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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画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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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秦粱着了身轻甲,看起来比之前倒多了点精神气儿。他先与两位钦差见礼,不动声色间目光已在姜思齐身上转了一圈,“不知这位大人是……”
池凤翎请他落座,道:“这位是礼部的姜思齐大人。”姜思齐旋即起身,“下官见过总兵大人。”秦粱忙侧身避过,笑容满面的道:“瞧瞧我这记性,原来这就是近来名声鹊起的姜大人。大人在京中大放异彩连我这北地守将也听说过您的名头。”
池凤翎微觉诧异,前几日还没精打采的秦总兵不知怎地会这般热络,见姜思齐口中连称不敢,插口道:“今日却不见薛将军前来?”秦粱并不落座只在原地站定,解了铁盔夹在腋下,目光环视场中诸人,渐渐收拢了笑意,“下官今日是自行来拜见两位钦差大人,并无旁人相随。这趟来却是向两位钦差大人问个准信,这批冬衣可是果有不妥?”
他开门见山点破此事全不合官场规矩。池凤翎略略一震,忽觉旁边殷浮筠视线投来,两人四目相接,都从彼此眼中觑出迟疑与不解。他勾起唇角,眼睛弯出微笑,从容应道:“秦总兵却将我问得糊涂了,这话又从何谈起?”
秦粱眼神暗袭,在这须臾间已将几人神色摸个通透,正色道:“世子和两位大人都是明白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眼瞅着便至冬衣交付时限,到时若一切顺顺利利还好,若果然有所差池,且卑职还尚未被先通个气,恐怕是要出大篓子,到头来大家都得不了好去。”说到最后特意加重嗓音。
池凤翎正奇怪这位秦总兵怎会几日之间态度大变,竟仿佛统统换了个人也似。那侧殷浮筠淡淡道:“秦总兵这话倒象是笃定这内里定有蹊跷一样。这罪状我等却担不起,还请总兵言说分明。”
秦粱哈哈数声,脸上带笑,眼底却半分笑意也无,“殷大人这又何苦?下官虽然尸位素餐到底戎马多年,勾心斗角之事也不知看了多少。不瞒几位,当年在西北时这等勾当秦某自己早就做下无数,更休说如今下官执掌两府兵马,焉能看不出情势已迫在眉睫?”
池凤翎不想他主动提起西北二字,颇觉异样。殷浮筠冷然道:“秦总兵这笑话一个接着一个,可惜本官愚鲁,委实不解其趣。”
秦粱一拍铁盔,笑道:“若大人愚鲁天下可也没有聪明人了。想当年末将在元帅帐下效力,别人还罢了,唯独小霸王沐琼最是狠戾霸道,殴打友军抢劫军资之事层出不穷,屠戮降部之事等也屡禁不绝。元帅处事最为公平,若闹上台面太不好看,就冲着安抚人心他小霸王有一百个头也得被砍光。这就少不得大伙儿联手遮掩,元帅再闭上一只眼,方瞒得过上下勉强保住他这条小命,所以说起来这瞒天过海的手段再没人比我们西北将更熟手了。”说到此处忽地失笑,眼中露出怀恋之情。
沐琼勇猛绝伦举世无双,摧城拔寨的本事更是天下第一。池凤翎亦闻名已久,却不知这位猛将背后还有这许多故事,一时好奇心大做,哪顾得上已离题万里,明知不该仍追问道:“那沐将军没事了?”话一出口才省起沐琼现如今好端端的人在西北,自然没事;倒是这位总兵满口西北旧事,且这种欺上瞒下之事居然对钦使笑谈不拘,这才是大大的有事,果听那边殷浮筠已道:“秦总兵有话不妨直言,其他无关之事不谈也罢。”
秦粱冲池凤翎笑了一笑,“回世子,沐将军打仗从来身先士卒,这些年下来伤病不知攒下多少,后来……唉,身体更差了不少。我离开前他已闭门谢客,如今天各一方很久没有消息了。”又向殷浮筠躬身道:“秦某年纪大了,又病得有点糊涂,难免前言不搭后语,还望侍郎大人恕罪则个。”
池凤翎见他满面红光滔滔不绝,比之前那木纳衰弱之人相去何止千里,愈发起了疑心,只是左思右想不得要领,道:“秦总兵神勇盖世何出此言?只是这谣言蛊惑军心实在可恶,务要重重治罪。”
秦粱沉着点头,“既是世子说是谣言,想来就是谣言,下官也就放心了。说起这罪魁祸首来,薛总兵部下前几日已逮住几个造谣惑众的宵小。这些流民四处流窜,从庆兹府到嘉宜一路搅风搅雨,必会严加惩戒。”
池凤翎心下一怔,殷浮筠已端起茶杯笑道:“正是,全赖秦将军了。”
秦粱抱拳为礼,慢慢戴好铁盔便告辞而出,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停下,啪的一声拍上自己额头,面上露出恍然之色,自言自语道:“看这记性。”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向起身相送的几人笑吟吟的道:“我这记心坏得没边啦,刚刚进来时在门前拾到块玉扣,不知是哪位大人的?”说着摊开手掌。原来他手中呈了块羊脂玉的圆扣,玉质晶莹绝非凡品,其下还打了七色绺子,状似蜻蜓,十分精致可爱。池凤翎瞧着这玉扣眼熟,略一思忖便已记起,向姜思齐看了一眼,道:“姜大人,这是不是你掉的?”
姜思齐暗叹一声,这枚玉扣乃是李兆新所赠,自己一直闲置未用,因怕李一游手好闲惹祸便让帮自己打理些琐事,这枚扣子便被李一吩咐侍女缝到了他的腰带上。他虽不以为然,却不好拂李一兴头便也默许了,不想今日果然惹出事来。
他心里千头万绪,面上神色如常,伸手接过玉扣向秦粱致谢。
秦粱向他深深望来,一对眸子亮得惊人,愈显得眼窝深凹几似骷骨。他端详姜思齐俄顷,蓦地粲然一笑掉头而去。
池凤翎目送他背影渐远,低头思忖他这番话,负手在堂内来回踱了两圈,终于停下脚步道:“秦总兵这趟来倒有点意思。”上首处殷侍郎正垂首一丝不苟的饮茶,冉冉茶雾将他眉目渲染得愈发端丽,闻言放下茶杯,见姜思齐正低头把弄那枚圆玉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道:“不知姜大人怎么看?”
姜思齐捏着玉扣的手微微一滞,道:“回两位大人,卑职以为秦总兵到底做如何想其实并不打紧,他所言之事才是至关重要。”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池凤翎捏着眼眶闷闷道:“他说消息是薛挺审出来的,而且他这次前来并未有人同行,该是怕身边有耳目。”说着只觉疲乏之至。这突发的冬衣之事委实将他折腾苦了,连续几夜也得不着歇息,此刻池世子嘴上说话,上下眼皮不停打架。
姜思齐一点头,“秦总兵道这伙人四处流窜,自是挑明了此事勾连庆兹嘉宜两府。”池凤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摇头道:“那宋知府纯是个不管事的诗包,该不会掺和到这种事中,难道是侯韩两人……”蓦地恍然大悟,精神亦是一振,“不错,不错,正是侯韩两人。要不然那侯峪之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去庆兹?定有所勾结!”他想通此节眉头微松,然而下一步踏出去却又再度皱紧,“然则庆兹府,这庆兹府……”
殷浮筠本在品茗,此时手中茶盏也不由一晃,“原来如此。姜大人何时发觉庆兹府有异?”
姜思齐道:“两府毗邻而居,但两年前单有嘉宜报灾,庆兹府却是安然无恙,为此刘大人在朝野间得了勇于任事的名声。若是两年前嘉宜果然水患连天,必有无数灾民涌向庆兹,但卑职这趟查来并无半个灾民。只因嘉宜府水患是假,欺瞒朝廷求赈是真。刘子开又不是宋阑这般的糊涂虫,两府地界平静如初,他又怎会瞧不出其中蹊跷?”他看着殷浮筠被浓茶薰红的双颊,声音渐沉,“想来殷大人早就心中明了。”
殷浮筠垂眼道:“我不过觉得那些庆兹府的灾民太轻快了些。幼年家乡曾饱经战乱,我也曾是这些灾民中的一个,却和庆兹府的灾民有些不同。”
两人对答如流,听得旁边池凤翎倦意一扫而空,思及此间种种险恶不由心惊,可这念头一起,清癯精干的刘子开和面带欢容的饥民便重回眼前。他宁定心神肃容道:“请两位大人慎言。虽是情势紧急不假,然而无故牵扯到朝廷大员总要谨慎,何况刘知府这般兢兢业业的能员?切不可为蛛丝马迹便杯弓蛇影,如此岂不伤了纯臣之心?”他禀性随和明快,极少端架子,这番话讲出时却神情凛然极具威仪。
殷浮筠只笑了笑,姜思齐道:“世子所言甚是。当务之急还是冬衣之事,需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要安抚军心又要查出这背后的元凶巨恶,世子曾提到已着人手从附近府县搜罗棉服,不知如何了?”
池凤翎摇了摇头,只这一问便又令他腰酸背痛眼皮重,“仓猝之间虽也湊出了七八百件,可决计凑不出几万套,”殷浮筠插口道:“既然秦总兵肯来这趟,该是有相助之心,不如从两府营中暂借如何?”姜思齐道:“依卑职所见,若是秦总兵真能掌控得两府将士,今日就不会一人而来,怕他是无心亦无力。”见两人露出失望之情,道:“两位大人莫要担心,这七八百的数目虽然不多,却也够了。”
池殷两人闻言大奇,不禁对视一眼。殷浮筠笑道:“姜大人莫非胸有成竹?”姜思齐道:“那倒不是,不过冒险一试罢了。”说着起身向池凤翎和殷浮筠两人深施一礼,“此事甚为冒险可谓孤注一掷。两位大人若是担心亦是情有可原,下官必会另作计较。”在两人惊奇的目光中将打算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李衙内凶神恶煞的威逼下,郎中战战兢兢的熬完了今日这碗药汁,捧着药碗跟在趾高气扬的李一身后来到姜思齐居所。李一正要发号施令,忽然门口脚步声起,却是姜思齐议事已毕,刚好从外边转回。
李一见了他咧着嘴迎上去,“我说小姜,你……”话还未完冷不防空中一道弧光滑过,没等看个清楚,突地一个滑溜溜冷冰冰的物事从领口钻入,一路滑过胸口大腿,最后当啷一声坠在地上。这下来得太快,李一人还没来得及害怕,已身不由主捡起了地上物件,举到眼前一看却是枚光润的白脂扣,他握住纽扣呆呆看向姜思齐,脑中一团浆糊。
姜大人黑着脸沉声道:“以后不准在我衣服上挂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足下不停越过两人身边,忽然伸出手来,从同样瞠目结舌的郎中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全喝完了才眉头稍皱道:“没放糖。”说罢仰天一笑,伸手在李衙内肩头重重一拍,道:“谢了。”
数日后钦差等人再见秦粱时,他已重又顶盔罩甲,鲜明的盔甲愈发衬得面庞灰扑扑的,唯有双眼在铁盔下偶尔闪出两点精光。
这天池凤翎亦是衣冠整肃,身着杏黄滚边的从一品朝服,乌纱冠束起黑发,愈发显出少年英姿俊雅不凡,倒叫秦粱第一眼掠过便有些惊怔,抚剑的手亦随之一紧,蓦地回想起多年前曾有人自阳光里走出,也似这般熠熠生辉,那雪亮的银甲令漫天灼灼日光都一瞬间黯淡。
回忆似潮扑来,青天与白日顷刻便已模糊。
秦粱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目光不由自主越过世子向其身后的姜思齐投去,只见那位青年官员束手而立眉宇低垂,一片神情皆隐没于乌纱的阴影里。
副总兵薛挺亦盔明甲亮,脸上依旧带着谦逊有礼的笑容,与钦差使节殷勤寒暄,余光偶尔滑向教军场上的一排排木箱。之前教军场上已暂起了数层高的木架,这些装着棉服的木箱被置于这些木架之上,木箱上贴有暗黄色的兵部封条。因为足有五百箱之多,虽是木箱间未留缝隙紧密相排,看起来依然颇有气象,宛如条条交错伸展的长蛇。
此时教军场已聚集上千兵卒,都是特地为宣扬皇家威仪精心挑选的健锐之士。而秦粱犹嫌不足,还请了一排鼓乐艺人在旁吹吹打打。期望瞻仰皇家威仪的百姓已一早就将教军场围得人山人海。
过不多时吉辰已到,一时间鼓乐齐奏好不热闹。待鼓乐声止,池凤翎施然而出,在香案前拜了三拜,请出圣旨高声而读。他声音朗朗,虽然在场军卒百姓压根也没听懂这文诹诹的旨意到底宣讲何事,但知必是好事无误。待他宣读已毕,众人齐声山呼万岁后,便眼巴巴的等着这位年轻的殿下分发恩赏。
当下有小卒抬过数个木箱,由池凤翎亲手揭下皇封,将一件厚实簇新的冬衣高高举起,叫好声又是轰然而起。等候已久的健卒便一个跟一个向钦差大人叩拜见礼,再从他手中接过冬衣,最后磕头谢过陛下洪恩,这本都是两下里通过气一早便安排好的,照本宣科做来自然不难。世子平易近人,士兵感激涕零,观礼的百姓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喝彩。不出一个时辰,五百件冬衣便被顺利分发一空。
本来到得此时,话本也就差不多该收尾,接下来便应是两府总兵接受这批御赐冬衣入库封存,宾主欢聚一堂彼此大肆吹嘘一番,即可将戏唱个全套。可惜天不从人愿,这该来的总会来。就在其乐融融之际,一名牙将忽越众而出,唱个了诺便高声道:“钦差大人,末将武克有一言,不知当问不当问?”
池凤翎还未开口。薛挺已是横眉立目怒斥出声;“武老六,你好大的狗胆!钦差大人前哪有你说话的份!”那武老六毫不畏惧,大声道:“末将不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末将不得不言。”他声音本偏尖锐,此刻特意拔高,围在远处的百姓也听得真真亮亮,一个个将精神头全部灌注在耳朵尖上,偌大教军场很快便安静下来。
池凤翎目光从薛挺怒气横生的脸上扫过,唇角现出深深笑容,从容道:“武将军是么?有话但请直言,余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武老六扬声道:“回钦差大人的话,眼下营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都道是钦差被人蒙蔽,将陛下赏赐换为质地极劣的棉服以从中谋私。末将情知这必然是歹人陷害,然而如今这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末将乳虽已竭力弹压,可还是屡禁不止。”这席话明晃晃讲出,钦差一行人人皆面上变色。近处百姓也是一阵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教军场上的兵士碍于军纪虽无异动,然而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怀疑之色。
薛挺满面怒色,大喝道:“武老六,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明知是贼人攀扯诽谤,也敢在钦差大人面前大放厥词,你要脑袋不要!”武老六昂首挺胸,正气凛然,“总兵大人,末将一番赤胆忠心天地可表!正是为了安稳军心,更是为了钦差大人这才务要讲个明白!”薛挺面色铁青,手指他身体不住发抖,“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忽地长叹一声,抢上几步对池凤翎深施一礼,满面愧容,“钦差大人请见谅!这厮粗鲁无礼玷污大人清誉,末将这就将他打出去。”说着转身就要下吩咐,却被身旁的总兵摆手拦住。
秦粱缓缓环顾四周,见人人脸上都是惊疑不定的神气,温言道:“薛总兵莫发火,这事么,本官也听到了些风声。武将军所言不错,既然是谣言就要辩个分明才好,还请钦差大人定夺。”
武老六不意秦总兵这只病老虎会出言相助,诧异之下精神更是一振。一时教军场里上千双眼睛都向池世子盯去。池凤翎眉头皱起,目光从武老六身上挪向秦总兵,“哦?这话倒有趣,不知依秦总兵之见又该如何才好?”此时正值晌午,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脸上,将些微的怒气照得一清二楚。
秦粱恍若不见,恭恭敬敬的道:“既然武将军提到此事,想来必有打算。”秦粱虽两年来对兵事不闻不问,但毕竟是名义上的两府总兵官。武老六见顶头上峰居然站到自己这边,心头一喜话接得越发顺溜,“回总兵的话,若是您老直接收了这批棉衣入库,到时候当真有个闪失,咱们两府大营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依末将之见还是该一一拆箱查验,有这么多人看着哪,这都是见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粱瞟他一眼目光甚深,转身向池凤翎抱拳道:“武老六虽然无礼,不过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钦差大人意下如何?”
池凤翎眉宇间蹿出一团火气,冷笑道:“此事委实逾礼。查验自是该查验,却也当是入库之时才对,又怎么非挑这个时候不可?”秦粱被他顶得一哑,迟疑道:“这个……”武老六却不容他退缩,大声叫道:“钦差大人,这个时候最好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来立马便能扫清流言。”
池凤翎并不看他,只瞅着秦粱冷然道:“这批棉衣我等出京时候再三查验并无问题,上面的兵部封条也一应俱全。秦大人不信钦差反去信这无稽的流言?”秦粱赔笑道:“这是哪里话来?世子既然说是,那自然是不错的。”他嘴上这样说,面上却十分踌躇,显是被武老六一番话触动心肠。
池凤翎冷冷道:“秦大人知道就好。”抬头望望如火的日头,道:“这会已是正午,忙了一个头午也该到午膳时间……”他话还没说完,武老六已抗声道:“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钦差这般推三阻四,莫非当中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此言一出池凤翎勃然色变,向秦粱喝道:“秦大人,你麾下的好兵!”秦粱连连告罪,向部将斥道:“这话岂是你该说的!”武老六犟着脖子嘿然不语,看模样却是十足十的不服气。
薛挺冷眼旁观,估摸着火候已差不多,上前向池凤翎见礼道:“钦差大人息怒。”又好声好气的劝秦粱,“总兵大人先消消火。这武老六莽撞无礼自该重重治罪,不过这等流言既然传出,为稳军心这当众查验之事么,恐怕还是要走走过场,要么咱们两府真担不起这个干系,总兵大人您说是不是?”几句话轻轻巧巧就把事情又推了回去。
秦粱瞅瞅殷殷相劝的副总兵,又看看怒气腾腾的世子爷,犹豫半晌才道:“你说得原也不错。只是都这个辰光了,一箱箱拆验过去怕是要耽误到晚上,这个……”
薛挺眼角片刻不离池世子,清清楚楚觑见池凤翎听到拆验二字脸上一瞬铁青,又见他身旁殷浮筠虽然面色不变,但身体亦是轻轻一晃,心中愈发笃定,接口道:“总兵所言不错,其实亦无需一一查验,只要随便挑几箱打开做做样子也就罢了。”秦粱沉吟片刻,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不知世子……”
他这边已退了步,可池凤翎却丝毫不给他留情面,怒道:“不成!两府大营真是无法无天,竟连御赐之物也敢疑心!”武老六见他百般推脱,忙冲秦粱嚷道:“总兵!你也亲眼看到啦,怕是当中真有什么不妥,若是咱们大营收下了这批军资,到时查出来倒霉的可是总兵您哪!”
秦粱闻言动容,顾不得许多,朗声道:“还望世子应允!”池凤翎面沉似水,眼睛盯住面前三将只一言不发。武老六亦不示弱,昂头而立。秦粱虽然十分为难,到底也没有后退一步。
正自双方僵持不下时,殷浮筠来到池世子耳旁低低说了两句。池凤翎初时愕然,随即哼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恨意,然而还是将身体让了一让。殷浮筠又来到三将前,道:“这当着百姓士卒,几位大人还要顾忌些颜面才好。一桩美事却闹成这种局面……唉,也罢,既然秦总兵这般坚持,就打开查验一下吧。”说着声音微微一顿,“不知验多少算得准?”
秦粱回视薛挺,见他摊开巴掌向自己翻了一翻,便道:“那便十箱如何?”殷浮筠秀眉一蹙,随即道:“也罢,十箱就十箱,本官就抽出些人手盘点……”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武老六已大叫起来,“自然该由我们这边出人盘点!”
他一语既出,殷浮筠的泰然自若终于一瞬间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