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白》奚山鱼

1、李闻白

　　三月下旬，浮宁突降寒潮，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转阴，不一会儿竟飘起了雨。

　　渐渐，转为暴雨。

　　浮宁一中，高二明德楼。

　　走廊内挤了一群家长，都是来送衣服、鞋和伞的。走廊原本就不宽，这样一来，更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方知绿被迫沿着墙壁慢慢往四班移，终于移到门边，刚准备踏进教室，一位家长恰巧收伞，雨珠顺着惯性往外甩，一时不注意，方知绿被淋了一脸。

　　雨珠顺着脖颈往下流，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方知绿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浑然不觉淋了她一脸的那位家长，最终什么也没说，哆嗦着走进了教室。

　　实在太冷了，教室也不比走廊暖多少。

　　宋思棠从宋母那接过了羽绒服就急忙地穿上，告了别，她裹紧衣服，又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座位。

　　太冷了，要是她妈妈没有送衣服来，她怀疑她得被冻成冰块。

　　这样想着，她心里又骂起了学校，学校也太抠搜了，都高二了也不安空调，美其名曰锻炼学生意志，就这个天气，谁还能学得下习啊。

　　宋思棠环顾了教室一圈，想印证她的想法。但看到同桌时，面色一愣。

　　好吧，方知绿除外。

　　“学神，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在这么冷的天学习。”

　　她戳了戳方知绿，将一旁的数学书卷成话筒状，递至她嘴边。

　　方知绿习惯性推了推眼镜，“我们是学生。”

　　得到这个答案的宋思棠毫不意外，撤回“话筒”，她微笑着播报，“好的，让我们感谢方知绿同学以身作则，好好学习，本次采访结束，谢谢大家。”

　　说完，她深深看了一眼方知绿，摇了摇头。接着趴在课桌上，无聊地翻起了等会要学的物理书，一边翻，一边瞄几眼她的学神同桌。

　　常年霸榜年级第一，她是相当佩服她这个同桌的，在学习上简直算是“头悬梁，锥刺股”，大冷天穿这么少也能写得下去字。

　　不对，她怎么穿得那么薄。

　　“知绿，你家长没给你送衣服吗？”

　　方知绿闻言笔尖一顿，思索片刻，她语气淡得仿佛没有情绪，“他们在外面工作呢。”

　　“那你家里别人呢？你嘴唇都冻紫了。”

　　“奶奶年纪大了，来这也不太方便，其实也没那么冷。”

　　方知绿回答时手上还写着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宋思棠想起她家的情况，明白过来她应该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那你奶奶也可以托人把衣服捎来啊。”宋思棠叹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的，她可以托人捎来，但前提是，她得能记起她。

　　方知绿低垂着眉眼，突然开始庆幸，刚才被淋湿的是脸，不是衣服。小幅度放松了一下冻僵的手指，她不抱希望地继续做题。

　　-

　　下午的大课间，离上课还有两分钟。

　　家长陆陆续续地都回去了，走廊重新开阔起来，快上课了，同学们生怕老师来个突袭，于是都安静地缩成一团在座位上预习。

　　周遭十分宁静，后排男生的一声便格外显耳。

　　“方知绿，有人找。”

　　短短一句话，像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阵波澜。不止方知绿回头，整个班级也有不少同学往外看，接着视线又转向她。

　　在众人疑惑打探的目光里，方知绿同样一头雾水地走出教室。

　　“你的衣服。”

　　“你奶奶让我带给你的。”

　　方知绿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个黑色大袋子就塞进了她怀里。等她缓过神，给她袋子的男生已经经过她，朝楼上跑去了。

　　人就这么不见了，她只来得及听见上楼急切的脚步声。

　　叮铃铃，上课了。

　　方知绿看了一眼袋子，是…她的棉服。

　　她没听错的话，那个男生说是她奶奶托他带的，是吧。

　　唇边浮起笑意，方知绿快步朝座位跑去。

　　-

　　一节课结束得很快，八卦之魂燃烧了整节课，一下课，宋思棠就贼兮兮地凑近方知绿。

　　“学神，你和李闻白，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李闻白是谁。”方知绿还在解物理老师留下的一道题，思路有些卡壳。

　　“你装，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他刚才给你送来的。”

　　“而且李闻白，我都念叨很多遍了吧，十一班的班草，大帅哥。”

　　“你这么不够意思，都不介绍我认识认识。”

　　李闻白，方知绿心里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想起了她奶奶家隔壁的那户人家。

　　那家孙子好像就姓李，也在浮宁一中上学。

　　那奶奶托他家带衣服也就说得通了。

　　所以那个男生的名字是李闻白。

　　“我跟他不熟，他住我奶奶家隔壁，应该是帮个小忙。”方知绿如实陈述。

　　“现在都高二下学期了，邻居这么久了，这都不熟？”宋思棠有些不信。

　　“嗯，不熟。”方知绿点头。

　　她回答得极其干脆。宋思棠看她，棉服外面还规矩地套着浮宁一中的黑白校服，长发利落地扎成低马尾，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一眼看去，就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

　　确实像是不会关注这些的样子。

　　没劲。

　　“班里那些人还瞎起哄，只能说，学神就是学神，都没有凡心的。”

　　宋思棠蔫了下去。

　　-

　　寒潮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个星期，天气猛地回升，阳光舒适宜人。

　　星期一，第二节课下课，作为学习委员的方知绿就被通知去拿周考成绩表。

　　四班班主任兼任十班的数学老师，因此办公室选在三楼。三楼有片小空地，摆了一个大展览板，每逢大型考试都会在上面公布全校的成绩排名。

　　现在上面公布的，是三天前学校组织的高二摸底考试。

　　试卷都讲完了，成绩也早就公布了，方知绿以为不会有人再看，没想到拿了周考成绩出来后，展览板前竟围了一群人。

　　她本想直接走开，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名字。

　　“李闻白，你小子寒假偷偷学是吧，全校排名这么高。”

　　“我没瞒着你们啊，你们邀我打游戏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在学习。”

　　“谁知道你来真的，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说完这几句，几个男生同时锤他的肩，李闻白被锤得身体往后退，却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阳光正好，从玻璃窗倾洒而下，男生穿着浮宁一中的黑白校服，跟周边的同学有说有笑，老土的校服遮掩不住少年的青春与活力，只平添一分沉稳。

　　身形挺拔，眉眼舒展，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也认真听着，唇边扬着淡淡笑意，看上去很平和，很好脾气的样子。

　　方知绿理解为什么宋思棠一直在她耳边提他了，长得确实很好看，像春风，让人觉得很舒服。

　　“大李子，那女生一直看你，啥情况？”

　　成绩看完了，有个男生注意到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方知绿，压低声音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方知绿投了过来。

　　有好奇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坦然看过来的。

　　视线短暂相撞，方知绿掩饰性地推了推眼镜，垂下了眼，耳朵不可遏制地开始发烫。

　　她现在应该做点什么，要不然装作无事直接走？

　　“是来看成绩的吧，我们挡住榜单了。”

　　一道干净清润的嗓音替她解了围，是李闻白。

　　“是四班的方知绿吧，大佬来看战绩啦。放心吧，又是第一，全场MVP。”另一个男生认出了方知绿，打趣道。

　　“就你小子会说话，我们先走吧，向大佬看齐，好好努力。”

　　“走走走。”

　　一群男生，很快勾肩搭背着朝着十一班跑去，弯着腰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李闻白一个人跟在最后面。

　　方知绿走至展览板前时，他离她不过两米远。

　　“谢谢。”

　　方知绿在他后面诚恳道谢，谢谢他帮忙送衣服，也谢谢他帮她解围。

　　空气中并没有传来李闻白的回答。

　　方知绿看见他突然提速，朝着前方那群男生跑了过去，她目送他跑远，跟他的同学聚在了一块儿。

　　他也没有回过头。

　　她的谢谢好像没有被听见。

　　方知绿抿了抿唇。

　　耽搁了有一会儿了，方知绿想起还要去张贴周考成绩表，于是往楼下走去。临走时，她瞟了一眼全校榜单。

　　第一列的榜单里，她随意的一瞥，竟精准地定位到李闻白的名字。

　　李闻白，全校第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