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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铿锵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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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铿锵把噪音吸收器修好了,他不信关楠觉醒,将他转达的话作耳边风。可小纸人会活动是事实,关楠说它是阿赖耶的小纸人。问它阿赖耶是谁?它说是阿瑟的妻子。扯淡呢!蒋铿锵翻白眼,他经常翻看《世界著名人物传记》,对死魂骑士的领主阿瑟的生平经历不说一清二楚,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他并没有婚育史,哪来的妻子?!他于是问阿赖耶是谁,关楠说:“她跟阿瑟一样是死魂骑士。”他看向施耀,“它还说你刚才见的就是阿赖耶。”
施耀头顶问号,小纸人就蹦着单脚跳过去。施耀觉得它这缺腿样可怜兮兮的,想到自己也残疾了,更加鼻酸,就将它捧到手心里。
小纸人盘腿坐好。片刻后,它探出小纸手,轻轻地点点施耀的拇指。
“阿赖耶……的小纸人?”施耀想了想,说:“好吧?你也没名字?”
小纸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知在回应哪一句。风沙沙拂面,它的小纸腿劈啪作响。施耀就右手作碗,半扣在掌心上,替它挡些风。
“瞎说啊!怎么可能?”这下,轮到胡龙彪质疑了。它毛都不舔了,反驳道:“他明明就是阿瑟我不会认错的!我跟他一起上过战场,怎么可能认错?除非我眼睛是屁股!”
尉迟朗就要胡说八道,不让它搅和。那小纸手比划着,迸出一段话。
关楠转达:“阿赖耶张嘴就是女嗓音啊,怎么可能是威?威?……的阿瑟啊?”
“威风禀禀吧!跟你说了很多次,又记不住。”蒋铿锵拨开草丛继续往前,他朝胡龙彪说,“阿瑟和他底下的死魂骑士长得一模一样,要辨认就得看他的劲骨两侧是不是有光圈、腕上的虎眼石手串是不是蓝色的。它说阿赖耶张嘴就是女声,那你没听见阿瑟说话的声音吗?”
这可把胡龙彪难住了。它刚就跟阿瑟打个照面,并没有交流过。再有,它头脑简单,不太会思考,记性一般,注意力也一般,没事干时就喜欢舔毛、酣睡、变大、凑热闹。可以说天塌下来都没它的休闲心重要。你问它有没有注意到?那完全不用问。
施耀见它摸不到虎头,问:“那你依泰山般的高见,阿瑟的武器是剑对吧?”
“当然有,这有什么好说的?”蒋铿锵叫他拍屁拍舒坦了,“勉强”地回应他,“他不止有剑,还有各种武器。单拎出来亮相的就有百种多!”
施耀应:“嚯。”
说话间,他们到达了培育室。这栋三层小房砌的是锥形木头,整个榫卯结构。堆满杂草的屋檐正耷拉向下,雨滴成珠地往下跳,栅栏外更是竖着八个巨型喇叭花,均冲向外围。施耀见它们嘴巴大张,在吸扯些什么,就上手去摸瓣叶,道:“怎么都那么大?像假的。”
“你以为这是普通喇叭?蠢猪。这一看就是收噪音用的,不然你觉得我捣鼓什么?”说话间,蒋铿锵小心地抱着噪音吸收器走向栅栏院门。老虎走他前头,每走一步,就将鹅卵石踩翘。土壤中的丛丛犬齿也就跟在裸露出来。这家伙玩心盛如水,打从进入地道起,就调整体型,将自己膨成个庞然物。这不,这会子脑袋与三楼阳台齐平,培育室里什么布局,它瞄一眼就知道。
那虎目占据掉窗口视野范围,看见祖伢在三楼忙活,正将几颗第一恒舀齿放在托盘上。
祖伢是有觉察的,他滴入试管的动作一顿。而后准确无误地斜睨向老虎。可他没什么大反应,仍然埋头纠缠他的实验去。
蒋铿锵道:“老虎,你不是能变形?现在你得变成人。”
他翻过《木天蓼日报》,记得裕岸上过一期知名人物专访,他提过胡龙彪是他画出来的生灵,不仅能随意变大小,还能化为人身。
“我就喜欢大大大个子!”胡龙彪严肃道。它在原地直接膨胀成一座“老虎山”,就是不情愿缩回正常老虎的体型。它模拟升堂声音,朝蒋铿锵啸着:“威——武——”
“没人陪你玩,别他妈浪费时间,”蒋铿锵冷酷道,“你要么变小,要么在外面待着。”
胡龙彪才不要在外面待着,没意思得很,只好缩回正常体型。
关楠眼睛发光,夸道:“铿锵铿锵,你懂得真多呀。”同时他好奇老虎是不是真的能变成人?是什么样的?于是赖着它,爬到它脖颈上,掐它虎须子,要它赶紧展示展示。这本没有什么,胡龙彪却不知怎的,死活不肯应承,最后被逼得缩成一只迷你版小老虎,只比小纸人大一丁点。只见它四肢收拢贴腹,趴在施耀右肩,尾巴赶苍蝇似的扫来扫去。
这下,施耀的左右肩都有“小宠物”了。他左看看,右瞅瞅,见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情郁郁,不禁开怀大笑起来。蒋铿锵见状,竟难得打趣他:“左肩一只鸡,右肩一只鸭。”施耀就哼哼两声。
他们穿过院门,来到门口。蒋铿锵按住卡扣,打开了集音口。他强压下巴的抖动,再三强调道:“出口在三楼仓库,一进门就危险重重。讲太多你们也记不住,跟着我做就行了。总之千万记住,绝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虽然知道培育室是幻境,死过不打紧的,出去还能复活,可施耀多少心有余悸。他才从死神边上捡回一命。他说:“你怎么确定出口在仓库?不是有悬浮面板?你到底联系黎老师没?”
他在马洪斌宿舍翻找滑板时,李海峰说带队的老师是黎葵镜,让他赶紧跟上去。
“怎么你死到临头怕了?转什么话题?我都死几次了,你难道不该尝尝?”蒋铿锵毫不客气,“我用得着你提醒?你意见算什么东西?能让我马上通关?我早挨个儿联系值班的老师们八百次了,根本没人回复。知道为什么吗?”他手指上空,“地道信号差,懂?”
“你这脑回路该用泥水洗洗,”施耀呛他:“你以为我没死过?”他指向自己的眼睛,语气悲切战兢无掩映,“我刚杀了个人。一个成年男人。”
蒋铿锵凝住。他不再搭话,只低头打开噪音吸收器。顶部的指示灯连着天线,发出红色光芒,这就可以收集了;他往前去,显示仪发出绿光,开始收集声音。
“成功了。”蒋铿锵审视片刻,确认道。又说,“你们谁要说话就小声点,容量不够装。——但关楠你得给我闭嘴,从头到尾,懂?”
关楠说:“为什么呀?”
蒋铿锵觑向小纸人:“它心里想什么,你不用全部说出来。说有用的就行。”
什么从头到尾都得闭嘴?什么说有用的就行?施耀翻白眼:“嚯。”
关楠说:“没有呀,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听见的啊,而且它没说话我也听不见啊!”
蒋铿锵眼神扫去别的地方,说:“是吗。我以为别人想什么你都能听见。”
关楠说:“不是呀,我现在只能听见它的心声。我应该听不见人的吧?因为根本听不见你和施耀哥哥的呀。”
因为你刚觉醒,能量还没稳定。小纸人在心中道。我频率比你高太多,你听不见我声音才是正常的。
尉迟朗看这三小只的热闹犹看一出登台戏,只觉有意思。见蒋铿锵提着噪音吸收器,又想,信号链接得挺顺畅,地道信号不差吧。这小子指定是看出值班的老师有问题,才话讲三分。他记得裴劲竹提过,滑坡是能变轨的,只要压下特定操纵键,就能调转既定方向。这放在逃生上很好使,在敌人追来之前变轨,不但能拖延时间,还能甩得人团团转。碰上会用计谋的,不定就直送人上西天去了;可要是放在不轨心思上,是能反向宰割人的。
他们进一楼,房门半掩着。蒋铿锵把关楠推到身后,自己上手去拂。越过他的肩膀,关楠看见一排排牙髓帘。它们变多了,比上次见的还要多,几乎占据掉一楼整个空间。
蒋铿锵把噪音吸收器抱在右边,匍匐在地,就着底部缝隙,慎之又慎地慢爬着。死过几次就该知道这些牙髓上密布着细胞、血管与神经,非常敏感,是绝不能触碰的,否则会引发感染。它们会发出剧烈的哀鸣声,引得四面墙倒塌,钻出不休的唼喋声,令人耳膜破碎流血。不仅如此,还会叫醒隔音地毯。地毯会竖起四角的流苏,分出一条去地柜摸剪刀,将自己一剪为二。它一半飞去安抚牙髓帘,抱它们入坏,发出嘘嘘声,哄宝宝似的轻声哄着;另一半则将入侵的牢牢捆扎,两边打张力,勒紧其脖颈,将其拖到地上,拽去给祖伢处理。那种痛太真实,蒋铿锵想起来就颤抖。
关楠走在中间,施耀则跟在他身后。三人扭成蛆虫,一点点地爬这几十道牙髓帘。
四面窗台洞开,边缘上的铜铃因山间的扇风发出清脆铃铃声。牙髓们敞开髓腔,探出细小根管,用小小的根尖孔对向铜铃。叮铃——叮铃——小纸人贴地滑行,很快越过牙髓帘来到蓝色分界线。老虎最后一个出发,它本是直接踩地过去的,可根尖孔们忽然咦哇鬼叫,并开始流眼泪。它虎爪一碰上这些黏腻的分泌物就打滑,四肢溜得没主见,不是往前消减,就是摔几个屁股墩。它只好从迷你版缩为一片薄如蝉翼的纸老虎,有模有样地学起小纸人那潇洒的呈波浪态的的姿势,轻飘飘地低飞过牙髓帘。
十分钟后,蒋铿锵爬到分界线。他扶着膝盖喘气,回头见关楠憋红了脸颊,把下巴往前蹭去,带起身体一节节蠕动,赶紧矮身探手拉他。他个子高,手臂长,离分界线没多少距离,关楠索性卸掉力气,让他一点点拖着自己。
施耀耳朵叫鬼叫声喊得短暂失聪了。视野中,不止帘上流苏,还有飘来的云雾。云雾闪着曚眼光线,叫人昏头钝脑。施耀歪头避开,见关楠被蒋铿锵拉出去,心说这臭傻逼眼睛长天上,仗着自己见识广阔就欺负人,除非比他聪明,不然在他面前一文不值,也就关楠会包容他。他想着,继续匍匐前进。
突然间,蒋铿锵把手抻到他面前。
施耀抬头,蒋铿锵冷然一笑,还是那副你爱死不死的表情。
他呿了声,反扣住他手掌,被拽出牙髓帘。
蒋铿锵不知牙髓帘为什么尖叫,前几次没有过。他唯恐有变数,也不想噪音吸收器爆仓,叫着快走。越过分界线,他们看见大批的牙齿模型被吊在空中。蒋铿锵认得其中几个阶段,因为第二次死前模型们问他认不认识自己,他凭着课外书里的知识点答对过几个。
“站着别动,也别出声。”蒋铿锵提示道,“它们是活的,会吃人。我来回答它们问题,你们要牢牢记住。”他说着要走向第一排模型。倏地,停下。他目光射向施耀,话却是对小纸人说的:“阿赖耶总不会养蠢货吧?该记的,会记得吧?”
有趣。尉迟朗心道。小纸人觑他一眼,没有介意他拐弯抹角,飞到关楠肩上坐好。蒋铿锵话才说一分,见它直接做给自己看,不免在心里稀奇两句。关楠浑然不觉,还摸摸小纸人,说:“小纸纸你别怕呀,铿锵说话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不怕不怕,我保护你。”
“顾好你自己吧,关大雷锋。”蒋铿锵白眼翻上天。他走向第一排模型。这些个面庞如罗刹,瞪如铜铃。见他上前来,众口一词:“来人了!我是谁!”
蒋铿锵说:“你是‘牙腔填充’。”
“解法正确!”它们说。接着开始科普:“修复龋齿时要清除腐烂物质,清洁受损部位,才可以在龋洞上注入填充物!银汞合金、铸造金、复合树脂、玻璃离子等都可以注入,”忽地话锋一转,强调:“要诚实敬业不能偷工减料!坏心肠的!不以为然的!我就洞穿你肠子让你满嘴都是龋齿!用电钻钻烂你牙根!要知道,烂根子的人就得用烂根子法儿对治!”
关楠见蒋铿锵连声应好,走至第二排。这些个吊眼长眉,吼道:“来人了!我是谁!”
这个太好认了。蒋铿锵道:“你是‘牙龈退缩’。”
“解法正确!”它们说。接着开始科普:“牙龈组织向牙根方向逐渐退缩会引起牙根敏感、暴露、出血,牙缝变大。严重时会影响牙齿的功能与美观,必须做牙龈移植手术!”忽地话锋一转,强调,“不如防患于未然,一有牙周炎及时处理!二使用巴氏刷牙法!我再说一次,防患于未然,好好对待你的牙齿!”
蒋铿锵连声应好,走至第三排。这些个长有凸出的鸟嘴。它们啾啾两声,说:“来人了!我是谁!”
蒋铿锵道:“你是‘牙骨质增厚’。”
“解法正确!”它们说。接着开始科普:“牙骨质细胞异常再生导致牙根表面过度矿化,X线影像特征为牙根周围不规则,拖延治疗牙根会被撑大。被感染的牙齿会松动,牙龈会流脓,会疼痛。此时用氯已定漱口水控制感染,加抗生素如阿莫西林头孢等可消除炎症。”忽地话锋一转,强调,“但!越吃抗生素越依赖,越有耐药性!是药三分毒,保护牙周健康从小娃娃抓起!”
蒋铿锵连声应好,走至下一排继续。直到最后一排。施耀记住他说的名词,走在关楠前头再次无误地回答了一遍。答案现有现抄,无奈关楠记不住,幸好小纸人记忆好,它念一句,关楠就答一句。很快,他们一起闯过了这一关卡,来到了二楼。
这一层楼专门培育牙菌斑。所谓牙菌斑,就是造成龋齿的元凶;它们是祖伢从摄入过度糖分的实验品的口腔中取来的。要过这一关,就必须估出降低牙菌斑的PH值。蒋铿锵凭借几次死亡得来的代价,闯过二楼,顺利来到三楼。
“很好,”蒋铿锵驻步于门口。他深深吸气,调整噪音吸收器。容器的声波刻度条显示还没装满。他满打满算过,果然半点不差。只要不发生其他意外,一定能出去。他轻呼一口气,定声道:“最后一关了,我们要走快点,这东西快没电了。”
三楼的布置与底下两层完全不一。施耀先前听蒋铿锵描述祖伢的疯魔时,以为这里渗人诡谲,不是堆满各类酷刑器具,就是布满烂牙碎,若不然就是肢体残骸。谁知踏入门内,是一幅山清水秀图。那四面白墙上,各有叠层曚金灿的小山峰,周遭竹林花丛灌木交谐相映,正中央铺就鹅卵小道,两侧绿意幽静,波水釜盖。
小纸人见状,一脚蹬在老虎头上,借力踩点,坐回施耀肩上。施耀探出指腹逗它两下,见尽头的翼飞亭边上停着一台操纵器。它的悬浮键盘帽缀满牵牛花,屏幕上则是各类动物的牙齿图片与一堆绿色数据串。
再往亭子里看,两侧廊椅不是没有坐客,恰恰相反,挤着乌泱一群人。
他们包围住正中那道清癯影子。那个坐姿端正;这个神情严肃;另一个游目四顾;下一个惶惑耸动肩膀……都叫浓郁的烟雾裹住上半身。可——可是——仔细看他们的脸——施耀不住地凝视着——他们都长着同一张脸!
这脸的额宽度超四指,两条须白眉拖扫帚尾巴,山根孤高横纹,捏细柱子翘鼻头,法令纹拖延入口。这脸叫大张狮口的圆圈锢着,耳垂底下有汩汩冒着沸的气泡。这脸边上泡着形状不一的牙齿,它们在各色底料中游泳,还时不时跳到同伴锅上。这脸不是辛辣朱波的脸,可造型状态都一致,不属臆断司又属什么呢?!
施耀呼吸凝滞,他一把拉住蒋铿锵。这山林风景没有蛇虫鼠蚁,因而蒋铿锵只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走得可谓一步一脚印。施耀拽他个没防儿,他拧眉回头,又是那副你找死吗的神情。施耀就长话短说,手指前方:“你前几次有见到他们吗?”
“什么东西?”蒋铿锵往前迈步,眯眼看向前方。待看清什么状况,一阵厌呕涌上他喉头,“……没见过。你怎么能看得那么远?”
“内视力啊。”施耀道,“我说过了。我发现它可以自动调距。”
你当然没见过。尉迟朗心想。这是主观臆测投影团。
先前说过,它是有个体意识的。眼下这群火锅人呀,就动着筷子,搅着牙齿海,将那些可怜牙齿捞出,吃进嘴,砸吧砸吧响。牙齿们被咬得零碎咽下,又从太阳穴中钻出,活了气。可怜见的它们吖,无路可逃,只能跳进火锅汤中洗刷掉身上的泥垢。不久,又被火锅人们捞起——吃进——吞咽——钻出——洗刷——捞起……。同一张脸,同一动作,同一排泄,同一循环利用,明摆在混淆视野,让人不辨真假,要堵死抓正着的路。
它动静闹得不大,可放在静通死气的环境中,就显得雷声大了。不是说祖伢忍不了丁点儿声?小纸人看向正中那道清癯影子。这老者一身白大褂,戴着耳罩,越过堆牙齿化石,走向悬空试验台。他是一步步地往上的,如同上楼梯。
他走得目不斜视,鞋子辗在主观臆测投影团的巨大章鱼吸盘上,居然没跌倒,也没被攻击。施耀见这群火锅人的下半身犹如群蛇交//媾般纠缠成团,蠕动来蠕动去,晃如叠层波浪,不仅胃液冲涌喉头,咽出割裂的强烈的呕吐感。可奇怪的是,即便不适,他还是无法移开目光。
他感觉眼睛成为锋利的菜刀,正笃地,贪猥无厌地斩在这些“蛇尾巴”上。
“他就是祖伢,”这时蒋铿锵走到翼飞亭,出声打断了他思绪,“它们声音不小,他怎么没反应?”说着他出脚去碾脚边翘起的红砖头——咯!他瞥向祖伢,没反应。他干脆将红砖头整个拿出,砸向柱子。咚嗒!这次动静不小了,祖伢还是没反应。
蒋铿锵压下心头涌出的颤栗。片刻后,道:“你们看他站的位置,后面那块大石头,上面有个洞——那就是仓库的入口。第二次进来后我在树上绑绳子,趁他不注意荡过去,远远看见了棱镜廊的影子。但很奇怪,我在心中唤了它几次,它都不搭理我,这一点跟李老师讲的完全不一样。我就想……我们可能要去到它面前,它才会开车。”
他其实也没把握进去后能不能上车,可总要大胆一试,大不了就再死几回。
棱镜廊?尉迟朗心道。怪不得他坚持仓库有出口。棱镜廊作为废土地界独一无二的迁跃管道,不受任何人差遣,能对空间、时空进行跃迁——因它能免疫干扰波,譬如废土上空的矩阵电磁网。只要在心中召唤并说出目的地,它就会准时出现,且不收受任何报酬;对蒋铿锵几个来说,的确是最佳的动力交通工具。讲它不受差遣,也就不会长久地停留于一个地方;可照蒋铿锵的意思,他死的这几次,棱镜廊一直在仓库里候着。
它在等谁?绝不是老虎。小纸人目光在施关二人之间来回转动着。
施耀不清楚棱镜廊的事,还想多问几句,见蒋铿锵把话撂下就直挺挺过去了,不免提心悬胆,这就牵着关楠跟上去。
离得更近了,才看清那悬空试验台是一块巨大的桃木桌。它底部像倒立的山包,有八只长棍子抻出作桌脚用。不单脚柱子凹凸不平,连承重的木板也凹凸不平。上面布满叠层的蘑菇伞,摆满了各种实验室器皿、牙齿模型、牙科书籍与过氧化氢溶液。
祖伢人正好堵在仓库入口,正观察一颗乳牙。他要进行切片与成像。这颗牙得来不易,他等了整整十六个月,是好友戚关舒为他留的。只见他把乳牙放在有机玻璃中烤制,随后用金刚石锯切割,截出一块薄片来,贴在载玻片上,再将偏光显微镜的倍数调到极致。这就顶着眼睛往前凑去。很快,他露出个舒适笑来——他看见了,牙釉质中有一条暗线!
“大不了再死一次……”他堵个正着,不免令蒋铿锵捉颤不住。但路总要走下去……蒋铿锵想着,咽了咽口水,硬着身体去踩地面蠕动的“章鱼触爪”。
本以为会跌倒,没想到如覆平地。他就几步来到悬空试验台,趁祖伢还埋头搞研究,抓住一根桌脚爬上去。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蘑菇伞上的东西,踩着间隙去就洞口。
怀中的噪音吸收器还在运转。时间一点一滴地紧住人喉咙,就在蒋铿锵的手触碰到洞口边缘时,小纸人看见一块摊饼似的黑轱辘的东西伏在祖伢的百会穴上!
原来,这东西的两侧分出十几根细伶伶触手,往祖伢太阳穴插进去。触手们相互打了结,缠出两颗浑黑的龋齿来,贴在祖伢双目上——这就是他刚在研究的乳牙。
我天爷……施耀不由地屏住呼吸。离得近了,才知祖伢调的哪是显微镜啊?!分明是木炭铜火锅!那火锅汤噗噗地响,已将祖伢披肩的白发尾巴啃噬得光净。而祖伢还在痴迷地抚摸着“玻片”。他实在爱惨了这颗乳牙,因为这是新生命的标志。可“玻片”长出形似锉刀的牙齿,不断地啃噬他的指头肉,用他的肉繁衍新生机。
蒋铿锵才知祖伢毫无反应,是被别的东西控制了!他在心中直呼痛快,心说你个该死的老炸串该躺棺材了!其实他已半身探进洞穴,可终于没忍住回了头,朝祖伢怒骂:“该死的老东西!做你爷狗娘的垃圾实验!”骂完,他挺起腰,身影就要消隐在洞口。施耀和关楠紧随其后。他们是能走了,可小纸人并不想。它好容易找到主观臆测投影团,还没收拾干净,哪肯轻易离开呢?
刮风。尉迟朗心道。
“呒——!!!”
顷刻,平地炸起一阵飓风。悬空试验台瞬间被掀得倒转过来。这下,小山包立正了。蒋铿锵直朝后倒,因为没防备摔了回去。他在半空抓住一根桌脚,荡成只猴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洞穴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乒乓铿锵一阵响,蘑菇伞载的东西倾轧倒地。那群火锅人被砸到不躲,反而贪猥尖叫,长大嘴巴,探尖长牙齿,将东西咬进汤里。短短片刻的吸溜,使得它们触脚上的吸盘越扩越张,逐渐膨胀到上空,成为触脚海,积压着翼飞亭的空间。
老虎从关楠肩上掉下去。因为又能看热闹了,他丝毫不紧场,只不停地虎啸着,在半空变大了身躯。那些粗壮的触脚就来缠它肚皮,它用虎爪去刮,反被拖进触脚海。施耀也在其中。他眼疾手快,趁乱抓过一把手术刀,边割触脚,边向前方的小纸人“游”过去。
只见这小纸人探出小纸手,摇啊摇,唤啊唤。是要施耀救它呢。它跟着触脚海颠来倒去,纸身被折出许多皱褶,一派可怜兮兮模样,实在无辜得很,好似刚才搞破坏的不是它。
祖伢则叫这些轰声激了灵,等反应过来,才知自己倒立踩在亭子的天花板上。四周的嘈杂是刺耳的声波,化为了针扎,将他耳膜戳出洞,嗡嗡嘻嘻滋滋吱吱地响。他心悸气喘,怒不可遏吼出一句找死,山景便开始不断地塌成散落的拼图。
“妈的,”蒋铿锵气喘呼呼,“真他妈喝凉水都塞牙缝!”
“……铿锵铿锵——!!”
正当这时,关楠尖叫起来。蒋铿锵马上循声看去,见祖伢的两条人腿化为几十根触手,手握一把等身大的牙锤,正疾步冲向关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