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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涅槃 ...

  •   晟帝的棺椁沉入皇陵那夜,汉江漂来千盏白梅灯。
      韩蛰立在钦天监露台,看星子坠向紫微垣——那里正坐着个裹龙袍的孩童。微雨耳后朱砂痣被冕旒遮去大半,玉玺压得他指尖发青,龙椅扶手上却刻满《药师经》的蝇头小字。

      “陛下该饮药了。”韩蛰递上青瓷盏,盏底沉着三粒桃核——正是谢桥埋在崔明庭墓前的。

      微雨咬破舌尖在奏折批下“准”字。
      朝堂的蟠龙柱悄然换了缠枝纹,御史台旧址生满忍冬藤。
      宫人们传说,每逢雨夜便能听见捣药声,混着少年帝王背诵《漕运志》的细语。

      韩蛰的眼线满京城。
      他曾笑着对小皇帝说:“你给我玉玺,我赐你皇位,不是正好?”

      浔阳城西的乱葬岗被秋雨洗成青灰色,谢桥的蓑衣扫过新立的石碑。
      三块残碑呈品字形而立:崔明庭的碑角缺了一刃,穆月的碑面留着芙蓉馆朱漆,十三先生的碑底则压着半截袖箭。

      养好伤的陈棠看着穆月的陵墓,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将脸埋进掌心,咸涩腌透了她眼角的皱痕。
      袁蓉则静默在一边,轻轻揽住陈棠颤抖的肩。

      “十三好酒。”谢桥将梨花白浇在碑前,“只可惜死前还是没拿到灵身镜。罢了,反正都过去了。”
      阳穿透云翳时,崔明庭的碑影恰好笼住穆月的坟茔。温怀从药囊抖出晒干的木樨,花瓣落在双碑交界处,恍若当年芙蓉馆顶楼抛下的绸缎。
      “他二人倒省了合葬的功夫。”陈棠用断指叩响碑面,回声惊起林间寒鸦。

      陈棠不哭了,她将白花撒向天际:“穆姐姐最厌眼泪,都收了吧。”
      温怀点燃药草,青烟中浮出穆月惯用的香粉味。谢桥的玉簪在崔明庭碑底掘出个铁盒,盒中靛蓝布条裹着半块银锁——锁芯刻着“归途”与“归路”,被岁月锈蚀成连理枝。

      他们跪坐在三碑之间,看最后一片木樨落在穆月的碑顶——恰似当年她簪在鬓角的绢花。
      韩蛰的马车停在五里外。他掀帘望见山腰腾起的青烟,襄阳城钟鼓齐鸣——微雨正用朱砂笔圈阅《废黜连坐令》,一滴墨溅在“谢归途”三字上。
      “该走了。”袁蓉抖落蓑衣上的寒露。

      他们踩着月光下山时,碑林忽然掠过白梅似的雪。
      陈棠回头望了最后一眼,恍惚见崔明庭的碑影搂住了穆月的坟,十三先生的碑顶则栖着只缺爪寒鸦,正替他们守着这出永不落幕的《长生殿》。

      汉江的晨雾未散时,船已解了缆。
      “当真不跟?”陈棠将一个罐头扔给袁蓉,罐底黏着穆月的胭脂盒,“韩蛰那老狐狸给的银子,够买下半座浔阳城。”

      袁蓉的银簪在日光下透露出亮晶晶:“总得有人教小陛下识毒。这活我可干不了。”
      谢桥的玉簪忽地劈断缆绳,船身晃开的涟漪惊碎了温怀的倒影。陈棠立在渡口石阶,看船吃水渐深——舱底压着的不是火药,而是十三先生的旧甲,穆月的断剑,崔明庭的奏折。
      “接着!”袁蓉掷来青瓷瓶,瓶塞系着褪色的五色缕,“每月十五添三钱砒霜,莫让他死得太痛快。”

      温怀反手接住,腕间旧疤正对袁蓉眉心的朱砂:“韩蛰若再逼你试药......”
      “早换了方子。”袁蓉笑道,“如今我饮的是小陛下的血。”她笑的开心,眼角细纹堆成谢府废墟上的霜。

      陈棠踹翻空罐,罐身滚过青苔:“老娘要去滇南贩茶,顺道烧几斤普洱给穆姐姐。”

      船行至江心时,谢桥的青丝缠住了温怀的草衣。他们身后,陈棠的车碾过官道,袁蓉的银簪刺破诏书,而韩蛰的烟灰正飘向襄阳城楼——那里悬着新绘的《汉江春汛图》,微雨的血指印晕在“归途”二字上。

      陈棠的车消失在滇南雾瘴时,袁蓉的银簪正挑开太医院暗格。新晒的桃仁混着微雨的血,在青玉碗中漾成琥珀色。

      袁蓉轻笑:“陛下今日的功课,该学到《双生簿》第七章了。”
      而千里外的船上。江雾漫过他们交握的手,似一对抵死缠绵的鹤,终在烬雪中涅槃。

      汉江夜雨涨满时,陈棠的车碾碎滇南桃花,袁蓉的银簪钉住襄阳风云。唯有那艘船,永远漂在《水经注》未载的支流上,舱底压着的旧甲偶尔嗡鸣,应和着两岸年年盛放的带血木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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