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争吵，但我爱你》尔朵

1、虽然我们争吵，但我爱你

　　她觉得，母亲和自己就像是干涸了的小水坑里的最后两尾鱼，彼此吐出水来滋润着对方的，为她续命。然后，彼此拍打，彼此伤害。
　　这个比喻是在傍晚的争吵中浮现在她的脑海的。那一刻母亲喋喋不休的咒骂仿佛静止了一般，悬浮在空气里，蓦地就失去了声响。
　　她站起了身，不顾母亲的大喊大叫离开了家。然而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其实她们是相爱的，正是因为爱得太过深切，所以不停伤害。她们，只是还未找到那种方法，可以让她们相安无事，相亲相爱。
　　深冬的天气冷得彻骨，呼啸而过的北风拂过脸颊，带来撕裂一般的痛楚。她将手插在大衣兜里想要取暖，却发现兜里也是一片冰凉。这一刻她明白了，原来每次出门母亲总是等上一会才会握着她的手插进自己的衣兜取暖。在那等待中的一会中，母亲用自己手上的温度把衣兜里的寒意驱散了。这一刻，她恍惚的觉得，胸腔里的某处在自己的身体里正散发出一丝哀伤，带着淡淡的痛楚。
　　她抬起头望了望阴暗的天空，诧异的发现，北方的冬天，竟是灰色的。抬起脚踢散了街角的一小撮白雪，她的眼前莫名的浮现出了那张藏在抽屉里已经两年了的毕业照。
　　那时的她带着臃肿的身材小心地在同学之间生存着。她的心里承载了满满的自卑。同学们开玩笑叫她小胖妞。她悲伤的把那份难过萦于胸怀，不肯与任何人倾诉。当毕业前夕发下毕业照，她看到照片上的自己比别人要胖圆的脸，在同学的嘲笑声里孩子气的用一张贴纸把自己的头像粘盖了。
　　她把照片压在了抽屉低端，想着再也不去碰触。
　　几天后，她发现抽屉被翻动过，虽然物品被小心地摆放回了原处，但那细微的改动还是让她看出了端倪。她仔细审视了一圈，终于还是发现了不同。
　　照片上的贴纸被人揭了下去，露出了自己那张圆圆的脸，照片上的被指甲弄出的痕迹也被仔细的抚平，留下淡淡的痕迹。那一刻，她捧着照片，泪水一瞬间便涌了出来。她望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母亲，心里翻滚着难以平复的罪恶感。
　　她不知道母亲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用指甲一下一下刮去照片上的贴纸的。也许她颤抖了双手，也许她流下了眼泪，这其中的可能是她不愿也不能去想象的。她想，母亲的心一定是痛着的，那个因着自卑作祟，被贴纸掩盖了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小孩，是那个即使天崩地陷，世界分崩离析，她也要倾尽所有，不顾一切去爱惜的，去捧在手心里的，她的小小的女儿。
　　母亲是明白的，不愿她的尴尬被曝光，所以她可能只是一个人心痛着，却不愿对女儿说起。她只是想着，自己那个自卑的小孩总有一天会长成一个自信美丽的女子，总有那么一天。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惊讶的发现，那些尘封了的往事竟然会依旧那么光鲜。母亲直至今日也未曾提起那张照片，那块贴纸。她想，母亲或许是在等待，等待自己长大，变得足够坚强，等待自己走出那种自卑。因为她明白，这世上总有着更大的伤害在等待着她珍爱的女儿，她不可能会永远保护她，她总会离去……
　　天上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已经飘起了雪花。她想，她该回家了。
　　打开门的时候，家里一片漆黑，她看见只有卧室里点着那豆大的一盏小灯。母亲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弯下身子脱鞋，却看见母亲的鞋子上沾满了还未融化的白雪，慌乱的散落在地上。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史铁生的母亲和自己的母亲，她们一个走在落叶上，一个踩在雪地里，却都那样小心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两位母亲的身影合而为一，朝着那个自己看不见的方向蹒跚而去。
　　她赤着脚走进房间，躺在母亲身后，伸出双臂抱住了那个倔强又善良的女人。她趴在母亲的耳边小声地说道，虽然我们争吵，可我还是那么爱您。
　　那一瞬间，她感到有一滴一滴的炙热液体滴落在自己的手上。她幸福的闭上双眼。
　　也许包容，原谅，感恩以及爱，这便是天下所有的母女的相处之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