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谣》苏洛邪

10、10

　　安静的水月庵，有荧荧烛光透着窗户散了出来，呼应着天边的月，更像是被遗弃了的孩子，努力伸长手臂，试图牵住那个人的衣摆。静思夜半起身如厕，远远瞧见那藏经阁里头亮着光，不由摇头叹了口气，想了一想，还是披上了衣衫，朝那屋子走了过去。
　　轻轻推开门，身着白衣的茜娘正立在一张书案前，低头抄着经书，神态淡漠，眼睛里却流露着痛苦。
　　“施主，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静思将一盏热茶放到了桌边，然后对茜娘道。
　　正在抄经的女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在望见静思的时候微微一笑，“师太。”
　　“施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茜娘摇了摇头，然后将狼毫笔搁在了砚台上，伸手端起了茶，浅浅喝了一口，“只是突然间醒了，再也睡不着，便来抄经罢了。”
　　“施主三年来一直来水月庵做法事，可是有什么心结未解开？”
　　茜娘放下了茶盏，目光望向了窗外的残月，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有一位故人，因我的缘故而枉死。她待我很好，亲如姐妹。但我非但不能珍惜她，更是害了她……我只希望，我在这凡尘俗世间为她做的这些绵薄之事，能使她的来世，不要再遇到我。”
　　“施主。”静思念了一声佛，“佛祖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在静思看来，这一切都是劫，既然是命中注定，又何必拘泥其中？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过去了，便不值得纠缠可惜。施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静思朝茜娘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后便离开了藏经阁。望着那扇关上的门，茜娘怔了一怔，旋即又将目光投到了书案前的经书上，一旁的茶已经有些微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了经书，离开藏经阁，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月色静好，照出一条细长的小径，弯弯曲曲，走着走着，便让人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脚下的青石板小径化作了空空山上的那条小路。茜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还年轻，笑容愉悦，脚步轻快，跟着青衣的男子一路下了山。
　　“师父师父，我们要先去哪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临安吧，我有一位故人要去拜访。”青衣的男子走在前头，声音温和，带着浅浅的笑意。
　　“师父，临安好玩么？”
　　“嗯。”
　　“那你会带我去玩吧？”
　　“好。”
　　男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
　　茜娘顿住了脚步，一时间手脚冰凉。
　　她竟然看不见他的样子，朦胧的一片。“师父？”茜娘呢喃着，“……师父……叶青玄……”
　　为什么，她竟然不记得了？
　　三年，不过三年而已。怎么可以忘却？只有那一双眼睛，微笑的，淡漠的，愤怒的，疏离的，带着各种情绪，在某个角落里望着自己。
　　其实在最后选择了临安停下自己的脚步，大抵也是因为那是留有自己和叶青玄回忆的地方吧。在那里，她遇到了沈梦言，遇到了宋湛。在那里，她和叶青玄过得很快活。在那里，叶青玄买下了一支碧玉簪子给她作为及笄之礼的礼物……
　　一切都是美满温馨。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一旁的矮树丛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茜娘顿时警醒，万分戒备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从她的面前迅速跑过。
　　茜娘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感觉到四肢冰冷，头发上有几粒露珠。她敛了敛衣衫，快步回到了房间。

　　“茜姑娘。”一清早，千雪便敲响了房门，转而就听见她轻轻“咦”了一声，门外又传来了一些声响，然后才见粉衣的少女推门而入。
　　“怎么了？”茜娘正坐在镜前梳妆，有些疑惑的望着千雪，旋即手上的动作便停住了，“哪儿来的猫？”她指着千雪手里通体雪白的猫咪问道。印象里，仿佛昨夜在花园小径里亦曾见到过它。正是它，让自己从回忆里醒了过来。
　　只是，今日再看个仔细，它的模样竟是像极了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雪白的猫。那只……叶青玄送给她的小猫。
　　“我也不晓得，刚走到门口就瞧见它走了过来，一直站在那儿不走了。姑娘，你看，它多惹人喜欢啊。”千雪说着，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茜娘心里一紧，“兴许是谁家丢了的，待会儿你去问问可有谁识得。”
　　“是。”千雪应了一声。放下了小猫便出门去打水了。
　　茜娘坐在椅子上，低头望着地上的小猫。

　　“呀，师父，好可爱的猫啊。”年幼的、清脆的声音依旧在耳边。
　　“喜欢么？”男人声音温暖，“下山的时候捡到的，一路跟着我走了很久，想来是缘分。”
　　“嗯，喜欢。”年少的女孩点了点头，“师父，它可以留下来么？”
　　“可以。”男人微微一笑，“就让它陪着你吧。”
　　“嗯。”女孩笑了，眉眼弯弯如画一般，“师父，我们叫它千雪好不好？”
　　“好。”男人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顶。
　　从那一天起，空空山上不再只有两个人，生活似乎也随着小猫的到来变得愈发的欢乐起来。

　　但如今——茜娘望着同样看着自己的小猫，不由觉得一阵凄凉——人不是那个人，猫也不是那只猫。而她在临安，他不知身在何方。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可她又为何要流连其中无法自拔？

　　晚上吃晚饭，千雪收拾了桌子后又带着小猫走了进来，“姑娘，我四处都打听过了，并不曾有人养过猫。听那些尼姑说，这是只野猫，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见着的时候，便喂它些吃的。”千雪说完，低头看了小猫一眼，“姑娘，我们……能收留它么？”
　　茜娘抬眼看了看千雪，又看了看那小猫。心里头犹豫了。留下这只猫，无疑又是让自己多了一桩心事。如今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涌向了临安城，为的就是叶青玄和苏茜，还有那本莫须有的武功秘籍。这样的情况令她本已安静的心又起了波折。现下又来了这只猫，只怕会牵起更多的往昔。她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些过往，为何过往又偏要来痴缠？
　　“既然是野猫，想来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咱们若是收留了它，只怕会拘泥了它的性子。倒不如让它继续这么着吧。”茜娘沉吟了一番，最终还是拒绝了。
　　千雪虽然不舍，但是想了想茜娘的理由，倒也觉得有理，点点头便答应了。
　　直到一行人做完法事离开水月庵的时候，那只雪白的猫都没有再出现，茜娘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告别了静思之后转身上了马车。
　　“姑娘，我又学会了几道斋菜，回去之后做给大伙儿吃，你说好不好？”千雪在马车里兴致勃勃地说着，茜娘微笑着点头，“行啊，大家等你的厨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你只要做一次就够了，不然厨房里的老王头可就没活做了。上次你替他下了一次厨，大家欢喜得顿时再也不想碰老王头做的菜了。”
　　“嘿嘿，姑娘，要是你肯多付我一些月钱，我是不介意身兼两职的。”千雪笑嘻嘻地说。
　　“你呀，都钻进钱眼儿里了。”茜娘说着，伸手戳了戳千雪的额头。
　　正在嬉笑间，马车却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千雪和茜娘、清幽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神色，随即走到车门前，问道。
　　“前头停了辆马车，挡着路了，已经着人去查看，老板莫要着急。”车夫李三儿回答。没过多久，就听到车外传来了护院简宁的声音，“老板，前头的车子里没有人。”
　　“哦？”茜娘挑了挑眉，“这倒是奇怪了。”她略一思索，“再去看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是。”简宁应了一声便跑开了，回来之后递来一块帕子，“老板，我们在马车旁三四步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茜娘从千雪手里接过了帕子，粗略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用度。皱了皱眉，又听简宁道，“我们还发现，马车里有些凌乱，那马也不见了踪迹，大抵是挣脱了绳子跑了。”
　　“下车。我要亲自去看看。”茜娘握紧了帕子，带着千雪和清幽一道下了马车。抬眼便见一辆没有了马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她上前去粗略一看，心下便有了思量，站在简宁所说的拾得丝帕的地方，一面思索着一面四下望了望，当目光落到右手边那片山林的时候，左眼的重瞳闪过一丝肯定的神色，“走，我们去那儿看看。”她说着，指了指那山林。语毕，率先迈开了步子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