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牙之夜》酉时一颗

2、02

　　02

　　索耶根据埃略斯所说，去村子北面沼泽的一个洞穴里找到了那只吸血鬼衍体。因为狩猎不易，加上阳光猛烈，她十分虚弱。白天里吸血鬼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有限的阴影中，血猎很快挥舞着银剑把她逼入死角，刺穿了她的心脏，并把她的躯体烧成灰烬。
　　回到村里时，埃略斯不在家。索耶大摇大摆地拔光了药剂师小院里的草药，并不请而入，坐在了屋里唯一一张床上。
　　他不动声色地四处观察。这间木屋只有十步左右的长度，一进门是起居室，北面是卧室，每个窗口内外都挂着草药，起居室的桌上放着一些药钵、漏斗和纱布，还有一面书架，零零散散放着三两本地方志，其余都是药剂学和一些瓶瓶罐罐。
　　这芝麻大点地方，昨天晚上他敲门时为什么很久都没有回应？
　　索耶望向窗外，确认没有药剂师的身影，于是搬起了简陋的板床，果然发现一扇活板门。他把床竖起靠在墙边，拉了拉活板门，发现并没有锁上，就立刻钻了下去。
　　地下室里有一股草药和陈年木头混合的气息，方方正正，前后也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这里除了一些发霉的木材，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多虑了，索耶想，但这地下室里的东西在他早晨出门时被迅速转移了也说不定。总之他决定对埃略斯保留态度。
　　埃略斯推门而入时，吸血鬼猎人正躺在床上翘着脚看布维格地方志。
　　“这本书我可以借走吗？”索耶把书合上，坐了起来。
　　“可以。”埃略斯把手里的食物放下，说，“我已经准备了足够我们两人的干粮，出发吧。”
　　“别忘了山楂，我那匹枣红色的马，所以应该是三份口粮。”索耶站起来，“还有治疗药水，这就要拜托药剂师大人调配了。”
　　埃略斯略显鄙夷地说：“对付一个被困在山洞里的衍体也能受伤？”
　　“或许你不知道，但吸血鬼猎人也只是凡人。”索耶说。
　　埃略斯从书架上的瓶瓶罐罐里拿出几瓶，说：“我有一些存货，拿去。现在就出发。”
　　林瑟顿是布维格地区最早出现疑似吸血鬼行踪的地方，根据埃略斯的调查，林瑟顿这一年来发生了数起下水道死人案，城中谣言四起，人们都说是吸血鬼干的，但当地领主西吉尔勋爵一直没有任何行动，十分可疑。
　　从埃略斯常驻的野栗村骑马到林瑟顿需要三天路程。第三天傍晚时分天气突然转阴，紧接着就下起了暴雨，逼得两人不得不找个路边的废弃茅屋就躲了进去。原本今夜他们就能进城，在城门关闭之前找到落脚的旅馆，这下不得不再耽搁一夜了。
　　风雨把茅屋的破门破窗刮得哐哐作响，树林疯狂摇晃，在打雷闪电的瞬间鬼影踵踵，仿佛要把这间小屋吞噬。
　　索耶把山楂和埃略斯的白马银鼻安顿在屋外的茅棚下，浑身滴着水走进屋里，埃略斯递给他一碗野菜汤。
　　“我们明天一早进城，不能以血猎的身份去找西吉尔，避免打草惊蛇。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吧。”埃略斯说。
　　索耶仰头饮尽了热汤，舒畅地吐了口气，慢悠悠地坐到篝火边，把湿淋淋的斗篷搭在一旁，又松了松胸前紧绷的皮甲，这才把那张假公章文书拿出来，得意地说：“布维格大公特派调查员，到了一个地方先见见领主很合理吧？”
　　埃略斯看着这张文书，忽然笑了：“做得挺真。哪儿弄来的？”
　　索耶把文书收起来，伸出食指在埃略斯面前摇了摇：“这可不能说。”
　　埃略斯不再说话，不过似乎真的被逗乐了，嘴角一直勾着笑。
　　“今晚我守夜，我要顺便调配一些药剂。”他最后说。
　　后半夜雨势渐小，隐隐有狼嚎声从林中传来，索耶忽然惊醒，坐起身看屋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篝火已经快要熄灭了。
　　他往火堆里添了点干柴，披上斗篷出门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埃略斯的影子。狼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山楂和银鼻也警惕地醒来。他把马牵进屋，提起剑和火把站在门前盯着黑暗中那数十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就在他一边担忧埃略斯一边思考怎么把狼群挡在这快散架的茅屋外时，一声尖啸响彻夜空！
　　索耶耳鸣了一瞬，很快意识到狼群不是在狩猎自己，而是在围攻一只血魔！
　　狼群被血魔的声波掀翻了一片，但血魔也不再隐形，头狼最先爬起来，飞扑而上，扒在血魔的胸前撕咬，很快其余的狼也跟上前包围了它。血魔挥舞起覆盖着肉膜的爪翼想把狼群甩开，但是它们数量众多，前仆后继，血魔被撕扯得血肉模糊，很快在围剿中倒下。
　　雨停了，月色下，远处倒地的血魔像是一具普通的兽类尸体。狼群撕扯肉块和咀嚼食物的声音不断传来。等到日出，它的残躯就会化为灰烬。
　　“今晚是月圆夜，这些狼受附近某只狼人的保护和命令才敢去攻击一只血魔。”
　　索耶猛地朝身侧看去，埃略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而他没有一点察觉。
　　“你去哪儿了？”索耶问。
　　“解决一点私人问题。”埃略斯淡淡地说。
　　“……撒尿？”
　　埃略斯眼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
　　“这种事也说得这么文雅，和那些臭屁贵族似的。明天你去和西吉尔交涉好了。”索耶边说边走回睡袋旁躺下了。
　　埃略斯没回答他，他也再没睡着。等到阳光透过窗缝，照在泥泞发霉的地板上时，他就爬了起来。
　　两人两马在太阳升到四十五度前就到了城门口，他们顺利进城，用假文书骗过了城堡守卫，被侍者引进了勋爵书房外的等候室。
　　西吉尔勋爵的城堡不大，城墙老旧，石缝里长满青苔，窗帘和挂毯等饰物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从城门口一路走来有许多饿殍，可见林瑟顿的经济状况不乐观。城堡内几乎所有窗口紧闭，窗帘半掩，露台封锁，明明是上午时分，面朝正东方向的等候室却显得阴沉。
　　大约半小时后，一对商人父子满脸愁容地走出书房，口中不住叹气，随即索耶和埃略斯被请了进去。
　　书房里昏暗异常，厚重的窗帘没有放过一丝丝阳光，唯一的光源来自勋爵桌面的一盏黄铜烛台，随着火焰跃动，烛泪在不停地滴落。烛光照在勋爵的侧脸上，为他的皱纹刻下思虑忧郁的深色刀痕。他长长的影子拖到了后侧方的墙壁挂毯，灰扑扑的挂毯上绣着一家三口的端庄模样。那是西吉尔勋爵及勋爵夫人，还有他们的小儿子。
　　根据索耶这几天看完的那本布维格地方志所写，西吉尔勋爵今年不到四十岁，平民出身，原来是一个铁匠，因战功受布维格大公赏识受封为勋爵，主动要求回到家乡——贫瘠的林瑟顿当个小领主。他原本的想象中，西吉尔勋爵应该是个爽朗热情、孔武有力的战士形象，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似乎年过半百，且满脸疲态，旁人无从得知的悲伤快把他压垮，却又有一缕蛛丝般的外力提着他的头颅。
　　行完礼后，埃略斯真的如索耶调侃的那样，率先开口了：“参见勋爵阁下，在下埃略斯，我和我的同僚索耶奉布维格大公之命来林瑟郡调查一桩案子。”
　　西吉尔抬起头，眼神在两位来访者身上飘忽了好一会儿，终于定神开口了：“什么案子？”
　　埃略斯：“请阁下原谅我们无法告知更多细节。”
　　勋爵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肩膀在抖动，似乎在忍耐一种激烈的情绪，良久，他缓缓道：“大公不愿告诉我特使的消息，他的特使也不愿告知我他们的任务。告诉我，你们来见我到底想要什么？一顿好饭吗？”
　　埃略斯不卑不亢地说：“希望勋爵阁下能给予我们在城内自由通行和调查的权力。”
　　勋爵低下头，讽刺道：“我怎么敢不给呢？”
　　这时，一直侍立在勋爵身后的内侍总管忽然靠近他低声说了什么，他浑身震颤了一下，然后重新看向索耶，说：“在调查开始之前，我想邀请两位……和我共用午餐。”
　　索耶感到古怪。他看向埃略斯，但后者并没有对勋爵前后矛盾的话作出反应。勋爵很快让人在城堡里给他们准备两间客房，约好午餐时碰面，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离开那间黑暗又让人窒息的书房，虽然城堡其他地方依然十分阴沉，但索耶终于感觉活了过来。
　　侍者带他们到了各自的客房，两个房间正好是对门。埃略斯刚听见侍者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一阵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伴随着低低的呼喊：“埃略斯，开下门！”
　　埃略斯无声地笑了一下，拉开门，外面果然站着索耶。
　　吸血鬼猎人灰绿色的眼睛像是两汪水塘一样，但他自己从来意识不到。那些因懒惰而生的胡茬和细小伤痕都无法掩盖他由内而外散发的柔软气息，而心灵的窗户则让这份魅力聚焦在了他的每一个神态之中。
　　索耶先四面望了望，然后仔细地关上门，说：“我觉得这地方不对劲。”
　　“西吉尔的书房完全隔绝阳光，很有可能因为他已经被变成了一个吸血鬼衍体，这也是他不对林瑟顿的下水道吸血鬼作出任何行动的原因。”
　　吸血鬼间等级划分森严，一个高等吸血鬼会有无数衍体和血魔作为奴隶，并且可以控制奴隶，恐怕西吉尔也是其中之一。
　　“显而易见的猜测。”埃略斯认同，“西吉尔似乎对他的效忠对象有诸多不满，但我不记得他有向布维格大公请求过任何帮助。”
　　“你怎么知道？”索耶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你怎么弄到的那张文书？”埃略斯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索耶没有避开眼神，反而放松了身体靠在身侧的床柱上，继续说：“所以我们打算永远都不坦诚，在猜忌中完成这个任务？两个互相防备的人类要怎么对付一群嗜血疯狂、偏执又傲慢的吸血鬼？”
　　“我和血猎公会只是合作关系，我不会把渠道和信息白送给一个刚认识的年轻血猎。”埃略斯冷冷道。
　　“好吧，好吧。”索耶叹口气，放弃了刨根问底，“那么请问西吉尔如果对大公有不满，有可能是什么原因呢？”
　　“他不是正给了我们一个询问的机会吗？”埃略斯说。