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神镜》李悬汀

177、第 177 章

　　奈何夜凉温吞，江湖落雨若梦。天神如斯，真神如斯，浮尘入星河，渺渺了无痕。

　　鹭羽湖边长廊穿过的院子，钟延睡得很沉。
　　原身受伤，灵丹大耗，如果不是秦莫给他下了安睡咒，还不肯休息。

　　刚从困着今冥的封阵回来，吴瑧趴在床边，侧脸贴在青筋微凸起的手背上。
　　握着白如苍雪的手，吴瑧念动古老肃穆的咒令，泪珠滴落在手背爬动的复杂符文上，补着上次埋下的密咒。
　　海神之力非常配合，幽蓝色的密符隐隐沉入肌理，在叩门声响起的时候，悄然抹掉痕迹。

　　“神女，有一事禀报。”涪江的身形映在门外。

　　月色狡黠，秦莫胡长恩对坐着，在未铸墙的院里饮着茶。
　　今冥的事算告一段落，秦莫耗费了不少灵力，又帮钟延疗伤，难得忙里偷个闲休息会儿。

　　两位钟山长老起身行常礼，胡长恩眨巴两下眼，欲言又止的样。
　　“又发生什么事了么？”吴瑧忙问。

　　“倒不是什么大事。”胡长恩吞了一口唾沫，“方才收到烛阴族的拜帖，主母让继任新主亲自率百名精锐前来，天明便到。”

　　吴瑧坐下，不经意问：“新主？”
　　却见胡长恩脸色微变，一副尽量稳住心神的样子。
　　“噢，阴神女。”吴瑧扬起笑意，拇指托着下巴，四指蜷着，食指指背搭着唇下的浅窝，眸子微微一抬，不动声色地望着胡长恩，“长老们怎么看？”

　　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右手边看，涪江手里悄然现出三小瓶药，嘴里喃喃念着“神主的培元丹，神女的养灵丸……”
　　胡长恩：“……”

　　门开了，钟延睡眼惺忪地扫了眼，闪身坐在吴瑧身边，伸出的手却没碰到原本放在石桌面上的小白手，怔怔地睁大眸子。
　　吴瑧不经意托着腮，朝他灿烂一笑：“好些么？”

　　钟延带着迷茫点头，眼皮耷拉下来，带着三分睡意，“瑧儿你不在，我心慌。”

　　“别慌，帮手立马来了。”
　　吴瑧让胡长恩把刚才说的复述一遍，后者再次咽了口唾沫，含糊地蹦出一个个字，好容易说完，望向求救的方向，“当然是看神……”
　　某人轻飘飘一眼，绝了他后面的话。

　　“当然是看帝君的意思。”

　　秦莫端茶的手一抖，“嗯？”

　　“年轻人经验不足，我家神主到底才二百余岁，我们几个老家伙还算有些余力，辅佐在旁，至于别的年轻人，由帝君您调派，正正正合适！”

　　秦莫：“嗯……”

　　“多一个强劲的帮手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吴瑧很客观地说了一句，这是她作为钟山主母的气量，可作为女儿家的在意，酸意涌上心头，她骗不了自己。
　　人死骨枯，到时他们再争取，看不见也没意识谈不谈在意，不过有心靠拢总比当对手的好。
　　吴瑧起身往外走，“我去找银娘晒太阳。”话刚出口却顿住脚步，月明星稀，夜色正浓，她更正道：“晒月光。”

　　“瑧儿，我陪你一道。”钟延瞬移上来，“不想跟你分开。”

　　吴瑧没应，由他跟着。

　　不过一个小插曲的时间，外界的情况大不见好。

　　天还未亮，来议事殿的路上，余庆的徒弟大致说了下情况，原以为今冥落网，地底邪脉能清除不少，可谁知半个时辰前，尚行市邪枝疯长，不以电为媒，但以档案馆为中心，有的大楼被长成参天大树的粗枝顶开，总之陷入混乱。

　　“尘世疏散人群不够快，赶不上邪枝增长的速度，苍崇所有弟子除必要留守的，其余全派出去了。”凰丂快语速极快报着，“依帝君示下，带人离开尚行市再给那些人清除记忆。”

　　另有弟子来报：“帝君，酆都休烨神君、之前没来的执掌们快到了。”

　　秦莫停下踱步，“还算有点好消息。”话虽这么说，面上沉色却不散。

　　“帝君，”吴瑧打定主意，“临近妖异森林至邪炼制到期，你要在此主持大局，钟延须盯着今冥抽不开身，其他人易被邪化，不如我先去探……”

　　“辛苦曾前辈看守，我与你去会一会至邪。”

　　曾初九蔑视：“感谢神主，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钟延朝他点了下头，弹指点出大殿上光影星宿阵图的三个位置，“线人传来消息，黑云佬让人运了两口棺椁到废弃书院，原本放置至邪的据点人已散完。”

　　“竟有这事。”凰丂走远进步，想要将整个星宿阵图看清楚，“他挪了至邪，五黄廉贞星、七赤破军星不存，原本与二黑巨门星所形成的至邪三角御界便自行毁坏，这是何意？”

　　“棺椁里的是至邪吗？”吴瑧问。

　　钟延：“不知。”

　　“难不成黑云佬准备变动点位，放手最后一搏，如今失去今冥的助力，再想躲藏也无空间术支撑。”

　　“所以瑧儿，你不能自己去，探一探也不成。”

　　这时殿外弟子来报，说来人到了，秦莫隐去阵图，让余庆把前来相助的一众人请进来。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带头的人摆了一副请罪的姿态：“我等姗姗来迟，还望神主、帝君恕罪。”

　　秦莫隔空扶起那人，“时逢清金道星有难，本君于各位勠力同心，岂有怪罪之理。黑云族各据点皆露行踪，清除据点一事便有劳各位，神主与本君清查邪源。”
　　他没多透露，知晓内情的自然明白，人多眼杂，至邪的事小范围的人知道比较好。

　　事已至此，自然无人推脱，钟山面上中立，端的是无奈入世的款，这段时间与苍崇来往密切些也属正常。

　　方才带头的那位再次行平礼，“骈城一役，无人质疑钟山与苍崇，吾虽力微道薄，但凭吩咐为维护我修仙界安危。”

　　“休烨神君过谦，”秦莫执扇抱手，“神君放下酆都诸事赶来支援，感激幸甚。”

　　这头，钟延示意秦莫得走了，临出发前，路过前来助力的人群，执掌们纷纷往两侧退开让路。
　　路过休烨神君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对吴瑧行了个礼：“神女无恙。”

　　吴瑧差点走过头，回身敬道：“神君安。”
　　离得近了，注意到这人一身深蓝战装，手腕护臂各嵌着一块夺目薄石，妥妥干仗的姿态。

　　开合空间裂缝神力会撼动周边，钟延将落地点选在山外，再带着吴瑧飞身前往废弃书院。

　　路上，吴瑧问起休烨神君的奇怪举动，“那人独独叫住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许是故人重逢，想把话说，又无从说起。”

　　“？？”吴瑧不确定嗅到的是不是酸气，但认真解释：“真不认识。”

　　“嗯，瑧儿不认识。”

　　“……”

　　跃过山岗，吴瑧指了指碧湖，钟延牵着她往山下走，忽然说：“瑧儿，若你没被神镜带回清金道星，或我死后你来，对比现在竟不知哪种情况对你才算好。”

　　“可是我想遇见你。”

　　钟延手指收紧，“瑧儿，若没有你，我只会生活在无尽的仇恨中，也许会变成比黑云佬可怕的人。可你……”他眼尾覆上潮红，“所有的苦难都因我而起。”

　　“钟延……”

　　“你是我的解咒，我却反噬你。”

　　吴瑧顿了半晌，拉住比她站在矮一节石阶上的人，捧住他脸，轻笑，吻上去，“傻子。”

　　不敢耽误太久，两人加快步伐。
　　农院门口，两只肥鹅闷声在散步，第二次见到，吴瑧愣是有个邪恶的想法，把它们就地烤了。

　　“我们要等空间阵间歇的时间过湖底进去。”吴瑧说。

　　“我想请见凤凰天神。”

　　四天前凤凰天神指明黄昏来，他们早到了不少时间，期间撞见另外两个黑衣人扔了两只鹅在湖里。

　　钟延说黑云佬可能是用与空间术载体相同的活体施行献祭，以稳住空间阵。

　　接着就是等。
　　西边山头残阳才掩，破锣般的鹅叫声响起。

　　两人潜入湖底，进入妖异森林。

　　“钟……延……”
　　把这茬给忘了，吴瑧开传音，“怎么不太一样了。”

　　森林色彩黯淡，暮气沉沉，与泼墨画倒出来般的鲜活形成鲜明对比。
　　空中挂着巨大的哭脸，被影影绰绰的一尾淡云遮了一目。

　　“这里的灵气快被吸收完了。”钟延说。

　　“上次我们没找到去往空间阵的入口，”吴瑧四下张望，“今天从何找起？”

　　“等。”

　　左右等着无事，吴瑧拉着钟延跃过两座小山坡，找到那条河。
　　明净水面倒映出他们额心相似的印记，钟延倒影的装束也与他身上的不同，衣着纹饰更加繁复，不过不会喧宾夺主。

　　脚下泥草微微荡漾，风吹来四周树林的痛吟，连流出的汁液都显得暗淡少色。
　　“她来了。”吴瑧提醒。

　　今日的凤凰神女比上次憔悴，但晶莹额心的火红神印格外醒目，一尾火焰收了进去。
　　“你们一起更好，”她淡淡道，“跟来。”

　　钟延揽着吴瑧，速行跟在凤凰神女原身后，速度极快，很快到妖异森林边界。

　　天神弹指，一道黑亮阵门在靠近边界的地方迅速显现。
　　“我只能干预至此，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且慢。”钟延抱手请住，“请教天神，既然我三人同源，瑧儿伤病何解？”

　　吴瑧才明白，他执念见凤凰天神原来为的这个。

　　对方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敢答，怕你没命承接。”

　　“我要知道。”钟延坚定道。

　　吴瑧从背后抱住他：“神女别说。”

　　“瑧儿。”

　　“求你了，别问。”

　　“瑧儿！”

　　“告诉你也无妨，”凤凰天神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她必死无疑。”
　　这句话一出，比起担心自己的未来，吴瑧更担心钟延承受不住，紧紧抱着他，生怕他呕出血。
　　始作俑者转身没入空气，没留下任何灵力痕迹。

　　“你以前一定得罪过她。”吴瑧强行说笑，“那个，我们快进去。”

　　这一次，钟延显得异常冷静，只是眸光黯淡得有些呆滞。
　　好半晌，他俯身贴着吴瑧额心，“瑧儿不怕，夫君一定会想到办法。”

　　“嗯，”吴瑧环住他脖子，“我信你，一直信你的。”

　　走进法阵门，前方邪气之重让人望而生畏。
　　走了几步吴瑧才猛然发觉，面对未知前路的时候，身边的人总会比她在前多半个身位，意味着如果遇到险情，一定先遭重。
　　吴瑧也收紧了手指，她知道的，这人就是嘴巴笨。

　　空间阵中的景象与废弃书院所在的山谷一模一样，复刻的一般，唯一一处不同的，是外头废弃书院所在的位置，在这里面，坐落着一座山庄。
　　黑色笼罩着上方的天空，邪气逼仄降低周边的气压，一片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