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没资格任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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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来者约莫十岁左右的模样，明明脸庞尚未褪去稚嫩的轮廓，眉眼间却透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沉稳，身着一袭华贵的青色锦袍，皮肤似是时常经受风吹日晒，养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走路时腰背挺直，步履稳健，远远看上去，竟丝毫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此人便是太子李亨的长孙，广平郡王李豫的长子，比李婉宁大三岁的侄孙李适。
李适去年刚受封奉节郡王，已经有资格在排队向曾祖李隆基行礼的时候单独列位，单独再把小姑祖母李婉宁给训一遍了。
不过相应的，他既是李隆基的曾长孙，也是李婉宁侄孙辈里唯一一个封王的，同理，他也是今日这场生辰宴上，最后一个能训她的人了。
一想到这场漫长的挨训之路终于要结束了，李婉宁不由得松了口气，看向对方的小脸上竟扬起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意。
但很快，她那满脸的笑容便在对方阴沉的脸色面前败下阵来。
李婉宁心虚地看着面前比她大三岁的侄孙，而李适则同样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小姑祖母，两人大眼瞪着小眼，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李婉宁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主动挽起侄孙的手臂，冲对方撒娇道：“哎呀我知道错了嘛，阿适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末了，见这个侄孙没有反应，她只好沮丧地低下头，委屈巴巴道：“那你要骂就骂嘛，反正在你前边，你的几十个阿翁和阿叔们都已经把我给骂过一遍了，我那么可怜，你还舍得骂我……”
此言一出，李适那张紧绷的严肃面容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裂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幽幽地吐出一个字：“该。”
如果说前边李婉宁的那些兄长和侄子们最多算是训斥，那李适这下可真算得上是骂了。
结果李婉宁非但没有伤心，反而还兴奋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哇，我这么厉害，都把向来稳重守礼的阿适你给气到骂人了！”
李适：……
“呵呵，小姑祖母可真厉害。”李适皮笑肉不笑道，“凭一己之力让禁军半夜全军出动，还让大半个十六王宅都没能睡个好觉。”
此言一出，李婉宁再次萎靡地低下头。
“我真的知道错啦，以后再也不会犯了嘛... ...”她轻晃着侄孙的手臂，想要牵起对方的手，却在目光触及到对方掌心的时候吓了一跳。
“阿适？！”李婉宁难以置信地摊开对方的手，只见那因着每日握刀而磨出薄茧的手心上，竟然满是泛红的痕迹。
“这... ...”她瞪大眼睛地看向对方，那双明亮的杏目里满是惊愕，“阿豫打的？！”
“无事。”李适轻轻摇头，“大人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一下。”
“什么没事，都这么红了！”李婉宁心疼地撅起小嘴，轻轻地吹了吹对方红肿的手心，随后大概是知道这样做压根没什么用，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来，眼眶也逐渐开始泛红，“阿豫都跟我说了，你是为了找我才会擅自出府的……”
都是她不好，光想着遛出去玩了，没想到居然会连累这么多人。
让阿耶阿娘还有兄长们和阿豫他们担心，还连累巧织姐姐和阿适挨了打... ...
而李适见此，微微泛冷的目光中终于透进来了一丝暖意。
“涂了点胭脂粉罢了，做给外人看的，其实不疼。”他那张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微笑，“大人让我在打一下手板和禁足三日里边选一个，我选了前者。”
“... ...真的嘛？”李婉宁撇眉看着对方，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真的。”李适失笑道，“不信的话，小姑祖母大可以摸摸看。”
于是李婉宁试探地戳了戳对方那泛红的手心，又轻轻地捏了捏，待见到对方的手并没有下意识地闪躲，眼中也并无异色后，这才松了口气。
“嘿嘿嘿，那就好，你没真的受罚就好。”
“是啊，挺好。”李适幽幽道，“昨晚大人打完手板后，又让我写一封悔过书呈交曾祖，今天一早，祖父还让东宫属官送来了训诫文书。”
李婉宁顿时哑了声。
最后李适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小事，小姑祖母没事就好。”
话落间，他微微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小姑祖母的头，长长地松了口气。
“幸好是小姑祖母。”
幸好小姑祖母这次有惊无险，也幸好这次有惊无险是小姑祖母。
李婉宁听到了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不由得瞪大眼睛问道：“啊？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什么叫幸好是她，她昨夜可是差点被拐卖出长安了！
她这般说着，不由得抬起腿踹了对方一脚，鼓起那张小脸愤愤不平道：“什么叫‘幸好’啊？阿适你个大混蛋怎么还咒我！”
李适猝不及防被对方踹中了膝盖，吃痛地“嘶”了一声，而后无奈地叹气道：“……小姑祖母知不知道，如果昨夜换成了其他人，被找回来之后，会怎么样？”
昨日之事，但凡是换做任何一位皇室子弟，轻则禁足半年、抄百遍《孝经》，重则直接被送进百孙院，远离所有曾经认识的人，日夜受宦官监视，直至成年封王才有资格离开。
但因为她是小姑祖母，最受曾祖疼爱的小姑祖母，所以她今日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冲着他露出和从前别无二致的明媚笑颜。
“就会怎么样？”李婉宁轻哼了一声，凶巴巴地抬起头，却恰好撞见了对方脸上的苦笑，以及眼底泛着悲哀的目光。
她当即便陷入了恍然。
为什么他会……
“阿适你……”她茫然地看着对方的脸庞，随后连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而当她再度睁开眼时，那一丝悲哀的神色已然荡然无存。
李婉宁眨了眨眼睛，她眼花了？
而李适安静地看着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眸，最后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我同小姑祖母说这些做什么？”
“小姑祖母只需要每天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话落间，李适又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伸出手，替她将翘边的衣领重新捋平。
“但小姑母以后，还是要乖一些啊，也不要太过任性了。”
毕竟我们这些人，是根本没有资格任性的。
李婉宁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侄孙，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对方这副模样，她竟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她一向知道阿适是成熟稳重、甚至是有些沉默寡言的，其他的侄子侄孙们如果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比如被先生罚了、课业留的太多了，多少都会用蜡墨给她偷偷写信，抱怨几句。
可是阿适从来不说。
他不管有什么事都会藏在心里，从来不会主动讲出来，都是在被她不对劲以后，才肯支支吾吾地透露只言片语。
可是今日，为何她觉得... ...
阿适的心事，比她想象得还要重，重得多。
李婉宁张了张嘴，她很想要关心对方，但这一次，她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真的没有看出来，对方究竟是怎么不对劲的。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呢？
李婉宁不安地想着，但很快，她的头顶便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小姑祖母怎么走神了？”璀璨的灯光下，阿适低头俯视着她，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一双俊秀的眉眼弯成了极浅淡的月牙，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意，“我们去向曾祖见礼吧。”
……
身为整个李唐王室的掌上明珠，李婉宁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不开心的时候，不仅是因为她一直被身边人惯着宠着，本来就没有什么烦心事，更因为她有着一个相当豁达的心态。
那就是——再重的心事也从不过夜，至于没那么重的，转过头就能抛之脑后。
就比如此时此刻，当她和自家大侄孙一起来到耶娘跟前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方才的不安，径直扑进了李隆基的怀里。
“阿耶抱抱！”
而与此同时，李适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屈膝跪了下来，冲着李隆基和杨玉环行了一个端正的跪拜礼。
“臣曾孙适，恭祝陛下龙体安康，谨祝娘娘凤体胜常。”
“你这丫头，总是这么冒冒失失的！”李隆基含笑着伸出双手，随即将女儿揽进怀里，“就这还是当姑祖母的呢，看看人家阿适，比你小了两辈，都知道持重守礼了。”
李婉宁翘起小鼻子轻哼了一声：“阿适是比我小两辈，可他还比我大三岁呢！”
侍立在侧的高力士含笑着开口道：“小殿下今年才八岁，娇纵些也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宁儿今年才八岁呢，就应该娇纵些才对！”李婉宁十分赞同地点头，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多么羞。
李隆基无奈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你呀你呀，当真是被惯坏了。”
李婉宁双手环住自家阿耶的脖子，笑嘻嘻道：“没错没错，宁儿是被阿耶给惯坏的，所以阿耶才不该批评宁儿呢，阿耶要批评自己才对！”
此言一出，身边人都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最后李隆基失笑道：“好好好，是阿耶的责任，阿耶批评自己！”
李婉宁得意地扬起脑袋，在周围人的忍俊不禁中，瞥眼恰好看到了不远处的李适。
此时此刻，对方正安静地跪在地上，脊背弯曲成了一个极标准的圆弧，脑袋微微低垂，双眸谦逊地看着地面。
从方才起到现在，他就一直在维持着这个姿势，无论是脊背弯曲的弧度，还是脑袋低垂的角度，都未曾有过丝毫的偏移，就仿佛静止了一般。
而那张恬静的脸上，也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笑，没有皱眉，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宛若一片平静的湖面，丝毫掀不起任何涟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