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鸿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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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压低声音，轻得让燕明秋以为他听错了，但没有——这个他认为的野心勃勃的人快要离开了，尽管真假未知。
林邑柳站起身，承诺道：“流音阁向来守信，你们大可放心。”她恭敬地作别，让人又上了一壶好茶，是江州来的。
人流被闷乱的气息拖缓，各形各色的人的命运在此处短暂交织，又飞快分离，燕明秋看着这里的一切，还在思忖林邑柳刚刚那番话。
他想了会儿，抿了一口茶，甘甜沁心的香气直入肺腑，大限将至也好，意图不轨也好，无论如何，于他有什么关系，要么不太潇洒地做亲王，要么做个庶民，最好的情况便是大仇得报。
燕明秋起身，手下意识扶上剑鞘，一股腥臭味弥散在人群里，燕明秋一站起来就闻到丝丝缕缕的异常，像丝线一样穿起每个人。
他正欲找异常的来源，不远处就爆发一阵尖叫，水波一样一圈一圈扩展，冲乱本来闷乱凝滞的气息。
一个身着锦缎衣的男人跪伏在地上，手臂和脖子的青筋暴起，皮肤泛着异常诡异的红色，密密麻麻地渗血出来。他干呕着，吐出的不是饭糜，是一滩滩黑乎乎的液体，带着干涸的棕黑色的血块。
燕明秋刚要迈步过去，那男人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瘦弱的身子像劲风刮动中不堪承受的破败旗帜，他往哪里看，哪里的人就后退，前面的想逃，后面的好奇想看热闹，人挤人，吵吵嚷嚷，咒骂声此起彼伏。燕明秋被挤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张嘴说话，动了动嘴皮，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冲散在声浪里了，最后只好暂时作罢。
他嚎叫起来，喉咙里挤出不正常的嘶哑的嗓音，他的十指几乎扣进自己的肌肤里，血顺着手臂留下，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向四周推出很浅的诡异的血腥味。
“这不是上一个状元赵省元吗？”
这话带起更甚的诡异，冲淡了人们的恐惧，引起一阵哗然。
赵省元双目猩红，神情迷离，由着颓唐腐败的气息散逸。这种奇异却平衡的对峙维持了片刻，最后被他突如其来的哀嚎打破。他直起身，红斑一路满蔓延上脖子，他挠着，血斑几乎占据每一片肌肤，步伐混乱地向一个方向冲撞过去。
人们避之不及，昔日被上赶着巴结的人，如今竟变成人人危之的“瘟疫”。燕明秋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周围人流密集，做什么都不便利，人们也不认得他，只把他当豪门公子，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在边上为自己争一口空气，一块落脚的地，唯恐挤到他。
等燕明秋的视线再次穿过拥挤的人群和攒动的人头时，赵省元奔跑起来，鲜红的肌肤像燃动的火焰，试图将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加速燃尽。
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跑到木廊边缘，毫不犹豫，或是毫无知觉地让上半身探出去，随后就直直地翻了下去，肉与地面撞击的声音里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和液体迸溅的声音。令人痒到骨头里，寒到四肢百骸里。
这下看热闹的没了看热闹的心，尖叫着四散而逃，滞凝的空气开始流动，汗津津的温热散掉。
燕明秋一路小跑到一楼。赵省元这下是真的“肝脑涂地”了，血液四溅，给廊柱喷上诡异的血迹，尖锐的血迹末端像针一样扎到人的心里，让那点厌恶和恐惧一同流出来。
燕明秋靠近他，他仰躺在地上，双目瞪圆，混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嘴张到极致，嘴边还有黑色秽物。他的头异常地扭曲着，血汩汩地从他体内流出，放出浓重的血腥味。
破烂不堪的衣服下隐约露出深红的癞疤。这癞疤被血痕挡住了不少，加之燕明秋刚刚隔得远，看不细致，所以这时才注意到。
深红的癞疤勾出他记忆深处无法被提及的一段记忆，近乎相同的疤痕让呼吸一滞，在看到的一瞬间，他就笃定这是乌仙丸留下的，那个害死他母亲的毒物。
燕明秋在他身边蹲下，他伸手，想把赵省元的衣服拨开再看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没碰到赵省元时，就有人用剑柄拦开他的手。
剑柄是白色的，带着点浅灰，就像骨白，剑上花纹简单。
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在他丝毫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拦下他……这个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没看见有毒吗？不动脑子就往上摸，死了都没人愿意给你收尸。”
燕明秋循声看去，一双冷清明澈的双眸撞入他的视野，那人生了一副好面孔，面如冠玉，轮廓流畅温和，鼻子高挺，鼻头圆润微翘……他穿着一身白衣，站得挺拔，肃肃如松下，高而徐引。如雪如玉，又和冬天的雪柳一样，一面冷傲，一面光照映人。
元书姗姗来迟，他附在燕明秋耳边，轻声回报道：“我刚刚看过了，茶里没毒。”
燕明秋点头，对元书嘱咐到：“你先带李公公回去，我留下，若有人问，便说我打算在栖州过个花灯节再回去。”
他不可能看见与乌仙丸有关的事还能平静地坐视不理。
元书向来不过问他的决定，当即遵命，转上二楼找被吓得躲起来的李公公。
燕明秋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用剑柄挑开赵省元的衣服，骨白的剑柄没粘上一点血色和污秽，他垂眸端详赵省元的尸体，沉静得像一座雪山，雪在轻缓地落下，竟盖住了燕明秋心里的焦躁不安。
小厮跑过来，对他说：“已经让人去赵府通知了。”
“让人先别动楼上那摊秽水，他身上有一种都毒还没见过还有见识过，一时半会也不能确定这东西的危险性。看好周围的人，别不小心碰到又出事了。”
小厮遵命去做。燕明秋端详着他，对方显然注意到他的关注，同样投来目光，清澈，像一滩浅清的墨水化开。
“乌毒。”燕明秋说，好似这样就能分到几分浅淡与平和。
“我知道。”他收回剑，向燕明秋回以同样的目光的洗礼，“还请阁下回避，别平白脏了清白。”后半句他说得轻，是流音阁的人独有的明事理与谨慎。
理不难懂，燕明秋的身着气质就不像平常人，流音阁人来人往，什么人的眼线都有，死的是当今宰相之子，若离这件事太近只会惹火烧身。燕明秋不好表现出异常，表完谢意后起身离开。
但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弃。
燕明秋走在一楼时暗自往上看了几次，毕竟有些人凝视的目光太过强烈，让人如芒在背。果不其然，他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怪人。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鸿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