰,食指不轻不重地点点上面的字,撩起眼帘看他,“是你吗?”

      燕江暮看清楚这确实是自己的饭卡后脸骤然白了,他感到一阵后怕,万一要是这个饭卡丢了,万一他找不到,万一让妈妈发现。许多个万一在他脑子里打转,让他后怕的紧紧捏住饭卡,喉咙发涩道:“是……是我的。谢谢你。”他抿了抿唇,再次道谢,“真的真的……谢谢你。”

      “你干嘛这么严肃?别吓着小孩儿行吗?”孙伊佳拍了下他的肩,用拇指指着男生,介绍道,“他叫魏敛。”

      燕江暮逆着光,抬头看他。

      孙伊佳在旁边自来熟的爽朗笑道:“我叫孙伊佳,我们是来这做社会实践的,之后我要在这呆十天做支教,你在哪个学校?看你这身板还在上小学吧?”

      燕江暮其实想赶快回家,他怕晚太久,妈妈会生气。可他似乎不太会应付孙伊佳这样比他大好几岁,且热情开朗的人,只能呆头呆脑的回答:“……没有,我初二。”

      “噢,初二,那不也跟小学的年纪差不多。不过你怎么那么瘦?”她指指江暮背着的书包,“还有,你书包怎么破的?我瞧着也不像脱线。”

      燕江暮抱紧书包不说话了。

      孙伊佳问完才觉得不对,应该是戳到这小孩痛处了。

      魏敛漠不关心的插着兜在一旁听孙伊佳废话,双眼冷漠的打量四周——贫穷的乡村田野,落日近傍晚,潮湿的泥土地,偶尔传来蛙鸣的草丛,魏敛都没见过,却也不太感兴趣。

      “我……我要回家了。”燕江暮捏紧书包带子,“谢谢哥哥姐姐,谢谢你们。”

      “真不用,这谢什么……嗯?”孙伊佳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上面的淤青不可置信道,“你被谁打了?”

      燕江暮惊吓的瞪大眼睛,连忙把自己的手扯回来,严实的捂住袖口:“……体育课不小心被篮球打伤了,不要紧。”

      孙伊佳不大相信,还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孙伊佳!!领队找你!!”

      孙伊佳连忙道:“哎!知道了,马上!!”说完对一旁的魏敛使眼色,“魏哥,你送他回家?”

      魏敛嫌烦的睨了她一眼,要知道他的社会实践早就做完了,来这破地方还不是被这几个发小硬绑过来的,说什么他就是被资本主义腐蚀了,需要下乡支教深入人民群众。

      如果不是小孩儿在场,魏敛早就喊她有多远滚多远了。

      燕江暮有些怕魏敛,小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

      孙伊佳向来是热心肠,一挥手:“那哪行!我看这书包都漏洞了,何况这书包也忒大了,怎么给你这么个小孩儿买这么大的书包?背都不好背!”

      魏敛有时候觉得傻有傻福,有时候又觉得太傻也讨嫌,孙伊佳在这两种类型间时常摇摆。

      “领队找你。”魏敛淡淡道,“还浪费口舌?”

      “我也没说不去啊……我现在就去。”孙伊佳推了他一把,“问问哈。”

      意思是让他负责点,送小孩儿回家,再搞清楚手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魏敛懒得理她,他从燕江暮手里拿过书包,刚拿过的一刹那他眉尾细微的扬起——怪不得书包大呢,装的书还挺多。想着又瞥了眼燕江暮的身板,现在的小孩每天竟然背那么重的东西上下学,倒也是厉害。

      他拎在手里,对呆愣的燕江暮扬扬下巴:“走?”

      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迈开长腿向前走,燕江暮营养不良,又小魏敛许多岁,魏敛走一步,他要两步才追的上,最后竟然小跑起来,走的气喘吁吁,偏偏闷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家往哪。”魏敛站在分岔路口停下脚步,燕江暮没刹住车,脑门撞在他背脊上,疼的他嘶了声。

      然后他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哼笑。

      不像嘲讽,也不似亲密,在日后魏敛抛下自己躲进疗养院,连探望都不被允许,燕江暮失眠时便总会想起这个时候。

      这个,他们第一次相遇,魏敛送他回家的时候。

      年幼的燕江暮抬起头,落日的余晖肆意撒满魏敛全身,在那片光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魏敛的面容在记忆里尤为清晰。

      他棕色的眼珠也因夕阳变得橙黄,垂下眼睫,吐字明明十分清楚分明,可就是让人感觉很轻:“我不打小孩,同样也不抢小孩儿东西。”他扬扬手里的书包,“你在怕什么?”

      燕江暮也不知道。

      魏敛懒洋洋的开口:“往哪边走?”

      燕江暮紧张道:“……什么?”

      魏敛无奈的轻叹一口气:“我问,你家往哪边走。”

      “……右。”

      “行。”魏敛点点头,方向一转朝右岔路走去,没两步突然扭头对他说,“现在的小孩儿都那么没有警惕心吗?”

      “……”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孙伊佳那样。”魏敛好心的替他进行了安全教育,“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是个坏人呢?”

      燕江暮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嘟囔:“……我想过啊。”

      “是吗?”

      “但你帮我捡回饭卡……我很感谢你。”

      魏敛看向他手里的饭卡:“卡里充了很多钱?”

      燕江暮点头。

      “多少?”

      “……”

      现在倒挺有警惕心。魏敛只是随口一问,倒也不是真的感兴趣,说:“走吧。”

      这回不知道是不是燕江暮的错觉,魏敛的速度慢了很多,至少他不用火急火燎的跟上他的步调了。

      燕江暮抿抿唇,望着这个对自己来说笔直高大的背影,说:“两百。”

      “嗯?”

      “……饭卡。”

      魏敛突然说:“你走前面吧。”

      燕江暮说:“我自己回家就行。”他已经初二了。

      魏敛轻笑一声,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回想那张脸,燕江暮,江暮……长得倒还挺像江家的那位,难道真有那么巧?

      他在原地拿了根烟出来咬在嘴里,用空闲的手打开打火机的盖子,火苗点燃猩红的火星,他吸了一口后弹弹烟灰,不容置喙道:“送你。”

      怪人。燕江暮不想理他了,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

      魏敛若有所思的看着前面这个小不点,问:“你书包怎么装了那么多书。”

      “……”燕江暮装傻不回答。

      “单亲家庭?”魏敛单刀直入道,“家里只有你妈妈。”

      燕江暮想,自己讨厌他。即使这个叫魏敛的男人帮他捡回了自己的饭卡,但此时此刻,自己讨厌他。

      “回话。”魏敛耐心有限,直接一整只手摁住燕江暮的头顶,燕江暮不设防,脚还在向前走,上半身被扯得往后仰,他看见魏敛垂着那双冷淡的棕色眼眸正低头打量他,双眼皮不宽,不笑时压下神情更是将人隔绝千里之外。

      燕江暮一天里受的委屈在他看蚂蚁一样的探究里彻底藏不住,他眼眶兀的红了,呼吸颤抖,说:“关你什么事?!”

      魏敛挑眉,轻飘飘的吐出烟雾,“嗯……说得倒也是。”他松开手,“怎么,学校里很多人欺负你,受委屈了?”

      燕江暮憋着泪,想要从他手里抢回书包。

      魏敛手动也没动,任他闹腾,他记得爸妈之前提过一嘴,江家的掌权人江晖在外面有私生子,但江晖老婆的婆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知道后大发雷霆,不仅差点搅黄江氏正在推进的并购案,还将当时怀孕的小三赶去了不知道哪个地方。

      他为什么能够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当年那次并购案是委托他母亲负责的。

      “有哪几个。”魏敛压根不理会他的愤怒与厌恶,就像在看小狗小猫闹腾似的,“我替你收拾。”

      燕江暮只说:“你…你还我书包,呜……”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可他忍不住落下眼泪,手胡乱的摸泪,下一秒又重新溢满。他其实不爱哭,更不怎么哭,但遇到魏敛后的许多年里,他像是失去了眼泪的控制权。

      魏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落泪的孩子,徒手摁灭了烟头丢进口袋里,道:“我没欺负你,哭什么。”他拍拍燕江暮的头,“回家了。”

      哪想到燕江暮蹲下身,哽咽道:“我不回家……”

      魏敛差点就要把书包丢在地上对他说好吧那我走了。但对确定燕江暮身份的兴趣让他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蹲下来问他:“为什么?”

      “……”

      “手臂的伤,你妈妈打的。”魏敛选择用陈述句笃定,果然,燕江暮立马否定道:“不,不是!”

      魏敛似笑非笑道:“是吗。”

      “是…是……”燕江暮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脚下的泥土地,糟糕,他又想哭了。

      魏敛问:“想要我帮你吗?”

      帮他?帮什么呢?他可以帮他赶走欺负人的同学,可难道还能把妈妈赶走吗?就算能,燕江暮也不愿意。

      他已经初二了,即使个头矮小,却也有反抗一个并不强壮的女人的力气,但每次想要推开母亲时,他总总会在她愤怒狠戾的脸上,看到昔日温柔的影子,于是像被火烫伤,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只会蜷缩在一块。

      久而久之,似乎已经忘记自己拥有反抗的能力。燕江暮暗示自己,爱就是会带来疼痛。

      “……不要。”

      “嗯……”魏敛撑着脸上下打量这个小孩,单亲家庭,缺失父亲,与江晖相似的脸,一直藏在一个村子里,想着想着他便觉得有趣的笑了,“上来,我背你回去。”

      燕江暮警惕的看他,再次道:“不要。”

      “你走太慢了。”魏敛淡淡道,“磨蹭。”

      “……”

      “过来。”

      这人一点也听不懂人话,他说了不用送,想要自己回家——燕江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魏敛清瘦但宽阔的背脊,大概从小缺失的父爱令他无法抗拒这样另类的‘关怀’,他小步的挪过去,小声说:“书包,我自己背……”

      魏敛又不太明显的笑了,把书包递给他,“背好,然后趴上来。”

      燕江暮背上自己沉重的书包,然后整个人趴上魏敛的背,下巴抵在他的肩膀,魏敛稳稳当当的背着他站了起来,向着回家的路归去。

      他以为像魏敛这样的人,身体也同铁块一样冰冷,可真正贴近时,才发现其实很暖和,他的衣服上有很淡很淡的香味,像阳光下晾晒的樟木。那气味燕江暮一直忘不掉,后来缠着问魏敛那时候是不是喷了香水,魏敛坐在他旁边,想了很久,最后干脆丢给他一瓶香水让他闻闻是不是。

      彼时的燕江暮已经被强迫去掉燕姓,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只能是江暮,他期待又小心的喷在手腕,凑近闻了闻,眼睛亮了:“就是它!”

      魏敛看小动物似的在一旁看他低头闻香的动作,慢悠悠道:“很喜欢?”

      “这是什么香水?”

      江暮自以为不着痕迹的靠近魏敛,但一切小动作都被魏敛尽收眼底,他拍拍江暮的脑袋,说:“琴酒。过几天买瓶新的送你。”

      “我……就想要这瓶。”

      “为什么?”

      “呃……”十九岁的江暮脸红了,“想要你用过的。”

      魏敛愣了下,江暮却以为他不乐意,扯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可以吗?我就想要这瓶……魏敛哥哥。”

      那个时候的江暮对他太爱撒娇了。好像非常乖,任人揉搓,且软弱爱哭。但在外人面前一切又不尽然。

      每个时间段的江暮,对魏敛来说都十分新鲜。无论是刚见面时的警惕,还是在一起后的依恋,又或是多年重逢后那番崩溃的抓狂。

      江暮就是这样,让魏敛无法预测,也无法拒绝。如果说对他而言人生是一张素描,那江暮一定会是他手里的调色盘,并且这个调色盘会很强硬的告诉他:“这辈子我就黏在你手上了,所以你还是老实放弃你手里的炭笔吧。”

      非常不礼貌,也非常没有边界感,对吗?

      但魏敛其实并不在意。

      因为如果要选出一个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他的人,爱到除他之外什么都不要,连死亡的按钮都交由他掌控——那么,这个人魏敛大概只能想到江暮。

      毕竟,江暮就是这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回忆(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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