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依存》涟雪离寻

51、拯救

　　黎清欢紧紧抱着怀中失去意识的邓语婷，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手臂的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她的脚下是滚烫得几乎要融化鞋底的地板，头顶是不断坠落燃烧碎屑的天花板，四周是翻腾咆哮、浓得化不开的致命烟墙…

　　视线被浓烟彻底剥夺，前方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混沌黑暗。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气管和肺叶，剧烈的咳嗽几乎要撕裂她的胸膛。高温炙烤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发出细微的刺痛。

　　怀中的邓语婷轻得可怕，冰冷而安静，只有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黎清欢低下头，透过被烟尘模糊的视线，看向邓语婷那张沾满灰烬、毫无血色的脸。她的嘴角竟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弧度……

　　她用尽力气，将干裂起泡的嘴唇凑近邓语婷的耳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一字一顿地低语：

　　“别怕，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她不再犹豫。凭借着对方向的惊人直觉和在警校千锤百炼的意志力，她抱紧邓语婷，将全身重心压低，像一头护崽的母兽，朝着记忆中楼道口的方向，猛地冲了过去！

　　她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硬生生撞开挡路的燃烧杂物，用身体为怀中的人开辟出一条生路，湿毯早已在高温下化为焦黑的碎片，黏在她同样被灼伤的皮肤上。

　　﹉
　　时间仿佛凝固了。

　　楼下高压水龙依旧在奋力喷射，试图压制那愈发狂暴的火魔。消防指挥员脸色铁青，对着对讲机不断下达着指令，声音因焦虑而嘶哑。

　　许海川和所有在场的警员、消防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吞噬了黎清欢的、浓烟翻滚的楼道口。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凌迟，绝望的阴霾笼罩着每一个人。

　　“小黎……”许海川喃喃自语，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几乎要放弃希望时，一个身影，一个顽强得令人心颤的身影，硬生生从地狱的烈焰与浓烟中撕裂而出！

　　——是黎清欢！

　　她横抱着邓语婷，像一个从地狱熔炉中走出的战神。

　　她的警服早已不复笔挺，前襟被烟灰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因用力而绷紧的肌肉线条。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后背——原本浅蓝色的警服，此刻大半个后背部分已被烈火舔舐得一片焦黑，布料碳化、破碎，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火星，黏连着下方被严重灼伤的皮肤，狰狞可怖……

　　她的短发凌乱不堪，脸上、脖颈上布满黑色的烟灰和灼伤的痕迹，嘴唇干裂出血。只是那双总是锐利清冷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像淬火的寒铁，燃烧着一种超越极限的、近乎偏执的意志光芒——守护怀中之人的光芒！

　　她步履踉跄，却异常坚定。每一步踏出，都带着沉重的力量，仿佛踏碎了死亡的门槛。浓烟在她身后翻腾，火光映照着她伤痕累累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带着无与伦比的悲壮和震撼。

　　“出来了！！”

　　“黎队出来了！！”

　　“快！快接应！！”

　　死寂瞬间被打破！巨大的惊喜和震撼席卷了所有人，许海川和几名离得最近的消防员、警员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黎清欢看到冲过来的身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邓语婷往前递送，声音嘶哑破碎，断断续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切的焦急

　　“快，快送她去医院…你们别管我……”

　　话音未落，她眼前骤然一黑，那支撑着她穿越火海的强大意志力如同绷断的琴弦，瞬间消散。她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小黎！”

　　许海川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力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许海川朝着对讲机喊到

　　“两个！两个人！快！”

　　刺耳的救护车笛声再次撕裂夜空，载着两个从死神手中抢回的生命，风驰电掣般冲向最近的综合医院。

　　﹉
　　医院，抢救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

　　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扇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和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上面躺着脸色苍白如纸、戴着氧气面罩、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器的邓语婷。她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在昏迷中，被送往普通病房。

　　而另一扇门上的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

　　“医生！医生！里面那个怎么样？！”

　　许海川和几个浑身烟尘、焦急等待的同事立刻围了上去。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凝重，他的目光扫过许海川，声音沉重：

　　“这名医生主要是吸入性损伤和轻度一氧化碳中毒，经过处理，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应该很快会苏醒。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扇依旧亮着红灯的门，语气变得异常严峻，

　　“这名警官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她怎么了？” 许海川的声音干涩发紧。

　　“全身多处深度二度到三度烧伤，主要集中在后背和四肢。更严重的是……”医生顿了顿，继续说

　　“吸入性肺损伤极其严重，高温烟气和有毒颗粒物对她的呼吸道和肺泡造成了毁灭性打击。肺部功能严重衰竭，出现了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现在全靠呼吸机和药物在维持。

　　“而且，她冲进去之前体力消耗就极大，加上严重烧伤带来的休克和感染风险……”

　　医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那份沉重的、几乎判了死刑的意味，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会尽全力，但……你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说完，他转身又匆匆走进了抢救室。

　　许海川踉跄一步，重重地挨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灰败。其他同事也红了眼眶，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绝望。

　　﹉

　　一天一夜的煎熬后。

　　普通病房里，邓语婷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眼，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她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大脑一片混沌，记忆像是断了片的胶片。

　　“我不是在家里吗？好像…很热，很呛，然后…”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手上还打着点滴。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许海川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极其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还穿着沾满烟灰的警服。

　　“语婷？你醒了？” 许海川看到邓语婷睁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许……许大哥？”

　　邓语婷的声音沙哑微弱，像砂纸摩擦，

　　“我……我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许海川看着她茫然又虚弱的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邓语婷，声音低沉而沙哑：

　　“语婷……是清欢冲进火场，把你救出来的。”

　　邓语婷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许海川，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黎清欢？”

　　“嗯。” 许海川沉重地点头，

　　“火太大了，浓烟根本进不去人……她，她不顾所有人阻拦，她开了你家的门，找到了昏迷的你，然后……她把你抱出来的，她自己却…”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邓语婷呆呆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许海川描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迅速拼凑……

　　——那冲天的烈焰，那致命的浓烟，那个总是冷静自持、拒人千里的黎清欢，她竟然……竟然为了救她，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样的地狱？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瞬间席卷了她，震惊、难以置信、后怕……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一股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歉意。

　　——她想起了自己对她的误解，想起在商场里那场歇斯底里的控诉，想起那句冰冷决绝的“结束吧”，想起在医院诊室里对她的疏离和讽刺……她一次次地用言语和态度，在她心上划下深深的伤口。

　　——而她呢？她却在自己生死攸关的时刻，用血肉之躯，为她劈开了一条生路，用她自己的生命，去换她邓语婷的生命！

　　“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邓语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许海川睁开眼，看着邓语婷眼中那巨大的痛苦和悔恨，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艰涩：

　　“还在抢救，医生说她的情况…很严重。”

　　那三个字，他终究无法说出口。

　　“很严重……”

　　邓语婷喃喃地重复着，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倔强、所有的怨怼、所有自以为是的委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对自己深深的厌恶。

　　她缓缓抬起没有被输液管束缚的那只手，无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

　　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许久，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无尽悲伤和自我谴责的低语，从她的口中沉重地说出:

　　“我错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