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淤青》阮忱恩静

26、第二十六章

　　温热的牛奶杯熨帖着掌心，残留的麻痒感在指尖悄然蔓延。阳光慷慨地铺满半个房间，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也照亮了林听侧脸上细小的绒毛和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她不再紧盯着我，目光随意地落在窗外葱郁的树冠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崩溃、那声嘶吼、那砸在墙上的苹果，都只是窗外偶然飘过的一朵无关紧要的云。

　　“巷口那只大肥橘，”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松弛，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上周又胖了一圈。王奶奶说它现在只吃罐头最上面那层肉汁，底下的一概不碰，精得很。”她顿了顿，拿起自己那杯牛奶喝了一口，喉间发出轻微的吞咽声，“你说……动画片里那只猫，会不会也这么难伺候？”

　　她抛过来的话题轻飘飘的，带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但这寻常的闲聊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修复，一种小心翼翼的重建。她在给我台阶下，用那只虚构的、可能同样挑食的猫，覆盖掉墙上那片顽固的暗红污痕。

　　深渊冰冷的注视感并未消失，如同潜伏在明亮光线下的暗流，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球依旧在阴影罅隙里无声地、怨毒地“瞪”视着，后背的烙印传来阴冷的刺痛。但此刻，那冰冷的粘稠感似乎被这杯握在手里的温热牛奶和林听平缓的语调，撑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可能吧。”我尝试着回应，声音依旧嘶哑，却努力挤出了一丝干涩的气流。目光从林听敲击膝盖的手指，移向床头柜上那碟金黄的烤面包片。

　　林听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视线。她没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递给我一片，而是将那整碟面包片往我这边推了推。碟子边缘碰到我的牛奶杯，发出极其轻微的“叮”一声脆响。阳光落在碟子上，面包片金黄的边缘反射着诱人的光泽。她收回手，继续看向窗外，仿佛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

　　这个微小的、无声的靠近，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紧绷的神经。

　　我迟疑了一下，伸出那只没有握杯子的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面包片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深渊冰冷的注视似乎骤然增强，后背的烙印灼痛感尖锐起来，那只阴影里的眼球仿佛在无声地警告：靠近它？靠近这属于“生”的诱惑？别忘了你的归宿！

　　恐惧的藤蔓瞬间缠上心脏。指尖悬在面包片上方，僵住了。

　　就在这时，林听放在膝盖上的手，停止了敲击。她依旧望着窗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像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刺破了那骤然凝固的恐惧寒冰。

　　指尖的颤抖平息了。我飞快地捏起一片面包片，迅速收回手，像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面包片带着阳光的温度和焦香落入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踏实感。

　　我低下头，小口地咬了下去。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声响，麦芽的甜香混合着焦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很烫，很香。我慢慢地咀嚼着，专注地感受着这平凡的、属于白昼的滋味如何一点点驱散喉咙深处残留的、属于深渊的冰冷铁锈气。

　　林听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端起自己的牛奶杯，又喝了一口。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我咀嚼面包的细微声响，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及……我胸腔里那颗在暖流与冰冷对峙中、依旧有些急促但已不再疯狂擂动的心跳声。

　　墙上的苹果污痕依旧清晰。阴影里的眼睛依旧冰冷。

　　但此刻，我的嘴里塞满了烤得焦香的面包片，手心握着温热的牛奶杯。林听就坐在一臂之外，像一座沉默却无比坚固的堡垒，用她看似随意的闲聊、那碟被推过来的面包、那声微不可察的清嗓，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恐惧并未消失。它只是暂时被逼退了，潜伏在更深的阴影里，伺机反扑。

　　我咽下口中的面包，又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带来一点细微却真实的暖意，如同暗夜里点燃的第一根火柴。我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避，而是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林听的侧脸上。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

　　“……下午，”我的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沙哑，“……那部电影，几点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