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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孤灯 ...

  •   眼见游帧意如金石,院外当头之人眼色转冷。他纵不愿开罪朝廷大员,此时却也顾不得了许多,双手一拍,居中四名骑士应声各自趋前数步,自鞍旁各取下一团黑乎乎的物事,齐齐呼喝一声,扬手飞出该物。但听得一阵牙酸的金质撞击之音,庙门左右铜拉环已牢牢缚住数根精铁细锁。诸骑士拨转马头背对庙门,用力一夹马腹,□□坐骑受催向前冲去,拴在鞍旁的铁链登时被抻得笔直。各骑去势受阻,人字立起,扬蹄嘶鸣奋力前冲,拉得细锁链咯咯作响,庙门亦随之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崩开之势。
      游帧在内瞧不清情势如何,只见门栓被向外拽得半凹,铜合页窸窸窣窣将要脱开,不及多想,飞身冲上一把攥住门栓,双膀发力向内拖门,只是他虽膂力不凡,又岂敌四马合力,不过瞬息间只听咔嚓一声,门栓已自中被生生拗断,两片木板登时分崩离析,北风夹了雪花从缺了门板的庙口呼呼灌进,直看得正趴窗观望的平安直价叫苦:本来就是个破庙,这下连大门都没啦!
      游帧见机奇快,瞬间便跃回原处,抓起枪杆横枪于手,枪尖直点门口。他艺高胆大,虽情势颇坏亦无半分惧意,只暗自思忖不知杜老四是死是活,就是死了也非要抢回尸体不可,正思量间忽闻风声微起,转眼见姜思齐已弯起长弓,指间黑黢黢的并排四根铁箭。游帧还是初次见他动武,见斯人立于飞雪里,张臂似鹰扬,身姿壁立,眸光冷厉如戈,似要随时惊亮一天迷蒙雪色。
      游帧一眼望过,蓦地心头巨震,掌中长枪一软,险险便要脱手而出。
      此弓非彼弓,此箭非彼箭,然而二者相并的力道与角度,然而引弓人这种姿态与神色……不,不是。他甩了甩头,用力握住枪杆,虎口青筋拧紧。
      只是相似而已,原来竟会如此相似。

      庙口前一点雪似枪光撞入姜思齐眼底,照得他心头一片清明:这群人若要杀人灭口就该来个瓮中捉鳖,燃起把大火将这间庙烧个一干二净才对,绝不会费了诺大力气破门而入,看来是想要活口,这倒是个契机。
      想到此处他更不迟疑,脚下一错闪身门旁,右手扣弦四箭刹那横倚,足尖点地横到门中,一个铁板桥腰背后弓,箭指苍穹绷弦松指,四支铁箭同一瞬间激风而去!
      黑衣众本见洞开庙门各自催马往前,不妨里面突然蹿出一道身影。诸人本凝神戒备横在门前就的一杆银枪,不防另有他人,略一错愕间就见这人扬臂迎天,同时箭矢啸声大做。虽事起仓促,然而诸人都是高手,当即抽刀护住身形。
      说时迟那时快,刀风乍起时,左右最边上的四人已同时窥见雪中一点寒芒直冲面门,立刀去挡,不料刀头探出半尺,铁矢突如坠铅,噗地向下一耸。诸人坐骑正自突前,不多不少,正赶上被击中前腿。瞬间马儿齐声悲嘶,挣扎数下歪倒在地。众骑手毫无防备,将将就被拖倒在地,然而诸人皆为高手,当机立断甩蹬踢鞍飞身而起,孰料人在半空尚未着地,空中箭鸣又起,竟是门口那人又在这眨眼间再发四箭,其速愈恒,竟比众人堕势更快,便要射下四人性命。
      正中首领见势不妙,大喝一声,手中碧光骤起。这碧光灼灼耀眼,竟似灵蛇曳云,转瞬间便从从左至右扫了一圈,光芒到处铁箭登即被迸飞,只是在最右处终于迟了半分,那骑士已被射中大腿,噗通一声坠入雪中。这首领手腕一扬,碧光在空中虚虚打个旋,回到他手中,原来却是一条非金非铁非皮非绢的长鞭。
      他收回长鞭,抬眼去瞧庙口,空落落的全无半个人影,唯长枪横立依旧,耳旁马嘶不绝,思及适才惊鸿片刻,不由胆边生寒:这人是谁?箭法竟强悍如斯?
      他这里骇然,孰不知墙后的姜思齐眉头紧皱,也正思量同一疑问:这人什么来头?好生了得。他两轮箭射出,却只射下一人四马,实乃前所未有之事,想到那快若疾电的鞭影,不由皱眉:这等神乎其技的鞭技,显非军中功夫,该是江湖路数。何从简怎地会招惹了一帮江湖客?

      他心念电转,旁边游帧已是目瞪口呆。他看不到外边情形如何,只见姜思齐四箭齐发,外头马鸣人声,显是诸人已吃了大亏。经过京畿刺客一战,姜思齐箭技名动四方,他在西京亦有所闻,却不曾料竟一至与斯,与元帅当年相比怕亦仅稍逊半筹。
      游帧心旌动荡,早把先前不快丢到了九霄云外,更激起了相竞之心,见姜思齐抵墙不语,将枪头一摇,低笑道:“姜先生好箭法,嘿嘿,真是好箭法。您先歇一歇,且看游某的。”说罢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游家枪驰名天下,游帧醉心此道,得了机会便与同袍较量,偏这两年来在西京大营并无对手,早就憋得不行。此夜虽凶险,却也将他满腔豪情博了出来。姜思齐瞧在眼里不由一哂:我还当改了,原来这小子还是这般争强好胜。
      他一念尚未生完,从后院突然传来平安一声叫嚷,不由吃惊,游帧亦已察觉。此时二人所转念头一模一样:糟糕,莫非中了敌人疑兵之计?
      平安生死是重中之中,姜思齐顾不得强敌环侧,一拉游帧低声道:“跟我来!”游帧略一迟疑,撤枪回身,与他一道赶回。
      这声音来处却不是之前歇息的客房,而是后院一处小屋。两人须臾便至,游帧搭眼便见到自己几名随从站在屋外,当中夹了个小小身影,可不正是平安?他放下心,已看清平安被人抱在怀中,正手足并用拼命挣扎,口里大叫:“师傅,师傅!”心头一惊:了无大师?就听到屋内有人一声阿弥陀佛,声音苍老,“老衲苦修之人,当不得施主盛情。施主请回吧。”说罢口诵佛号。
      游帧和姜思齐对视一眼,均想:这老和尚不是正在坐禅?又与何人对答?游帧心里记挂前方强敌,向姜思齐打个手势,让他在此看护,自己提枪向来处连退十数步,横枪守住后院入口,心里发狠:你姥姥的,还耍一手前后夹击。今日就让你等有去无归!

      姜思齐来到平安旁边,见他满脸泪光口中师傅师傅的大叫,心知有异,此时忽从屋内传来另一人声音,“这却由不得大师。实不相瞒,大师您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真是对不住得紧。”这人嗓音颇为尖细,在黑夜里犹如夜枭泣啼,听得门外文六等护从均是眉头一紧,均觉声音尖锐刺耳。
      他们也还罢了,姜思齐却是一震:怎会是个宫人?他长于皇宫,对于宫人音调语气甚为熟悉,一听之下便知屋内这不速之客来自大内,这可是万万想不到之事。
      了无沉默半晌,道:“如此说来,若老衲不从,施主可是要强行出手?”那人叹了口气,道:“老禅师武学精深,本不敢得罪。只是小的奉命而来,说不得要得罪了。”说着桀桀一笑,“门外这些不相干之人,小的就替你搭对了。”他话音未落门板顿开,从屋内飞出数道寒光,直击向文六等人,势如流星,令人避无可避。
      姜思齐听到他后面一句,便知事情不妙,早已弓脊歪向飞身挡在众人前。眼见寒光袭至,他以弓当剑,电光石火间臂膀趋缩,上下左右已挥舞数下。只听当当当几声,三件物事应声而落,而他亦臂膀酸麻,身不由主后退一步,低头只见地下三枚石子骨碌碌滚了开去,更觉心惊:不过小小石子,竟有如此力道!
      屋内之人一击不中亦颇觉讶异,哼了一声,“想不到这里还另有高手,难怪大师有恃无恐,只可惜却打错了算盘。今日这里的人一个也别走啦。”

      户外文六等人闻言变色,便欲上前。姜思齐摆手挡住众人,沉声道:“此地有我,你等退后。”他声音虽低,但自有种凛然之威,直如号令千军万马一般。文六等人从军已久,闻声不由自主应声遵令,齐齐向后退却数步,站定方觉出有异,不禁面面相觑。
      倒是小和尚平安没有被吓到,脚蹬手刨的便要去找师傅,他年纪虽小力气倒蛮大,抱他的卢先又不敢太过用力,险险被他挣脱出来。姜思齐被这响动缠得心烦,回头向平安瞪一眼,喝道:“再不听话就送你去校军场苦练,三天不许吃肉!”这本是他用来训斥次子的口头禅,此时想也不想便讲了出来。
      平安一呆,见他满脸凶神恶煞,眼泪倒被骇得止住了,半晌才嘟嘟囔囔的道:“我是小和尚,本来就不吃肉。”

      外头一通混乱,屋内中人却依旧心平气和。又一声佛号过后,了无缓缓开口,“多谢几位施主看护平安。”姜思齐执紧弓柄,朗声道:“大师不必客套。实不相瞒,姜某受人所托,乃是特地为大师爱徒而来。”了无沉默少顷,道:“阿弥陀佛。”
      屋内另外一人插口笑道:“这倒不巧了。这几位若早几日来也罢,今夜既赶上这茬儿除了老禅师,他人就谁也别走啦。”说到最后声音陡然转厉。
      平安眼前一花,只觉眼前白光暴裂,似一弧银镜映耀长夜,刹亮了飞雪长空,恰如梦影里炸出惊电,全不知银色飞处将溅出淋漓鲜血!
      梦里自有醒客,在银光乍起那一隙有人纵身而起朝那银镜迎去。
      平安耳畔叮叮当当之音萦绕不断。
      他仰头望去,就见银镜雪光月色银镜于此刻绕成一团,而一道青影纵横其侧。这团炫光便在这影子织就的笼内闪转晃错,似如风中烛火依稀渐弱,终于一声镗然之音后,青影落地,银光一个回旋直飞屋中。
      平安只觉脸上蓦地溅上几点湿热,伸手一撸只觉指间湿漉漉的,借着月光看去但见满手殷红。
      他啊了一声,抬头就见刚才吓唬自己的那位青衣施主在几步外束手而立,半幅衣襟已染透血迹。

      不过一合便伤势不轻,这于姜思齐实在前生今世头一遭。左肩鲜血横溢剧痛难当,他也漫不在意,一时心念如流:这回镖之术真是高明无比,怕只有那张为器可与之一战。果然天地之大卧虎藏龙,想不到宫人之中竟有这般高手。
      若与此人相距五十丈开外,当可以箭术胜之,至于五十丈内近身相搏,我绝非其对手。
      听他口气乃是冲了无而来,并不是为了平安,难道与前院那帮黑人客并非一路?只是品他言下之意,分明是不留活口,这……
      他终于停下这许许多多念头,环顾四周。鹅毛大雪里自己身后立了三条汉子,一个瞪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和尚被人抱在怀里,不远处通向后院唯一的路口,游帧正倚枪而立独对来敌。
      雪花依旧纷纷乱乱,而他心绪的动荡忽而止息。
      绝代高手又如何?我可欺?我可惧?
      纵神佛定下今夜将是终结,我亦不应!
      他撇下铁弓,将箭囊丢入雪地,从靴筒里摸出柄弧形短刃扣入掌心。
      乌光森然,正是商泉。

      屋门微响,有人信步而出。这人步履从容,不疾不徐。月色亦随着这步伐将他一分分照亮,只见他身形瘦小,白发根根如霜,颌下长须银染,似是年龄已老,而圆圆面颊却一片光润有如孩童。
      这老者见到姜思齐咿了一声,上下打量片刻面露讶色,道:“原来这般年轻,真真想不到。”说着长叹一声,“可惜了。”他手中一幅蒲扇大小的圆刃,底部铸了一条细如毛发的银丝,中央十字镂空,锋利的边缘被鲜血浸得艳红,正是适才那伤了姜思齐的回镖。
      姜思齐目光落上他下颌银须,心中一奇:难道我猜错了,他竟非大内中人?旋即恍然:这胡须定是假,想来是为了掩饰之用。不过他为何又露出真音?不错,他自恃武功高强,早就将庙内旁人看做死人。他心下冷笑,又见这老者身后背了个包裹,其状甚为狭长,几与人平齐,被大块黑绸缠出一层又一层,也不知其内装了何等物事。
      老者一声叹息过后,再不多言,从怀中掏出块杏色绢帕,慢慢擦拭回镖上血迹,姿态极之闲适。
      游帧几名护从中以文六性子最为暴躁,见此人一副好整以暇的做派,对己等视若无物,不禁火冲天灵盖,张口便骂:“你这龟——”
      他三字才吐,空中陡然霹雳一闪,原来那圆镖转瞬便劈到他面门!

      眼见文六头颅将被一分为二,斜里乌光突至,啪的一声撞上那幅回镖,随即咯吱咯吱咯吱之音大做,几将诸人耳膜刺穿,却是商泉刃在这间不容发的毫隙里已然击出,直绞入回镖正中!
      镖剑此番交缠,彼此毫不相让。众人眼中只见得到银色割乌芒,镖刃抵剑锋,又不知何者将破,何者将裂?
      诸人生死,都在这一挣一脱间!
      这一霎似是极之漫长,仿佛时光凝固片羽驻空,然而下一瞬浮云重又闭散,白光于空中舞动,重又落回那老人手中。
      老者凝视血迹未干的回镖,悠悠一笑,“果然不错。”
      文六顷刻间在生死边转悠一圈,惊魂未定就想破口大骂,然而他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他的喉咙早就干了。
      这一回交手亦只旦夕,姜思齐右肩创口更甚,几现白骨。
      鲜血从商泉刃尖滚落,嘀嘀嗒嗒坠落入雪中,绽开一点又一点红花。
      他低头看那点点血迹,心下明镜也似:若论出手之速,自己与这老者在伯仲之间,然而功力却是远远不如。这人分明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宫中何时竟有这等高手?又或者……
      他念头到处,心里不由一动。

      彼时游帧正执枪而立,耳听马蹄阵阵,敌人呼吸似乎也将与闻。
      不错,人多势众,身手不凡。
      分明千钧一发,分明敌众我寡,危在旦夕。
      冬夜滴水成冰,他却感到周身上下那层薄薄的热汗即将自肌肤内鼓出,而心内蓄积已久将要他迫到疯狂的悲恸遗憾仇恨迷惘亦将与之一起涌开。
      其后,也许将消散,也许将沉淀,也许将化为坚冰,最终刺透他最后一层坚持。
      然而此地此刻,我持,我抗,我战,我以枪长啸!

      蹄声越来越近,游帧的手亦因激动而微微打颤。
      近了,近了,近了!
      我将——
      恰恰这一息,山间忽然响起一下极其嘹亮的鼓声,旋即雪中蹄音大做,竟似数百精骑正踏雪而来。这些奔驰不息的蹄声中,有一骑最迅疾最响亮,似以山脊为鼓,而鼓声咚咚,震动心魄。
      游帧初时一怔,随即眉头大皱,狠狠呸了声,一口唾沫吐到地上,“混蛋!多管闲事!”
      仿佛与他的唾弃相应和一般,雪中遥遥送来把懒散的声音,“三府总兵在此,谁在纠缠我的副兵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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