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香国(风雨篇)》rosemary

3、来自远方

　　“二弟，此去路程遥远，这张银票带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呃，大哥，这数目也太…”

　　“平日你们老埋怨我小气，今次索性大方一回，穷家富路嘛。不过…”

　　“大哥请说。”

　　“得约法三章。”

　　“啊？”

　　“一，不得赌。”

　　“这，…好吧。”

　　“二，不得处处留情，拈花惹草，当然，要是动了真心，带个弟媳回来，那我倒不反对。”

　　“…”

　　“不说话，就算你答应了。三，不得惹事生非，好勇斗狠…，我都还没说完，瞪什么眼？有意见可以提嘛。”

　　“只有一个意见。”

　　“说吧。”

　　“可不可以换人去？”

　　＊　＊　＊　＊

　　一碗面。

　　一碗普普通通没滋少味的素面，我吃了很久。

　　不是不饿，也不是因为味道太差，而是因为方才我伸手入衣袋，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

　　里面是空的。

　　衣袋一角有个破洞，想来我那唯一仅存的最后几文钱就是从那里离我而去，令我面对没钱付账的尴尬。

　　在没想好怎么打发过来要账的店小二之前，我绝不能吃完。

　　动作超缓地捞起一条面，再慢慢地咬了一小口。眼角感应到四面传来的异样目光，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是惨不忍睹。

　　“客官，共是十八文钱，小店本小利薄，只收现钱，多谢您的赏光。”

　　店小二的声音冷冷地从我身后传来，令我一阵心跳加快。

　　嘿，可恶，我还没吃完，他倒要收账了？我心虚地回头，哦，原来是在和别人说话。

　　那个客人点点头，伸手去摸袖子，忽然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起来，“

　　对，对不住的很，我，忘了带，银子，小二，下次再…”

　　他还没说完，那小二已是发作，一把抓起那人的衣襟，高声叫着，“阿忠，阿福，这个吃白食的交给你们了。”

　　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吆喝着从后堂里奔了出来，快得好象早就等在门边听小二这声切口，那个可怜的客人如同老鹰攫下的小鸡，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拉到了大门外。

　　不用问，也知他下场之惨，我暗自叹气的同时，放下了碗。

　　那小二眼尖嘴块，马上就来，“这位客官，您用好了，共是…”

　　我挥挥手，“不用说了，我，没钱。”

　　“哼，你是想吃霸王餐喽？”

　　“用这个抵账…”急中生智，将身旁的剑拿起，送给小二看。

　　“切，豁口数不清的破铜烂铁，才值几文钱，不收！”

　　“剑烂是烂点，但也是纯铜的，你看这花纹，这样式…”我小声分辩着，指给小二看这剑的值钱之处，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好陌生的剑啊，我的剑何时变得这般模样？

　　“对不住，咳咳…”一个苍老的声音插入我们的争执，“这位少年，你拿的好象是我的东西。”

　　“啊?不好意思，拿错了。”我点头哈腰地冲边上那位老人道歉，放下剑的同时，另一只手在身上飞快地翻找着，盼望着找出点什么付这该死的账。

　　“喝，好一堆破烂…”小二鄙视地看着我一件件放在桌上的物事，我脸上一热，眼光扫到其中的一张纸，正要趁人不注意抢回来，却已然太迟。

　　“哈哈，银票啊，这位大爷有银票，”那小二嘲笑着，将手中的东西举得老高，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来围观。“十万两的银子啊，哈哈哈，小的是有眼不识财神爷啦。但就不知这天兴钱号又是咱天圣朝哪一家有名的大钱庄呢？”

　　应和着四周的嘻笑声，店小二笑得更加可恶，令我简直想转身飞逃，但还是站住了，多年的历练，让我的血气不那么旺，脸皮不那么薄，许多在十年前会做的事，现在是永远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了。而这位店小二，自然不会知道应该庆幸被他奚落的我不是十几岁的少年。

　　“拿来我看看。”

　　那个被拿错剑的老者忽然要了那张天兴钱号的银票，眯起眼细细打量了一阵，又用他那昏浊老眼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看，令我浑身不舒服。

　　“这只是闹着玩的东西。”我伸出手，想要回这张万恶的银票。就是这东西，害我以为自己会在中原过一段幸福逍遥的时光，没想到给大哥骗了，天兴钱号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影子。

　　那老者呵呵一笑，还了我银票，站起身来。

　　“他的账，我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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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这老头，他的长相太阴沉，身材太佝偻，衣着太不合身，但是他替我会账，我还是十分感动的，而且他邀我到他家小酌，我也没拒绝。

　　因为在一个人身上分文皆无的时候，喜好也就算不上什么大事，特别是对于还要在中原呆上很久的我来说。

　　在我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时，我从来不为钱发愁，那时酒朋狗友不少，我的轻河剑法刚刚小成，总想找个机会显露，什么助拳，护花，寻宝，平盗，比武的事都做，渐渐在江湖上浑个脸熟，也算小有名气，因此走到哪里，都有吃有喝有花，没钱可以找朋友，实在不行，挑个把财大心黑的劣绅，狠狠刮他一笔，还自认为是为民除害。

　　但是多年以后，已近三十的我，是不会再做那些年少轻狂的事了。

　　比如现在，老头请我喝酒，酒是劣质得不行的烧刀子，我仍旧面不改色甘之如饴地喝下去，而不是一口喷出来。

　　胡乱聊着天，互通了名姓，酒过三旬，老头问，“江少侠，看来你这几天手头不大宽裕啊？”

　　我苦笑，“岂止是不宽裕而已。”

　　想想我就心中恨恨，我千里万里地来中原给大哥办事，大哥竟然用假银票欺我，若非我天性诚恳善良，早就甩手不管，回老家去了。想来大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吧。

　　老头仿佛早就料到似的，“说句不中听的话，江少侠莫怪。不知少侠有没有兴趣找点活儿，也好暂度眼下之急。”

　　我点点头，“李老伯说得是，我早有此意，只是人生地不熟，又不打算久留，不知能找到什么工作。”

　　我来中原，所为之事，只怕是要山山水水地奔波下去，没有路费可不成，这座城很大，附近村落不少，少说也要待上几个月，若有个工作，的确很好。

　　李老头拍着胸，叫我放一百二十个心，说他是人牙子出身，专给人介绍工作的，当下就列了个单子，叫我挑活儿。

　　我将信将疑地看他给我列的单子。那上面写着：

　　来福镖局镖师三名

　　城东王员外护院一名

　　百桦山庄武教头一名

　　林来武馆教习一名

　　城南张府小姐保镖两名

　　我看了又看，心里盘算着，当镖师跑来跑去太累，护院地位低，待遇也不会好到哪去，当保镖嘛…

　　“李老伯，这个…我想问问”

　　“有话请问没关系。”

　　“那个…张小姐长得如何？”

　　李老头一怔，随即诡笑，“需要多名保镖保护的年轻小姐，你说她长得会怎样？”

　　＊＊　＊　＊

　　我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跟着李老头去张府，我原本不打算这么郑重其事的，但李老头再三坚持，又免费提供热水和衣服，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张府不小，看来在这城里，也算得数一数二了，难怪挑个保镖也这么大排场。

　　三四十号人排排站在大厅里，个个都规规距距地站得笔直，显得一付老实诚恳又埋头苦干的样子，直盼着张家的大管家张保能挑上自己，那张保手里拈着他的小胡子，小眼眯着，这边看看那边瞄瞄，有时还拍拍这个的肩，打打那个的背，仿佛在挑选中意的骡马一边。

　　最令人恼火的是，我居然身为这群骡马中的一员，也给他这么挑来选去，要不是实在穷得不行了，我真想甩手就走。

　　“去，搬那个水桶试试。”张保指着一个硕大的水桶，发着号令。

　　这是考试了，我身边的人都争着上去，有搬动的，也有搬不动的，果然这一下子就滤去了一半人。

　　我当然不至于连水桶也提不动，我就象其他人那样，用双手使力，将之抱离地面稍远，也算过关了。

　　刚刚提完水，那张保又有了新题目，上下打量着最近的大汉。

　　“会点什么功夫啊？”

　　被他盘问的大汉赶忙点头哈腰，“回您老的话，小人学过刀法。”

　　张保着人拿过一堆刀剑棍棒来，“给大家瞧瞧你的刀法吧。”

　　那大汉拾了刀，众人让出一大片空地，大汉立在当地，突然大喝一声，将手中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招式之间，颇有威力。

　　张保边看，边点头，待大汉演练完毕，道：“你留下吧。”

　　大汉大喜，连声称谢，收刀侍立张保身后，俨然已是张府家人，神色顾盼之间，很是得意。

　　其余的人又羡又妒，巴不得下一个轮到自己，好显露出成名绝技。

　　张保的目光在跃跃欲试的众人面上扫过，忽然在我身上停了停，我对他一笑，他却皱了眉，好象看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立时别过头去。

　　其实我是想表示友好的，但不知为什么，我的笑容似乎起了相反的作用，记得以前我是老少咸宜，人见人爱来着，由此足见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连笑也不是原来的笑了。

　　我正空自嗟叹的时候，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记。

　　是那和我一起来的李老头，他倒好心，居然还没走。他指指场中，又急又恼。

　　原来张保在我走神的时候，已下令让这十来人同时演练，大厅里刀来枪往，棍棒齐飞，十分热闹。

　　我对李老头点点头，冲上去拾起一把剑，混入人群，左劈右刺，挥手摆臂，全凭随心所欲。反正我不可能使出轻河剑法来谋一个保镖的差，自也不能用义爹教的功夫，这感觉有点像回到了孩童时代，什么都不会在那里瞎砍一通。呵呵…

　　四周的人见了我的剑法，倒有大半呵呵而笑，虽然其他人的武功多是三脚猫，但和我比起来，立时有了充分的自信。

　　张保在一边看着，冷笑了几声，喝道：“停！”

　　“出手无力，下盘轻浮，全没章法，真是烂得可以…”

　　呆立着的众人都老老实实地听着他的讥讽，眼光却多飞向我的身上，张保虽没指着我说，但大家都一厢情愿认定了被骂的倒楣鬼是我，连李老头子都看着我直摇头。

　　我摸摸鼻子，一副受教的样子，这份工作怕是要泡汤了吧，就不知李老头子肯不肯让我再去面试其它的活儿。

　　张保走近，指着我，“你，先站到一边去。”

　　其实他还不如直说让我趁早走路呢，我拖着脚步站到了一边，看见李老头恶狠狠地瞪我，好象我欠了他很多钱，打算赖账不还似的。

　　张保在人堆里穿行，又挑出了几个人来和我作伴，都是方才表现很差的。

　　“唉，又被刷了。”有人在我旁边极小声的抱怨，我回头一看，那是一名五短身材的大汉，长得忠厚木讷，看来也是失业很久了，衣着破旧，只比叫花子好上一分。

　　我低声安慰他，“别担心，说不定咱们是被选中的呢。”

　　周围的人听了，都对我露出“你是白痴”的表情，只有那大汉面带一线希冀。

　　其实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那张保真的转回身来，对我们几人道，“你们就留下吧，月银十两，衣食全包…”

　　啊？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知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张管家脑子有问题，还有这样挑选保镖的？

　　那些没被选上的自都是又惊又怒，但那张保倒也大方，每人送了一两银子，便全打发走了。连李老头都有钱拿，他把得来的银子袖起来，同我说了几句话便笑呵呵地回去了。

　　从此我正式成了张府的一名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