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神镜》李悬汀

120、第 120 章

　　他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实则扯淡至极。

　　“我可没为了自己什么事把无辜的人骗去献祭，刑庄主还是不要拉我入伙了。”

　　闻言，刑客轻蔑笑道：“人若一直生活在温吞的环境中，自然懵懂善良，希望神女到不了要剥人皮炖了吃才能活下去的那日。”

　　“拿我来说，我的确没有类似的遭遇。”吴瑧讲实诚的，“但是苍衫族迎难失败那事你总知道吧，十七万苍衫族人，十六万八千九百一十人用全族功德和一生修为换少数后辈一命，他们不也没夺舍没强行换气运。”

　　被提及往事，苍梧涌起泪花，然后觉出点不对劲，“女娃娃你怎么连人数都晓得？我跟御神都没说这么细。”

　　龙殿山庄秘阁里的书写的呗。
　　吴瑧假装耳背，继续说自己的，：“你看人苍梧神君不照样没心没肺，过得潇潇洒洒。”

　　苍梧：“……你这是夸老夫呢，还是损老夫呢？”

　　“神女这般正义凛然，想不想听听与你神魂相合的玺姌大世子在当魔修的那一百九十年，都为黑云佬做了些什么事？”

　　吴瑧一时语塞。

　　“咱们这位德高望重的钟山神族世子，可是为黑云佬收服了好些个部族，手里怕也沾了不少无辜者的鲜血吧。”

　　“你少胡说八道，贤侄怎么可能……”

　　“他说的没错。”钟延打断苍梧，“我替黑云佬办事，杀过四千二百三十五个修道人。”
　　他坦然道：“瑧儿，初见你时，我也是要杀你的。”

　　吴瑧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怎么会不记得，如果不是神镜从中作梗，他已经得手了。

　　“可是钟兄……”

　　“没什么可是，”钟延再次坦然承认，“杀了就是杀了。”

　　“哎你啰啰嗦嗦半天。”苍梧抬高音量，“什么叫本源诅咒？”
　　话题转得很生硬，所以苍梧硬着头皮往下说：“据考证古堪舆部落原是东海南阖洞海底的白沙，因海流变化落在气云阵口，年深日久生了灵性，又年久日深化为人形。”

　　刑客有点意外：“不错，我们的白发不是族群象征，而是回归本源的征兆。道君你说三十年前见我族人，多数人发白而多，也许现在已经化作了白沙。”

　　听他这意思，吴瑧的注意力暂时从钟延那儿抽回，被银瀑吸引，刑客也出现回归本源的征兆了。
　　“既然你说古堪舆国的先代们受本源诅咒影响无法出海，南阖洞族又是如何做到在未解除诅咒的情况下出海的？”她问。

　　“他们啊，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别人，我们也是一样。”

　　吴瑧看向黑侍：“你们？你也是古堪舆国人？”

　　黑侍点头：“我的辈分比小刑多出三辈不止，主上因身份不信任，才不让我升红衣护法。”

　　“说起这个我倒要请教一下，黑云族的叱咒怎么也祸害自己？”

　　“神女不必替世子费心，不是我不肯告知，而是你看见了，上至红衣护法下至我们黑衣狗腿，不少人中了叱咒，说起来，云族中有头有脸的人才配得此‘殊荣’。”

　　吴瑧别开头，想说“谁替他费心”，但是强行解释反而欲盖弥彰。

　　“这么说，”秦莫接上话，“只有黑云佬一人知如何解咒？”

　　黑侍点头：“只不过相较于钟山人而言，我们定期服用一定剂量的解药，叱咒分几类，钟山一族所中乃最狠厉的尸鬼叱咒，除了云佬无人能解。”

　　“尸鬼叱咒？”

　　“一次去向红诛请命多听了一嘴，似乎是某种极致恶鬼的邪灵。”

　　邪物淬炼的邪灵用作催生叱咒，吴瑧心下了然，封阴山中那些邪怪很可能就是这么个用法。

　　“我们出海已有半月，先想办法出去再说这些。”钟延拉回正题，“若找不出近道便原路返回。”

　　说话间，一道巨大的黑影从神像外窜了上去，刑客血溅当场，在洞外晃荡的一双腿让海兽咬断了。

　　秦莫把痛苦大喊的刑客拉进神像，入口部位连同阵法一道被掀翻。
　　钟延纵灵聚阵，阵面结得很快，正正好在一张巨嘴咬合下来的时候抗住了对方锋利的尖牙。

　　獠牙上挂着两条腿，湿淋淋淌着血。

　　黑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跪半走到刑客身边，抱住他，声声温柔叫着小刑。

　　秦莫给刑客的断腿上了足足两包止血散，吴瑧帮忙护住他心脉。
　　饶是如此刑客还是昏死过去，黑侍没法子，只得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过了会儿三人都发现不对，海兽的獠牙太邪门了，止血散根本不起作用，缠着断口的布条不断滴出暗红色的血。

　　吴瑧上手，在断腿处结了两道小型封术封堵住伤口，这才止住了血。
　　但是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阵面破散，又要重新结印。

　　钟延护在出口处，担忧道：“海兽能自如缩小身体，万一神像有其他暗道就不好办了。”
　　话音刚落，神像下方不知道第几层传来金属拖地滑动的声音，听的人心里炸毛。

　　苍梧化出白龙鞭准备应战，“贤侄啊，你的嘴光效太重，还是别说了。”

　　那东西在下一层的通道顶划拉出刺耳的响声，吴瑧只觉脚底酸麻，虽然隔着厚实的岩石板，但感觉它在挠自己的脚心。

　　忽然声音消失了。

　　秦莫丢出去两道驱魔符，符纸靠近通道尽头扭动着掉落，凤行灯定在通道半程的位置，怎么也不肯往前。

　　整条通道突然安静了下来，吴瑧屏息压住呼吸声，但心跳声太重，一度盖过尽头阶梯上轻微难察的摩挲声。

　　“嘶！”
　　声起光灭，刹那谁的灵力照亮通道，一条一人粗的海蛇扑到岩石板上，蛇瞳泛着赤光，蛇身一个瞬移猛扑了过来。

　　防御阵起，但秦莫和钟延在结阵的瞬间上前与其斗了起来，不让海兽靠近那道阵。
　　蛇身太过坚硬，碎身咒打去被闷声格挡，还格外敏捷，钟延两度击出破魂咒都被躲开。

　　吴瑧看得紧张，忽而听见波涛拍岸的狂嗥。
　　站眼口探头望去，暗海里的水又漫出来了。

　　更糟糕的是，大片灵网从暗海水淹了小半的神像底部蔓延上来。

　　吴瑧踢开黑侍，把刑客扇醒按在墙上，“你们跟黑云佬串通好的？”

　　刑客疼得软在她手里，吃力地半睁着眼：“我同你说真话，他不知道。”

　　“那你故意把一双脚献给海兽，意欲何为？”

　　刑客有气无力笑着道：“你也是可怜，认了个师父不像师父，现在还要被我这个师兄利用。”

　　吴瑧心里一榔锤，神参死前召唤滅场失败了，难道刑客是他的替补？
　　“他想血祭自己召唤滅场！”吴瑧扩声告诉正在与海兽厮杀的两人。

　　苍梧踩实黑侍，提醒道：“快放他下来！”
　　如果真的如吴瑧所料，刑客便不能死，否则如他所愿。

　　吴瑧脑子飞快转动，如果他可以随时随地自缢召唤滅场就不用等到这时候了，余光瞄到那串文字，还有破碎的入口。
　　吴瑧凝起灵刺对着黑侍：“怎么破献祭阵？不说我先弄死他。”

　　“呵呵。”黑侍低沉笑了起来，“没用的，小刑，为你我死而无憾。”

　　“我们不像你和玺蚺大世子，我和他早已视死如归。茫茫岁月，我刑客，他刑影，活够了，只要族人无恙，怎样都无所谓。自你逼我说出南阂洞族献祭的事，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会帮忙，不重要，我这后手留的怎么样？够格喊你一声师妹吧。”
　　他说这么一大串话都没怎么喘气，俨然回光返照的迹象。

　　苍梧急得头很忙，却哪边都帮不上。
　　“我该做点什么？滅场召唤肯定与海兽有关，是不是刑客死不死区别不大？”

　　“不可能。”吴瑧否定，“如果他的死意义不大，现在滅场应该已经形成了。”

　　吴瑧很清楚，刑客的伤口虽然被封住，但他体内的经络不断被海兽的毒性腐蚀，只能尽力延缓他的死亡。

　　“苍梧神君，烦您止住他伤口的血，别让他们自尽，我去神像外面看看。”
　　瞬移出神像的时间，吴瑧对钟延和秦莫传音：“我怀疑刑客的濒死意味着滅场形成的倒计时，他死前必须杀死海兽。”

　　下神像的过程中，眼见一条条细长的灵光缓慢结网，吴瑧又心生一计，如果破坏掉灵网应该也能阻断阵法召唤。
　　只不过这些灵光看着脆弱，实际上不论使多大力都破坏不了。

　　滅场需要血祭，如果有别的血掺和其中兴许能起反效果。
　　吴瑧想着，右手并拢，用尖锐掌风割伤左手小臂，把血洒在灵网上，上面的灵光黯淡下去一点点。

　　本想唤雷霆金光阵，但距离陆面太远，咒令起不了头。
　　来不及考虑太多，吴瑧用血在掌心画符，嘴里念念有词，磅礴的灵力溢出身体，在短短几息的时间凝成血色麒麟兽头。

　　这道术以施术者部分气血为祭，凶劲狠戾，以毒攻毒。

　　凶阵即成，上方塌了的出口忽然探出海兽的尾巴，响尾蛇似的抖动起来。
　　吴瑧想着赌一把，赌海兽没有发现自己，哪知道这鬼东西还能后退，长尾下滑，狠狠斜扫而下。

　　麒麟血兽张嘴啃噬，灵网断开关键的几处，顿时血迹斑驳。

　　吴瑧气血大失没吃住力，被海兽尾扫到黑水中。

　　傅比奇的保护法术已经失效了，邪灵细碎嘶叫，冲上来啃噬包裹着身体的灵力。

　　落水声巨响，吴瑧知道海兽也入水了，水下暗黑，仅能凭灵识感受躲过海兽的攻击。

　　刚使了骜血术，身体很虚，躲过几招后，吴瑧用攒的灵力一鼓作气冲出黑水，但脚下产生巨大的吸力阻止上行。
　　猛的使了两个瞬移，不知道是力气不够还是海兽上飞的速度太快，它甚至快过吴瑧瞬移的速度。

　　小半个身子就要被含到海兽嘴里，秦莫瞬移到上方拉了个空，电光火石间，吴瑧往下方瞬移钻入兽嘴避免被它“腰斩”。

　　本想趁它再张嘴出去，但这东西极具灵性，在她进入身体后立即合上嘴。
　　噗通一声，海兽回到水里。

　　吴瑧自知如果被它带回暗海决计找不回来，于是再祭气血化为灵力，势与它对决生死。

　　某个瞬间，吴瑧还抱有侥幸心理，如果体内的海神之力会听使唤就好了，海兽看在阴重溟的份上也会饶她一命吧。
　　“也不是完全用不了，看你自己悟性。”脑中响起海神说的这句话。但这时候哪还有时间悟。

　　海兽的身体不断弯曲扭转，吴瑧也被它体内坚硬的部位撞得七荤八素，应该是钟延他们在外阻止他溜走。

　　吴瑧并指，承受着反噬的力道强行唤起雪青灯，差点没给她吓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